第十七篇 川北蘇區
第一章 四次圍剿與西行五千裏
川北蘇區是紅四方麵軍在敵軍壓力之下,不能在鄂豫皖區立足,因而突破敵軍的包圍圈, 經鄂北豫西陝南,到達川北後建立起來的。紅四方麵軍這次行動,是蘇維埃運動向西北轉移的先聲,後來,它接應各地紅軍,先後到達西北地區。蔣介石對鄂豫皖蘇區的四次圍剿,是他對各地蘇維埃前後五次大規模圍剿中的第四次(第 一、二、三及第五次是以江西蘇區為目的,第四次則是以鄂豫皖區為主)。
一九三二年五月蔣氏在武漢組成鄂豫皖剿匪總司令部,旋即製定了作戰計劃,調集了約五十萬兵力,等於我們四方麵軍力量的二十倍,企圖圍攻消滅我們。他的計劃是將他的兵力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防守部隊,為數約二十萬人,依據蘇區周圍的軍事要點設防,並建築碉堡,配合進攻部隊, 步步為“營”,向我們逼近。另一部分為進攻部隊,組成劉峙、衛立煌、徐庭瑤、陳繼承等縱隊。每個縱隊的兵力都超過紅四方麵軍的三倍,以分進合擊的策略,與紅四方麵軍主力決戰。 其餘如胡宗南、李延年、李默庵、黃傑等師則為預備隊。
那時南京政權較為穩定,日本的侵略也促進了國民黨內部的團結,蔣氏更能集中全力對付中共。他調集來進攻我們的部隊,是他在長江以北精銳兵力的大部分。他的“七分政治、三分軍事”的策略,似仍在試辦期間。為了使剿共軍隊有一致的行動,他以嚴刑峻罰來要求軍隊。對於蘇區人民,則是安撫與鎮壓兼施,不過後來在實際執行中,仍表現出步調不一致的現象。
我們當時高調保衛鄂豫皖蘇區,事實上,我們也最大限度的動員了力量,試圖粉碎這次圍剿。紅四軍是我們的主力,那時共有槍支九千餘,新擴大的二十五軍,約有五千支槍,至於地方武裝,在我們看來,隻是輔助部隊,類似白區的民團,隻能擔任遊擊任務, 我們共有八個獨立團,和其他零星的獨立連,約共有槍五千支。
我們自知力量薄弱,保衛蘇區的任務十分艱巨。但我們絕不氣餒,決心鼓起勇氣,爭取勝利,從各方麵發揮我們的力量,如加強地方武裝,動員民眾配合作戰等等,都做得很起勁。 我們預先警告蘇區人民,在四次圍剿中,蘇區可能暫時遭到侵犯,敵軍飛機可能到處轟炸, 要求大家預為準備。
我們的力量這樣薄弱,是經不起挫折的,任何挫折都會影響全盤計劃,可是我們在霍邱的第二十五軍竟遭到空前的慘敗,這實非我們始料所及。當年七月間,國民黨徐庭瑤軍開始向霍廷進攻,目的似隻在占領縣城,以為進攻的據點。但二十五軍軍長鄺繼勳竟違背軍委會的命令,采取以主力防守縣城的錯誤策略,使七十三師因之損失三分二。這對我們的整個局勢說來,無異是喪失了一條左臂。
我們的軍事計劃,鄺繼勳是知道的,我們注重在野外消滅敵軍,不大計較一城一地的得 失,這點鄺也讚成,但他大概有點勝利衝昏頭腦了,因為自四月間奉命率部在蘇家埠一帶行動時起,他獲得不少零星的軍事勝利,擴展了那一帶的蘇區,並占領了霍邱縣城。他的第 七十三師成為勁旅,七十四師也大致編組完成,地方武裝也有可觀的發展。也許就是由於這些事情使他信心百倍,以為可以作驚人的表現,一舉而吐氣揚眉。
當徐庭瑤向霍邱進軍的時候,鄺繼勳決定以霍邱為據點,消滅進犯敵人。他低估了敵軍力量,不計算敵人的強大後援部隊。他似為“包圍蘇區”的口號所迷惑,強調不讓敵人侵占 蘇區一寸土地,事實上卻忽略了他的軍隊有被敵人包圍的危險。
我獲悉他這種決策之後,立即去電糾正,並指出他的決策會招致包圍,遭受嚴重的損失, 要求他立即放棄霍邱縣城,將部隊撤到霍邱湖以南地區,以便在野外消滅進犯的敵軍。鄺的回電謂正與敵人接火,如形勢不利再行撤出不遲。 鄺繼勳的回電是我和蔡申熙參謀長大感焦急,蔡乃趕赴霍邱前線,實際執行軍事政治委 員職權,以謀補救。不料蔡申熙尚在途中,霍邱的失敗,已成定局。徐庭瑤以優勢兵力,包 圍了三麵環水的霍邱縣城,並以飛機大炮向城內轟擊,城垣多處崩陷,鄺不得不乘夜率部突 圍,第七十三師傷亡及被俘各千餘人,城內地方武裝及運輸隊的損失更不可勝計,隨鄺安全脫離火線者,也不過是千餘人而已。所幸地七十四師,駐守城外,尚未受到重大損失。 因此,蔡申熙趕到前線時,隻有收拾殘局了。
鄺繼勳因這一次違令失敗事件,曾經自請處分。整個蘇區和紅軍都為這件事轟動起來,紛紛要求以軍紀製裁鄺繼勳。軍委會根據蔡申熙的建議,終於從寬處理,免去了鄺的軍長職務,從此鄺再不是紅四方麵軍的要角了。至於 二十五軍因損失過大,不得不將第七十三、七十四兩師,合編為第七十三師,由蔡申熙以軍長兼政治委員的名義,直接指揮。
