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在鄧小平全麵整頓時期,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這就是江青集團再次幹擾毛澤東的部署,提出“反經驗主義”。
熟悉中共曆史的人,都知道1942年“延安整風”時,主要是批判兩個主義:第一個是王明為代表的“教條主義”;第二個是周恩來為代表的“經驗主義”。曾任周恩來秘書的童小鵬說:周恩來從來不宣傳自己的功績,卻經常過分檢討自己的過失,在黨內就產生了一些誤解,使他受到不少過分的責備,以致在某些重大問題上是非不清。
如認為六屆四中全會王明左傾“教條主義”之所以能統治中央,是由於當時中央一部分犯“經驗主義”錯誤的同誌成了“俘虜”,對王明等人妥協的結果。所謂“經驗主義”的代表,就是指周恩來。這種誤解一直延續到1942年延安整風,並且不指名地將它寫在1945年黨的《決議》上
延安整風重點是批判王明和他的“教條主義”,但一些人也試圖向周恩來的“開刀”。據參加這次整風的楊尚昆回憶說:這次會議劉少奇、周恩來和彭德懷同誌都出席了,除中央政治局委員外,經常列席的還有李富春、彭真、王若飛、陳伯達、胡喬木和我。王明依然稱病不參加,對他的批評是背對背的。
會議的氣氛相當緊張。一方麵,從大家揭發的事實來看,左傾教條主義對革命的危害確實十分嚴重,而王明的態度又令人十分氣憤。也有人向毛主席提出:“教條宗派麵目已經統統暴露了,現在的問題就在經驗宗派,它的危害也很大。”
康生甚至煽風點火,攻擊武漢長江局的機關報《新華日報》,他還企圖把矛頭轉向在長江局工作過的周恩來和葉劍英等同誌,要公開批判周恩來。這個時候,毛主席阻止了,他說:“周恩來同誌自大革命以來做過很多好事,八一南昌起義是周恩來等同誌打響的第一槍。”
這個阻止很重要。如果延安整風中在“搶救運動”以外,再來一個“反周”,那就很危險。
毛澤東的秘書胡喬木也回憶說:在會上,有一些偏激之詞。有人說:“王明、博古、張聞天、王稼祥已在黨內沒有大的危險了,再來統治黨已很困難,但經驗宗派的危險還未過去,因此仍是最危險的人物。”
這樣的發言,無疑加劇了會議的緊張氣氛。再加上康生這樣的人不斷地煽風點火,推波助瀾,因此,第二階段會議有黨內鬥爭過火的偏向。
毛澤東壓下了有人試圖扳倒周恩來的“反周”,但對周恩來為代表的“經驗主義”還是進行了批評。延安整風之後,中共做出《關於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其中不點名地批評了周恩來代表的“經驗主義”。
(20)
《決議》寫道:黨的曆史證明,教條主義者缺乏經驗主義者的合作,就不易流毒全黨,而在“教條主義”被戰勝以後,“經驗主義”更成為黨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發展的主要障礙。
“經驗主義”不隻是指周恩來一個人,當時主要的“經驗主義者”有:周恩來、彭德懷、劉伯承、葉劍英、聶榮臻,這些人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批判。1959年7月的廬山會議上,彭德懷因《萬言書》受到批判,毛澤東再次提到和批評了彭德懷的“經驗主義”。
1959年8月,中共內部出版了一本小冊子《經驗主義,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這本小冊子無出版社,無印數,僅此一版。毛澤東為這本小冊子寫了前言,毛澤東的前言說:各位同誌:建議讀兩本書。一本,哲學小辭典。一本,政治經濟學教科書。兩本都在半年讀完。
為了從理論上批判經驗主義,我們必須讀哲學。理論上,我們過去批判了教條主義,但是沒有批判經驗主義。現在,主要危險是經驗主義。在這裏印出了“哲學小辭典”中的一部分,題為“經驗主義,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以期引起大家讀哲學的興趣。我們現在必須作戰,從三方麵打敗反黨的反馬克思主義的思潮:思想方麵,政治方麵,經濟方麵。毛澤東。1959年8月15日