霍邱的失敗,影響極為重大,我們的東線,整個豫皖邊區大為震動,都認為敵人不難長驅直入。而敵軍竟將在霍邱俘虜我軍的一千多人,迅速釋放;這些人回到蘇區,使蘇區一般 人民,感覺國民黨斬盡殺絕的政策是改變了。這對蘇區同仇敵愾的心理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蔣氏和國民黨軍隊受著這次意外勝利的鼓勵,士氣為之一振,旋即展開了全盤進攻行動。
紅四軍在潢川豆腐店戰役以後,即針對國民黨的進攻計劃,展開行動。我軍到處侵襲敵 軍的據點,切斷這些據點間的聯係,並著重破壞京漢鐵路,阻撓敵軍的調動。七月間,我軍 主力埋藏在麻城附近地區,這時天氣炎熱,部隊中疾病流行。我們特別注意防止疾病的威脅, 以期全軍能養精蓄銳,準備敵軍深入到這個蘇區來的時候,實行迎擊。 八月間我們偵知敵軍正分路向蘇區進犯,乃移師黃安,向河口前進。這次敵軍行動亦特 別迅速,與我軍相遇於黃安河口間,遭遇戰就這樣展開了。
我軍擊潰了敵軍的先頭部隊約三個團,敵軍損失頗大,任敵軍指揮的團長陣亡。但敵軍後續部隊據守沿途山頭,構築工事, 形成兵力一層多於一層的縱深陣地。我軍攻勢雖然猛烈,但仍為敵軍火力所抑止。 大戰展開了,正麵敵軍抑製住我軍的主力,而敵方另一支主力部隊則由羅山的宣化店向七裏坪挺進,抄襲我軍後路,宋埠李家集的敵軍,襲占了黃安縣城,麻城敵軍也襲占了北區 的張店,並出動大批飛機狂炸助戰。我們的地方武裝出動,到處騷擾進襲敵軍。
當我夜間從七裏坪附近趕往前線的時候,四周槍炮聲徹夜不停,似乎無一處不是戰場。 翌日,我和徐向前等在前線一個山頭上,用望遠鏡觀察敵情,我們所目視的正麵敵軍數量,遠超過於我軍,他們正在山頭上構築堅強工事,並向我軍左右兩翼伸張。我們判斷敵人 的策略是在這裏吸引住我們的主力,而分兵由宣化店黃安張店三處抄襲我軍七裏坪的後路, 我軍既不能迅速擊潰正麵敵人,後路有岌岌可危,乃決定立即撤退到七裏坪。
我軍撤至七裏坪東西一帶陣地的時候,敵軍衛立煌陳繼承劉峙三個縱隊,由河口宣化店 等處進展到七裏坪西麵,與我軍隔河相峙。黃安的蕭之楚則進到七裏坪以南二十裏的地方。 張店方麵敵軍夏鬥寅部則仍停留原地。劉峙所率的另一部正向新集的西北麵移動。
七裏坪是這個蘇區的堅強據點,是我們最能發揮力量的地方,便決定在這裏與敵決戰。 不兩日,我們選定了七裏坪南麵五裏路的柳林河為發動攻擊的地點。開始進攻的那天黃昏,我軍傾全力實行中央突破,旋即展開大規模的夜戰。午夜時,我們推進了十五裏打到衛立煌的總部。敵軍在一個很寬廣的陣地上,陷於混亂狀態。我們的地方武裝也四處襲擊,約二平方公裏的陣地幾乎同時成為戰場。敵軍似不習於夜戰,而夜戰正是我軍所長。我軍隻派了兩個遊擊隊員,乘夜由山溝叢林中深入到敵人陣地,在敵軍兩師之間,放了幾槍,便引起 敵軍兩師雙方相互誤擊,一直到天明才知道上當。
著名的柳林河戰役是一次空前的惡戰,至少紅四方麵軍的高級將領們,從未參預過這樣猛烈的戰局。當時陳賡就說:“柳林河戰役,比任何一次內戰都更為猛烈;比第一次世界大戰 的激烈程度,也是毫無遜色。” 我軍方麵所有能投入作戰的力量,都用上了。拿紅四軍來說,隻有我率少數隨從人員坐 鎮在柳林河指揮所,其餘如參謀人員,政治工作人員,以至夥夫等都托著槍上火線了。
在前線指揮的徐向前,攻到衛立煌總部時,敵軍堅守不退,他鑒於天色將明,如果再繼續攻擊下 去,敵軍的優勢火力,將易於發揮力量,而且我軍所擊潰的敵軍也還隻是敵軍的一部分,他 們仍有強大的後續部隊。他判定已無完全擊潰敵軍的可能,乃下令退卻,天明時,我軍主力 都撤回柳林河的東岸來了。 據說:當時敵軍將領意見分歧,陳繼承主張退卻,但衛立煌反對,力主堅守以待天明, 陳隻好照辦。如果敵軍在夜間實行退卻,那將是我們極大的勝利。衛立煌在這一戰役中,因 主張堅守,受到蔣氏的嘉許,不久金家寨被敵攻下時,蔣命令改稱為“立煌縣”,似乎就是為了嘉獎衛立煌在這次戰役中的戰功。
這次戰役,紅四軍傷亡在兩千以上,地方武裝的傷亡也在三百人左右。敵方損失似遠較我們為重,他們在夜間互相誤擊所招致的傷亡也相當嚴重。翌日,天剛明,以漢口為據點的敵軍飛機,對我們展開比前更瘋狂的轟炸。敵機以九架 至二十七架的編隊,在蘇區上空川流不息,不加任何選擇,看見目標就炸。我們在醫院所在 地鋪著極大的紅十字標記,但敵機看見這種標記,轟炸得更為激烈。 我們就在敵機狂炸之下,積極整理我們的部隊。紅四軍的戰士們經過整夜作戰,自然相 當疲勞,他們分散在戰壕裏休息。我們檢討這次戰役之未能獲得徹底勝利,主要是由於力量 不足。我開始做情況逆轉的準備。我們迅速動員地方武裝部隊和蘇區人民來參加紅四軍,以 補充這次損失,將傷兵分散到山林深處的村莊裏去,並通令那些疏散在山林深處的蘇維埃政 府和地方武裝,儲備糧食,照顧傷兵,準備各自相機行動。
敵方也在積極整理部隊,不敢立即向我軍反攻,各處的槍戰顯得平靜了。敵將前線已陷 混亂的部隊,在飛機掩護之下,向後撤退。敵方似覺得在全縣布置過多的兵力,在遭受夜襲 時易於引起混亂,乃將主力撤到第二線去,前線隻留少數部隊,執行監視的任務。正麵敵軍 雖一時沒有進攻我們的企圖,但北麵敵軍,則向新集挺進,顯然是要抄襲我們的後路。 我軍經過兩三天的休息和整理,元氣又恢複了。我們考慮形勢,認為敵軍主力後撤之後, 我們將更難於正麵襲擊,乃決定將紅四軍潛移新集以北,去消滅那一方麵的進犯敵軍,因為 新集北麵的敵軍為數較少,或許比較易於擊破。 敵軍大規模的進犯,也使紅軍戰士的心情為之不安。他們覺得家鄉被毀,家屬存亡未卜, 房屋廬墓成了廢墟。我們針對這種情形,多方解釋,指出這樣強大的敵人,必須經過多次戰 鬥才能消滅;家屬遇難,田園破壞,隻會更堅定我們奮鬥的決心;因為除此一途外,我們沒 有其他出路。
蘇區一般人民,似與紅軍戰士的觀感有些出入。當紅四軍潛向新集以北移動的時候,我 輕騎向新集行進,沿途慰問各地農民,遇到的農民都向我們表示,這次柳林河戰役,紅四軍 英勇作戰,已盡了保衛蘇區最大的努力,敵軍這次確是滿山滿穀的傾巢而來,七裏坪前麵群 山,幾乎沒有一個山峰不為他們所據守,所有村莊都遭到嚴重的破壞。農民們覺得這個蘇區 的災難,是無法逃避的,隻希望能保全紅四軍的實力,農民將來才有翻身的一天。
我在新集鎮外一個民房裏,召集最後一次的中央分局會議。當時新集已給戰火摧殘得麵 目全非,我在那裏巡視一周,全鎮彈痕累累,到處是斷垣破瓦,敵機狂炸程度可想而知。我 的辦公處也被炸了。新集的各機構已搬到附近的鄉間,不少負責人都分別到各處指揮作戰, 參加會議的便隻有少數中央分局和省委委員,其他大多為各機關的留守幹部。 參加這次會議的同誌們,表現了團結一致、堅決奮鬥的精神。他們都認為鄂豫皖蘇區已 不能保衛,即使紅四軍化整為零,打遊擊戰,勉強擔負起保衛蘇區的任務,也會在軍事上招 致更多的損失,因而多數主張紅四軍在必要時,不妨轉到蘇區外圍去行動,保衛蘇區的責任 可由地方武裝擔任。 就在這次會議上,我們決定委派原任地三十六團團長、負傷未愈的徐海東,為鄂豫皖整 個蘇區軍區指揮部的總指揮,全權領導區域內所有的地方武裝,采取遊擊戰術包圍蘇區。紅 四軍則相機衝破敵軍的包圍,轉到敵軍後麵去打擊敵人。至於各縣各區的黨政機構,則就地 指導和參與遊擊戰爭,中央分局和省委以及蘇維埃機關實行改組,將許多重要幹部分派到各 縣各區,以期加強各區域的指導。
紅四軍已移往新集西北四十裏的晏家河,並與敵軍接觸。我趕往前線,視察戰況。在前 線的山頭上,我看見敵軍正在陣地上構築工事,縱橫二十華裏的區域內,屯著大量敵軍,似 乎當地村莊的民房還不夠容納軍隊,因此在陣地附近支起了許多帳篷。敵軍數量遠較我們為 多,但也不敢向我軍進攻。我們看見敵軍鋪設的飛機符號,於是便在我們自己的陣地上,照樣鋪設起來。這樣,敵軍的炸彈,便落到無人的山林地帶。 我們的前線陣地,一時乃成為最安全的處所,便在那裏舉行軍事會議。這是重要的會議, 團以上幹部多數參加。同誌們紛紛發言,檢討戰局,一致認為我軍在黃安河口間的遭遇戰和 柳林河的夜戰中,並無錯誤。他們根據親身經驗,認為敵軍兵力過於雄厚,我軍既不能在黃 安河口抵禦擊潰他們,反使自己陷於被包圍的危險,因而推到七裏坪是必要的。柳林河夜戰 中,敵軍雖在很廣泛的戰場上陷於混亂,但仍有雄厚的兵力,據守著許多重要據點,而我們 的力量則已使用到最大限度。因此徐向前總指揮下令我軍在天明前撤回原陣,是十分恰當的 決定。參加會議的人,估計現在我們前麵的敵軍也是不易擊潰的,即使我們孤注一擲,盡全 力將當前敵人擊潰,我們的後路——新集,也會被敵軍抄襲;我軍將在一個窄隘的陣地上, 陷於進退維穀的困境。 因此,會議決定停止攻擊正麵敵軍,紅四軍應在敵軍兵力較薄弱的地方,衝開一個缺口, 轉到敵軍的背後去,相機各別對敵軍擊破。