毛澤東這次提出的批“經驗主義”,顯然是針對彭德懷的。然而到1975年3月,江青集團借著毛澤東發起的“學習無產階級專政理論”運動,加進自己的“私貨”,又提出要批判“經驗主義”,再次向已經病休的周恩來發難,試圖趁著周恩來“退居二線”,大權旁落之際,一舉扳倒周恩來。
據中央文獻研究室的《毛澤東傳》記述:從1975年2月底到4月中旬,現存檔案中沒有一件毛澤東的談話記錄或寫有批語的文件,這種狀況在以往是罕見的,這段時間內他的健康狀況很差。就在這時,控製著全國輿論宣傳工具的“四人幫”,借宣傳“學習理論”的名義,掀起了一陣聲勢很大的反對“經驗主義”的浪潮。
這次,江青集團故意搬出毛澤東1959年寫的“反經驗主義”小冊子,試圖借此把“反經驗主義”的靶子對準周恩來。1975年3月1日,張春橋在全軍各大單位政治部主任座談會上講話時,大談“經驗主義”的問題。張春橋特別提到毛澤東批判經驗主義的小冊子《經驗主義,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
張春橋說:《經驗主義,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一書中,主席在1959年廬山會議上講的這段話,不知道同誌們記得不記得。
(21)
延安整風當中,主要批教條主義。全國解放以後,也批了教條主義,對經驗主義沒有注意批過。後來林彪也犯經驗主義,因為經驗主義是作為教條主義的助手出現的。林彪搞經驗主義,不學習理論,說是自己有經驗,可以上升為理論。
據我看,主席的話現在仍然有效。我覺得,學習問題,對經驗主義的危險,恐怕還是要警惕。
1975年3月,《紅旗》雜誌刊登姚文元的署名文章《論林彪反黨集團的社會基礎》,他在文中也引用了毛澤東1959年寫的那段話:“現在,主要危險是經驗主義”。此後,江青集團利用他們掌握的輿論工具,大量宣傳批判“經驗主義”。
比如3月21日的《人民日報》社論寫道:經驗主義是修正主義的助手。犯有經驗主義錯誤的人,很容易跟著修正主義路線走。
江青也在多處發表講話說:現在我們的主要危險不是教條主義,而是經驗主義。經驗主義是修正主義的幫凶,是當前的大敵。
江青還試圖把反“經驗主義”問題提到中央政治局會議上,但受到鄧小平的抵製。1975年4月14日,毛澤東從外地回到北京,同日他由鄧小平陪同,在中南海會見了來訪的朝鮮領導人金日成。會見結束後,鄧小平向毛澤匯報情況,特別提到江青集團大批“經驗主義”的問題。鄧小平明確表示,他不同意“經驗主義是當前主要危險”的提法。
毛澤東也明確表示讚同鄧小平的意見。4月23日,毛澤東在姚文元轉送的一份報告上批示:提法似應提反對修正主義,包括反對經驗主義和教條主義,二者都是修正馬列主義的,不要隻提一項,放過另一項。我黨真懂馬列的不多,有些人自以為懂了,其實不大懂,自以為是,動不動就訓人,這也是不懂馬列的一種表現。此問題請提政治局一議。為盼。
毛澤東這裏批評的“自以為是,動不動就訓人”,顯然是針對江青的。毛澤東指示政治局開會討論此事,於是政治局於4月27日召開會議,鄧小平、葉劍英等在會上發言,批評江青等人發起的“批判經驗主義”宣傳。鄧小平說:“很明顯,這是一次有計劃、有組織的反總理的行動!”
江青當然不服氣,她認為這次會議是對他們搞“突然圍攻”,是1970年廬山會議的再現。會後,王洪文寫信給毛澤東,告鄧小平、葉劍英等人的狀,王洪文在信中說:“這場爭論,實際上是總理想說而不好說的話,由葉、鄧說出來,目的是翻1973年12月會議的案。”
(22)
同時,江青也給毛澤東打電話匯報此事。毛澤東的秘書張玉鳳後來說:1975年5月,我向毛主席報告江青同誌來電話說,這幾天政治局開會對她進行圍攻。毛主席說:“這個會有成績,把問題擺開了,批評江青還是第一次。她這個人隻能批評別人,很凶。別人不能批評她。批林批孔,什麽叫孔老二她也不懂,又加了走後門。幾十萬人都走後門,又要這幾十萬人批林批孔。有走前門,就有走後門,幾萬年還會有。
1975年5月3日,毛澤東決定親自召開中央政治局會議,周恩來也從醫院出來,抱病參加了這次會議。毛澤東先與到會者一一握手,在與周恩來握手時,周恩來說:“快一年沒有見到主席了,想念主席。”
毛澤東問周恩來:“怎麽樣?還好嗎?”