各將領並表示在軍情這樣緊急的時候,不必再舉 行軍事會議;一切由軍委會主席和總指揮部命令決定便可。這次會議以後,我們的軍事會議, 一直到了川北之後,才繼續舉行。 我和徐向前陳昌浩決定下令全軍脫離晏家河陣地,向東往白雀園到金家寨去。沿途並沒 有遭受敵軍的嚴重截阻,就到達了金家寨,蔡申熙軍長與我們在那裏會麵,他完全讚成我們 將紅四方麵軍迅速移到京漢路以西去的決策。我們在金家寨部署了留守人員和地方武裝的遊 擊戰任務。
為了擾亂敵人耳目,我們向外透露我軍將向東發展,或向南渡江到江西蘇區。 蔡申熙所率領的第七十三師,在金家寨參加了我們西行的隊伍。(西行部隊有第四軍的第 十師第十一師及第十二師以及第二十五軍的第七十三師,總共一萬六千餘人。)我們由金家寨 南向英山行進,在英山附近我們衝破了敵軍郝夢麟、上官雲相等師的阻隔,再由英山折而向 西,經倉子埠(倉子埠在湖北黃岡縣西北一百二十裏,西瀕武湖,接黃陂縣界,東有大路,北通黃安縣,亦稱倉埠 鎮)等地到達黃安以南的高橋區。我軍就這樣曉伏夜行,以最高速度繞著蘇區兜 了一個大圈子。
我在高橋去會見了沈澤民,這是我最後一次與他晤談。他早已知悉我們決策的大概,積 極支持我軍迅速移往鐵路以西。當時敵軍全部占領了新集七裏坪一帶的老蘇區,我們的地方 武裝和留守人員正與敵軍展開劇烈的遊擊戰爭。我們商談的要點,是人事配備問題。我要求 沈澤民和其他重要幹部隨軍到京漢鐵路以西,但沈澤民以本身係鄂豫皖省委書記,不顧身體 多病,堅持留在這個區域內打遊擊。不料後來他竟在遊擊戰爭中喪失了生命,為了他的職務 而殉身了。
我們偵知河口一帶敵軍大部已推進到七裏坪方麵去了,防務比較脆弱,我軍乃不在高橋 區停留,移師河口附近,衝破敵軍在那裏的防線,直指京漢路。擔任掩護任務的蔡申熙,就 在這次阻止敵人截擊的戰鬥中陣亡。他是我軍公認的一位老謀深算的戰略家,他的死亡使我 們大為震悼。
我軍乘夜繞到了河口東北一帶地區,敵人的追擊部隊也就分路攆來。我軍經過好幾天的 夜行,已大感疲勞,但大敵當前,隻得占領陣地應戰。敵軍的一部迅即衝進我們的陣地,使 我軍各單位難於互相聯絡。但我軍究竟是堅強的,立即分頭截擊。在這場混戰中,我軍傷亡 逾千;但突入我陣地的敵人,也遭到殲滅性的打擊,傷亡約為我們的兩倍,這樣才抑止了敵 軍的猛進。
我們到達離京漢路不遠的夏店時,曾對鄂豫皖區的工作,作了一些最後的安排:先通知 沈澤民,告訴他我們分手後所遭遇的情況,著重指出因遭受敵軍的追擊壓力,我軍勢將遠離 蘇區,何時能再回鄂豫皖區,實難預料。現在我們隻有各自為戰,留在鄂豫皖區的遊擊部隊, 不能指望四方麵軍的救援,在不利情況之下,可以到鐵路以西來與我們會合;一部分幹部可 以脫離鄂豫皖區,到旁的蘇區去或來找我們。這就是我對留在鄂豫皖區同誌們最後一次的指 示。
一九三二年下旬,我軍乘夜在京漢路王家店附近越過了鐵路,當敵軍鐵路線上的裝甲車 趕來截擊我們時,我們已在鐵路以西二十裏的地區了。我軍的殿後部隊,亦隻聽到敵人追擊 部隊的零星槍聲。從這裏起,我們脫離了鄂豫皖區,開始了西行五千裏的長途。
敵人一直是跟隨著我們的,目的主要是偵查我軍的行進路線和宿營地點。敵軍的追擊部 隊也根據敵機的情報緊緊尾追,而前進路上的駐軍有在設防阻攔我們,沿途各地的民團也隨 時對我們作騷擾性的行動。沿途居民被逼不敢與我們接近,這使我軍的給養大為困難。 我們雖在敵軍壓力之下退出了戰場,但我們的目的,仍在分散敵人兵力,以便乘機反擊。 我們希望在離鄂豫皖不太遠的地區,找到新的據點,但這隻有在消滅了敵人追擊部隊的情形 之下,才能實現。我軍經由隨縣以南洛陽店一帶地區,且行且戰,相繼移動。沿途安置傷兵, 以減少行軍的負擔(重傷未愈的劉英師長,就在洛陽店附近化妝到上海去就醫,後來我們再 無法知道他的消息)。為了節勞,我們也盡量避開敵機的偵察。我們經常派遣少數遊擊部隊沿 途與敵軍糾纏,使敵軍疲於奔命,不能迅速尾追我軍。
行進到棗陽縣南麵吳家集一帶地區時,我軍與敵軍發生了此次西行中規模最大的一場戰 鬥。吳家集在棗陽縣城南約九十裏,西距漢水與襄陽約一百裏,敵人選擇了這個地區,從東 南北三麵包圍我軍,企圖壓迫我軍退到漢水邊,在那裏加以殲滅。 我們在吳家集附近宿營的時候,敵軍乘夜逼近。翌日黎明,兩軍即開始大戰。當時處境, 我們陷於被動地位,非予敵軍以重大打擊,不易脫離火線。我軍抱定有勝無敗的決心,經過 兩天一夜的混戰,終於在敵軍北線,衝破一個缺口,脫離了包圍圈。 兩天的戰鬥在一個很大的戰區內展開,正麵肉搏,拚命衝擊。這次戰鬥最驚險的一幕, 是敵軍攻到了我和徐向前的指揮陣地不及五十碼的地方。敵軍似已偵知我軍的總指揮所,於 第二天下午集中強大兵力,向我指揮所猛撲。由於我軍正麵一部約三百人傷亡過重,連排班 級的指揮人員均告陣亡,無法繼續作戰,紛紛向指揮所敗逃。眼看敵軍向指揮所蜂擁而來, 徐向前沉著應付,立令整理隊伍,指定其中精神較強健者,擔任連排班級的指揮人員。我則 動員所有參謀政工以及各種直屬部隊約三百人,臨時編組,當敵軍逼近到我們指揮所的地方, 徐向前一聲號令,我們這幾百名臨時編組起來的部隊,便衝殺出去,手榴彈一齊向正在瘋狂 前進的敵軍拋擲,烽煙起處,血肉橫飛,敵人就這樣敗下去了。這最驚險的一幕,竟使我們 化險為夷。 敵人最強烈的攻勢,被我們抑阻住了,敵軍的北線也被我們衝破,戰局頓呈膠著狀態, 我軍乃乘夜向北撤離。
指揮北線作戰的陳昌浩,擔任撤退的先頭部隊,徐向前率大部推進, 我則殿後。這一次撤退工作極為艱苦,撤退的行動自天黑時開始,原定晚上十時可以完成, 誰知夜中在一個廣闊的戰場上撤兵,竟發生了一團人走錯路線的事件,我們追尋著這些人的蹤 跡,直至午夜以後才脫離戰場。 當晚我們循小路走一百多裏,才能在棗陽以西二十裏的板橋店附近,通過敵人的第二道 防線。我帶著十餘騎,成了全軍的後衛。到達板橋店時,天已大明,馬匹也累得走不動了, 乃略作歇息,讓馬匹在小河溝上飲水。但從棗陽追來的敵軍,這時突然出現,占據著我們左 右的高地。機關槍的子彈像雨點般,從我身邊飛過,我們前進的道路也給封鎖了,幸好我軍 的後衛團迅速轉頭來接應,否則我們這次真是不堪設想了。
在後衛團的掩護下,我們下馬步戰向北行進,走了二十裏後,在一個山岡上與徐向前陳昌浩等會合,因連日過度疲勞,我一看見他們之後,不由自主的便倒臥在地上了。陳昌浩等 大多數人也已累得不能再動。隻有徐向前等少數身體特別強健的軍人,還能支持得住。徐向 前立即向我報告,我們向北的去路,給敵軍堵住了,還有從河南來的劉茂恩部的兩個師,已 組成包圍我們的第三條防線,我們要立即擊潰劉茂恩部,才算完成了突圍的任務,他準備立 即率部與劉茂恩部決戰。我那時已累得不能說話,隻有用手勢表示同意而已。 於是,徐向前帶著隻休息了片刻的部隊,向劉茂恩部進擊,陳昌浩等休息了一會,也跟 上出發接戰,我則還是殿後。幸好劉部戰鬥力異常脆弱,饑疲交加的我軍,竟沒有費很大的 氣力,就把劉茂恩部打得作鳥獸散。
我們循著北進的去路,由前進了八九十裏,到達棗陽與 新野交界的地方(即鄂豫兩省交界處)。這一日一夜的行動,前進了二百裏以上,把自吳家集 追擊我們的敵軍,遠遠拋在我們的後麵。劉茂恩部再也無力阻攔我們。 在大路兩旁幹燥的田畝上,我軍就地宿營。此時休息第一,連吃飯都覺得是次要的了。 夥夫也已無力作飯,馬匹也隻有任由它們在田野散蕩。我的十餘騎是全軍的後衛,到達宿營 地時,已是深夜。我一聽完徐向前陳昌浩所擬翌日行動計劃之後,也就倒在地上睡著了。 直到第二天晨曦射在我的臉上時,我才一下驚醒,起身一看,全軍已經走得無影無蹤。 原來他們在五時前,已經出發,我身邊十幾個隨從人員,仍在地上酣睡,我叫醒他們一問, 始知那位放哨的衛士,得到出發的通知,未及叫醒我們,而自己竟又睡著了。 我們立即找回馬匹,配上鞍子,循著我軍前進的道路,快馬趕去。這時人馬經過一晚的 休息,精神抖擻起來。