周恩來說:“開了三刀,消化還可以。”
毛澤東與葉劍英握手時說:“老帥呀。”
與鄧小平握手時說:“小平呀。”
與吳德握手時說:“吳德有德呀。”
與陳永貴握手時說:“不要住在釣魚台,那裏沒有魚釣。你和吳桂賢都搬出來,不要住在釣魚台。”
與謝靜宜握手時說,“你當了大官了,要謹慎呀。”
然後毛澤東開始在會上當眾批評江青集團,主要是針對江青。毛澤東說:現在我們的一部分同誌犯了錯誤,要批評。三箭齊發,批林,批孔,批走後門。無論什麽問題,無論經驗主義也好,教條主義也好,都是修正馬列主義,都要用教育的方法,現在要安定團結。
在這裏我同小平同誌談過一次。你們隻恨經驗主義,不恨教條主義,二十八個半統治了四年之久,打著共產國際的旗幟,嚇唬中國黨,凡不讚成的就要打,俘虜了一批經驗主義。你(周恩來)一個,朱德一個,還有別的人,主要是林彪、彭德懷。
教育界、科學界、新聞界、文化藝術界,還有好多教條主義,還有醫學界,外國人放個屁都是香的,害得我有兩年不能吃雞蛋。因蘇聯人發表了一篇文章,說雞蛋裏麵有膽固醇。後來又一篇文章說,膽固醇不要緊,又說可以吃啦。月亮也是外國的好,不要看低教條主義。
有經驗主義的人多,無非是不認識幾個字,馬列也不能看,他們隻好憑經驗辦事。曆來對經驗主義是沒有辦法,我是沒有辦法。慢慢來,還要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可以好一些。太急了不好,不要急。
我說的是安定團結,教條主義,經驗主義,修正主義,又要批評資產階級法權,不能過急,你們誰要過急就要摔下來。
不要分裂,要團結。要馬列主義,不要搞修正主義;要團結,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不要搞四人幫,你們不要搞了,為什麽照樣搞呀?為什麽不和二百多個中央委員搞團結,搞少數人不好,曆來不好。
(23)
年5月3日,是毛澤東生前最後一次主持中央政治局會議,而毛澤東這次主持政治局會議的主要內容,卻是批評江青。此時毛澤東因白內障的視力很差,隻能看見一個人影,說話也不清楚,隻有張玉鳳能聽懂他的話,所以要張玉鳳給他當“翻譯”。毛澤東在這種身體情況下召開會議,關鍵是要解決江青的問題。
毛澤東說:我看批判經驗主義的人,自己就是經驗主義,馬列主義不多,有一些,不多,跟我差不多。不作自我批評不好,要人家作,自己不作。
江青同誌,黨的一大半鬥爭沒有參加,陳獨秀、瞿秋白、李立三、羅章龍、王明、張國燾,都沒有參加鬥爭,沒有參加長征,所以也難怪。我看江青就是一個小小的經驗主義者,教條主義談不上,她不像王明那樣寫了一篇文章《更加布爾什維克化》,也不會像張聞天那樣寫《機會主義的動搖》。
不要隨便,要有紀律,要謹慎,不要個人自作主張,要跟政治局討論,有意見要在政治局討論。印成的文件發下去,要以中央的名義,不要用個人的名義,比如也不要以我的名義,我是從來不送什麽材料的。
江青提出批“經驗主義”,毛澤東說江青也是“小小的經驗主義者”,完全否定了江青的這次行動。毛澤東再次告誡江青:“不要隨便,要謹慎,不要個人自作主張,要跟政治局討論,要以中央的名義發文件,不要用個人的名義”。其實這些話毛澤東已經跟江青說過不知多少遍了,可毛澤東還是不得不再次講,因為江青聽不進去。
毛澤東在這次會上,雖然批評了江青等人搞“四人幫”,當時對這四個人還是區別對待的。毛澤東是重點批評江青,輕微批評王洪文,而對張春橋和姚文元,毛澤東則采用“保”的態度。
毛澤東說:我自己也犯了錯誤,春橋那篇文章,我沒有看出來,隻聽了一遍。我是沒有看,我的眼睛也不能看書。講了經驗主義的問題,我放過了。新華社的文件,文元給我看了,對不起春橋。