走了十餘裏,到達路旁一所大院的門口,發現有百餘人的民團,在門 前的廣場上武裝列隊,我當下判斷這些武裝民團的行列,是準備接應追擊我們的白軍。我們 快馬加鞭,直向民團的行列前進。那民團隊長立即呼口令全隊舉槍向我們致敬,我們在馬上 匆匆舉手答禮,就衝過去了。離開民團行列不久,槍聲便從後麵響起。也許是民團初以為我 們是白軍的軍官,旋即發現我們是掉隊的紅軍,因此趕上來射擊,可是我們已經走得遠了。 風馳電掣的又向前趕了近十裏,我們便於大隊會合,徐陳等得到後衛人員的通知,知道 我們離隊甚遠,就坐在路旁休息,等候我們。我們會麵之後,縱聲大笑,敘述這三天的有趣 經曆。 眼看敵軍是絕對追不上我們了。這場戰鬥至此告一結束,我們準備找一個適當的地點, 讓全軍人員能夠休息做飯。 這場戰鬥,敵人雖未達到預期目的,但對我軍極為不利,我們損失兵員近兩千,兩個團 長和兩個團政治指導員陣亡。敵軍雖也有一個旅長陣亡,士兵死傷擬亦不少於我軍,但我們 素來的觀念和原則,認為消耗多而無所獲即是失敗,何況我們難於再經消耗了。尤其是一千 個以上的傷兵就地被拋棄的事情,使全軍十分痛心。 我是全軍的殿後部隊,在後麵親自安置這些傷兵的時候,為之大慟。傷兵自知隻有留在 當地,絕不可能再隨軍前進了,也不願因自身的創傷而拖累全軍,然而對於即將麵臨敵人的 危害,極感不安。我們的政工人員,隻有百般安慰,要他們安心,如敵人有虐待殺害傷兵等 情事,可以據理抗議。 一起傷兵的事件,迅即成為全軍議論的題目,大家都極感痛心。有的檢討沒有根據地作 戰是不智的,要求迅速脫離敵人追擊,以期有喘息的機會。又有不少士兵動了思鄉之念,想 著不如仍回到自己家鄉鄂豫皖區去打遊擊,就是死也希望死在本鄉。 我們這些軍事首腦,針對這種情況,修正了我們原來的策略,決定如一時沒有消滅敵人 的機會,又不能在鄂北附近立足,不如前進到更遠的西部去。沿途如在情況不利下,應極力 避免與敵人戰鬥。
另一方麵,須高度發揮我軍行軍的效率,使尾隨敵軍在競走中疲於奔命。我們向全軍解釋,打回鄂豫皖區既一時無此可能,便隻有向西尋找新的根據地。我們要 求全軍人員,將平日行軍隨身攜帶的幹糧袋子,裝足三天的用糧,缺乏子彈或破舊的槍炮, 傷病的馬匹等,都須拋棄,一批受傷的幹部,也加以遣散,(在河口附近負傷的陳賡,就是在 那時離軍赴滬就醫的。)這樣,我們的隊伍就輕便的多,作戰行軍,兩得其便。 我軍經河南的西南——新野鄧縣淅川——向陝鄂邊境進發。 豫西南一帶是民團勢力統治 的地區,各村落多築有城垣防禦,對於兵匪的騷擾,他們有抗拒的力量。我軍第一次在新 野境內宿營時,他們就閉門不納,經過交涉和顯示我們的射擊技術之後,才獲得民團的讓步, 和我們成立了協議。其要點是:我軍可以在沿途各村莊借宿一宵;購買糧食,須付現款,損 壞東西,按價賠償,不得利用村莊作戰等等。民團一方則應允不勾結白軍來向我軍暗害。這 樣一來我們在鄂西南行軍,就一直沒有受到民團的阻撓。
我軍由淅川到達豫陝交界的紫荊關,為敵防軍所阻。我們表演了一番佯攻動作,馬上即 折而向西,以漫川關(漫川關在陝西山陽縣東南一百二十裏,接湖北鄖(yún)西縣界。)為目的地。這一帶是崇山峻嶺地區,曆來為綠(lù)林(原指新莽末年以綠林山為根據地的起義軍,後指聚集山林的武裝集團)軍好漢出沒之所,土 地貧瘠,居民稀少,除玉蜀黍外不產其他農作物,交通更隻憑羊腸小道,漫川關就是這塊鄂 陝邊境上的險隘所在。
我軍到達漫川關附近時,又為敵軍憑險設防所阻,一經接觸,我們就知道這是嫡係主力 的一部,便立即停止前進。先行查明敵情,好不容易在山林中尋著了三個老百姓,略加訊問, 就發現這三人原來就是敵探。我們予以優待,保證絕不加害,隻希望他們能吐露一些敵軍的 情況。這三名敵探中的一人,曾因欠繳捐款,在數日前被當地保甲長私自打了幾十軍棍,背 上尚留有傷痕,我們沒有費很多的唇舌,他就盡情說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據他說,敵軍準備把我們逼到漫川關附近的山穀中,截斷我們的出路,使我們沒有糧食, 然後以強大的火力,殲滅我們。他們所部屬的兵力,在漫川關正麵的是剛從鄖陽大路來的胡 宗南師,在我們後麵追擊的則為××兩個師,山穀南為××兩個師,山穀北是蕭之楚的兩個 師。兩天以前當地保甲長並曾嚴令居民帶著糧食逃避,實行他們堅壁清野的辦法。他又告訴 我們,漫川關的右側離這裏三十裏地方,有一條險要的小路,通山穀外的陝西境,如果蕭之 楚部尚未感到那裏布防,是比較容易通過的地方。 這個敵探所講的話,證之於我們所直接獲得的情報,相當可信。於是,我立即下令由陳 昌浩率領一團人,迅速奪取漫川關右側的小道。陳昌浩的行動極為敏捷,約一個半鍾頭,他 就帶著十餘騎扼守住那條小路的隘口了。蕭之楚部遲到了一步,那裏的高地已由陳昌浩這十 餘騎占領,居高臨下,蕭部先頭部隊成為我軍俯擊的目標,乃不得不轉而占領隘路口對麵的 一帶高地,這樣,他們還是可以控製這條通向陝西的險徑。但陳昌浩所統帥的那團人跟著趕 到了,立即與蕭部展開了山頭爭奪戰,結果,所有能控製這條小路的山頭都為我軍所占領。 我們控製了這條小路,脫離了敵人的圈套,避免了一場可能不利於我軍的戰爭。盡管敵 人的包圍部署並不算得嚴密,就是發生更大的戰鬥,我軍也可能有其他辦法與敵周旋,但循 小路溜走,究竟是當時最便利的途徑。敵軍卻白辛苦一場,毫無所獲。
追擊我們的敵軍數量 顯然減少了,他們經過長期的行軍作戰,特別是在山嶽地帶行進,顯得疲勞不堪,掉隊的極 多,現在又不能如願以償,更顯出了垂頭喪氣的狼狽之態。 我軍的避戰行動,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當我們乘夜通過這條小路向北行進時,因道路 崎嶇狹窄,僅能容一人一騎通行,前進速度極低,直至翌晨,我軍的“大行李”還是沒有通 過(“大行李”是軍中通用的俗語,主要是指炊事班和炊事工具),敵軍的機關槍卻已射到小 路上來了。為了避免人員的傷亡,我軍迫得放棄難於運輸的炊事工具,讓炊事人員迅速的跑 過去。此後,失去了炊事工具,我軍就隻有借用民間的鍋灶了。這樣一來,引起了許多困難, 而且因此降低了我軍的政治紀律。
與我軍爭奪這條小路的蕭之楚部,疲憊不堪,行動相當緩慢,但因奉著嚴令,仍積極向 我掩護部隊進攻。我軍誌在迅速通過小路,無意與敵糾纏,因此,我們掩護部隊的數量很少, 最前線的一排隻有官兵共二十六人,不幸在這次山頭爭奪戰中,全部陣亡。他們完成了阻攔 敵人前進的偉大任務而捐軀,使全軍大為感動,錫(賞賜)之為“英雄排”。敵軍至此知道我軍的英勇 鬥誌並未稍減,便也就氣餒了。
那時已是九月下旬,秋風瑟瑟,我軍由鄂豫皖區而來一直都穿著夏服。通過高山隘路時, 全軍戰士都感覺寒冷徹骨,乃破例準許戰士在山地上燒玉蜀黍杆子取暖。添配冬服是我們燃 眉之急的問題。 陝鄂邊境的山嶽地帶,雖然利於與敵周旋,但異常貧瘠,糧食布匹均感缺乏。我們為了 解決冬服問題,乃向較富庶的陝南地區——丹鳳商縣雒南等縣行進。 我們這個大探險隊在這一帶過了一段流浪生涯,有時與敵軍玩玩捉迷藏的“遊戲”。當時 敵機偵查已大為減少。敵軍占據了各個縣城和重要市鎮,並扼守要道,攔阻我軍前進。我軍 忽而向東,忽而向西,到處鑽敵軍的空隙,以小股遊擊隊,四處活動,出沒無常,使敵軍窮 於應付。
我們要在陝南地區找尋立足之地,但旋即失望了。這一帶的糧食雖然不凡缺乏,盛產柿 子等類的水果,我軍幾個月來沒嚐水果滋味,乃大啖(dàn 吃)柿子,朵頤(yí鼓動腮頰嚼東西的樣子)為之大快。但冬衣問題仍不 能解決。此地不產布匹,紡織手工業少的可憐,當地人民平素布料已經不足,自無力供給軍 用。而重要城鎮既為敵軍所占,也無法從外地補充。 眼看嚴冬就到,冬服不能補充,我們便都要凍死陝南山頭,乃決定前往川北。但東麵是 敵人勢力雄厚的地區,西麵北麵則氣候嚴寒,更不能獲得布料,我們必須由陝南越過秦嶺, 先到關中平原地區,將尾隨我們的敵軍吸引開去。翻過秦嶺進入漢中之後,再越過巴山而到 川北。這樣兜一個大圈子,才能擺脫無數的追兵,在川北立下足來。
厘定(整理規定)這個計劃的時候,我曾求教於一位綠林老英雄。他住在商縣之北的一個村裏,是一 位年約六十的老者,當年是楊虎城等好漢的前輩,現時退休在家,務農為業,他熟悉這個廣 大區域的情況,對造反者也極為同情。 這位老英雄根據他的常識,再三剖析,認為到漢中地區是上策,但他說由這裏向西到漢 中都是險道,沿途給養不易解決,更要提防少數敵軍憑險扼守通路。如果路經關中,再翻過 秦嶺到漢中,要謹防關中敵軍據險阻攔。如果我們一停留,包圍的敵軍將愈聚愈多,更無法 解決冬服問題。他這些看法,堅定了我們必須直到川北去立足的打算。
我軍循著商縣通西安的道路前進。經臨潼西安南境,沿秦嶺北麓西行。在子午鎮與陝軍 作戰,在盩厔(zhōuzhé現在的周至)縣附近又與胡宗南部混戰一晝夜。胡宗南部尾追不舍,由漫川關跟蹤我們,由 西安到盩厔縣的途中經常攔鎖我們的去路。我們一一突破了敵人的關口,最後在盩厔縣西麵 地區,翻越秦嶺,向漢中城固縣進發。
秦嶺這座大山,奇趣雄偉,山巒重疊,翻越極為不易。 我軍兩次宿營山中,窮山荒野,似乎都在考驗我們的體力和勇氣。 在秦嶺的南麓,漢中陝軍憑險設防,扼守山口,意圖將我們困死在山中。但我軍以勢不 可當的衝鋒,將敵人打得四散奔逃,更乘勢追擊到城固附近,沿途盡是敵方潰兵,大路上到 處是遺棄的槍支子彈。但當時我們已無餘力去照顧這類東西,樂得做個順水人情,要潰敗的陝軍,撿回他們的槍枝,趕快回南鄭去,並告訴他們,我們的敵人是蔣介石的嫡係部隊,無 意與陝軍為難,亦不願爭奪陝軍地盤。
在城固附近休息的時候,我們向全軍宣布到川北去的計劃。我們向同誌們解釋,漢中之敵雖被我們擊潰,但關中之敵將接踵而來,我軍仍不能在這裏立足。川北情形則不同,該地 有四川軍閥盤踞,素不願外省軍隊入境。我們一旦進入川北,敵軍因對四川軍閥有所顧忌, 不會追擊我們,他們隻能停留在漢中,大致也夠疲勞不能與我們糾纏了。即使他們再來進犯, 我們也可憑巴山險要和他們周旋。因此,我們選定了川北作為我們休息建立基礎的地點。
雖然我們人力馬匹極感缺乏,但我們再不遺棄傷病兵了。在最近一次的戰鬥中,有一百名左右 傷兵,及一些無法步行的病兵,要帶走這些傷病兵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我們放棄沒有彈藥的槍炮,盡量拔出人力來抬架傷病兵。用騾馬載運的一部分重 要財物也忍痛拋棄,抽出了三十幾匹騾馬給輕傷病兵乘騎。這種措施大大振奮了軍心,一般 戰士才感到以前我們所以放棄傷病兵,確是萬不得已的事。
這是已是十一月初,戰士們的手腳多已凍裂了。在城固附近赤足涉渡漢水的時候,河水 冬冷,疼如刀割,但我們除傷病兵外,沒有一個人是騎馬過去的。從那時起,馬匹也隻為傷 病兵騎用,我和徐向前等都一概步行。諸如此類同甘共苦的行為,在當時至為必要,這是維 係軍心的不二法門。 這時,前無攔阻,後無追兵,由城固附近向西鄉的南麵行進。沿途供應也較易解決。我 們恢複了政治工作,全軍戰士精神抖擻,為了到川北後與這裏的鄰人保持親善關係預留地步。 對於城固西鄉一帶的人民,我們極力表示好感。 我軍在西鄉南部休息兩天,即翻越巴山,以川北通江為目的地。
著名的巴山,須要兩天 的行程才能越過。第一天傍晚我們在山頂宿營,那裏隻有兩間破屋,容納傷兵亦感不敷(足夠)。於 是我將全部重傷兵安置住在那兩間破屋內,其餘的人連我在內,一概露宿。誰知那些重傷兵 們,認為我是全軍首長,軍旅倥傯(kǒngzǒng繁忙迫促),心力勞悴(cuì同瘁,辛苦勞累之意),他們大聲呼喊,我應與他們同住屋內。我在盛情難卻之下,乃第一次擠住在傷兵的行列中。那天夜晚,傷兵們因要避免擾我睡眠,連呻 吟聲都忍扼住。今天我回憶當時的情景,覺得我的戰友們,對我的愛護的真摯之情,仍覺得 十分感動。
翌日,約在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中旬的某一天,我軍由巴山山頂下行約一百裏,到達川北 通江縣北的一個市鎮——兩河口。我軍即以該地為據點,經營我們的新根據地——川北蘇區。 我軍自八月下旬越過京漢路西行,以迄抵達兩河口,為時約八十日,穿越鄂豫陝川四省,路 程在五千華裏以上。沿途與追擊和阻攔的敵軍戰鬥不下十次。我軍人員武器的損失約百分之 四十,原有一萬六千餘人,槍支一萬二千餘;到這時隻剩九千多人和八千槍支了。機關槍原 有百餘挺,到川北時隻剩下一半,大小炮三十餘門都全部拋棄了。 這是一場驚人的退卻戰。
我當時認為造成這場退卻戰的原因,是由於中共中央的蘇 維埃政策發生了嚴重的缺陷之故。我們沒有完全被消滅掉,是有賴於中共組織力的堅強和紅 四方麵軍的英勇善戰。基於這一認識,我與中共中央之間,在蘇維埃運動的根本方針上,發 生了嚴重分歧。這點,我在下文還要詳說。 在這裏,我必須聲明,因為時間和材料所限,我隻敘述了紅四方麵軍西征的概要,至於 許多同誌無數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跡的搜集、整理和描述,還有待於史家的努力。至於我個人 當時這一點基本看法,我想參與這次行動的和後來參與江西紅軍二萬五千裏長征的同誌們, 也會有同樣的體驗,並能證明這是合乎事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