我要負責任,我犯了錯誤,春橋的文章,我沒有看出來。春橋的文章是有理由的,因為他在1958年就寫了文章(指張春橋的成名作《破除資產階級的法權思想》)。那時代我還不認識他,好像不認識。
張春橋插話說:“見過一麵。”(張春橋當時是上海市委書記柯慶施的政治秘書,1958年柯慶施曾帶著張春橋見過一次毛澤東,但毛澤東當時沒有留下印象。)
毛澤東接著說:我沒有印象。那篇文章我寫了一個按語,《人民日報》登了。隻有兩篇文章是擁護的,其他的都是反對的,所以他有氣。
(24)
毛澤東看了張春橋刊登在《解放日報》上的《破除資產階級的法權思想》,十分欣賞,親自寫了一個編者按,在1958年10月13日的《人民日報》上全文轉載了張春橋的文章。但當時大部分人都反對張春橋的觀點,隻有兩篇文章表示支持張春橋的觀點,所以毛澤東說“張春橋有氣”。
毛澤東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搞錯了,他把姚文元寫的《論林彪反黨集團的社會基礎》,搞錯為張春橋寫的。其實張春橋並沒有寫文章批判“經驗主義”,而是在軍隊政治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提到批判“經驗主義”。毛澤東特別指出:“我要負責任,我犯了錯誤,我放過了,對不起春橋”,這樣就為張春橋承擔了錯誤。
這次搞批判“經驗主義”,江青集團是全體出動,張春橋在會上講批判“經驗主義”,姚文元寫文章批判“經驗主義”,王洪文寫信告狀。如果說“批判經驗主義”搞錯了,那麽就不是江青一個人的錯誤,而是他們四個人都有錯,應該四個人都批評。毛澤東把張春橋和姚文元的錯誤責任擔下來,而把批評的火力集中到江青一個人身上。
毛澤東這麽做是很高明的,因為江青有主席夫人的身份,在政治局會議上批評一下,也不會垮台。而張春橋和姚文元沒有這樣的過硬身份,如果毛澤東在政治局會議上批評他們兩人的話,馬上就會引來眾人的圍攻,他們兩人馬上就要垮台。所以毛澤東要“保”張春橋和姚文元,不能批評他們,不能讓他倆垮台。
這次會上,毛澤東雖用嚴厲的口吻批評江青,但又給江青留了後路,並沒有打倒她和她的“四人幫”的意思。
毛澤東在這次會上說:這次犯錯誤,還是自我批評。這次和廬山會議不同,廬山會議反對林彪是對的。這一次還是三條,有的同誌不信三條,也不聽我的,這三條都忘記了。九大、十大都講這三條,這三條要大家再議一下。這三條我重複一遍,要搞馬列主義,不要搞修正主義;要團結,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
我看問題不大,不要小題大做,但有問題要講明白。治病救人,不處分任何人,一次會議解決不了,上半年解決不了,下半年解決;今年解決不了,明年解決;明年解決不了,後年解決。
毛澤東特別指出“我看問題不大,不要小題大做”,也就是說江青他們的問題不算大,一下解決不了,可以慢慢解決,“治病救人,不處分任何人”。
(25)
毛澤東雖說不處分任何人,但卻不明顯地處分了王洪文。這次會上毛澤東替張春橋和姚文元說了好話,但沒有替王洪文說好話。毛澤東說:要守紀律,軍隊要謹慎,中央委員更要謹慎。我跟江青談過一次,我跟小平談過一次。王洪文要見我,江青又打來電話要見我,我說不見,要見請大家一起來。對不起,我就是這樣。
前麵說過,毛澤東多次勸告王洪文不要跟在江青後麵,可是王洪文就是不聽。這次王洪文又給江青當槍使,寫信向毛澤東告鄧小平的狀,讓毛澤東感到頗為惱火。毛澤東特別點出“王洪文要見我”,也就是說王洪文想要私下見他,試圖私下向他告狀。毛澤東明言“我說不見,要見請大家一起來”,這樣就等於是批評了王洪文試圖私下告狀的做法。
在會議結束時,王洪文與毛澤東握手時,說:“按主席的指示辦。”
毛澤東當著眾人的麵,批評王洪文說:“你不要(做手勢翻過來翻過去)。”毛澤東用手勢批評王洪文說:你不要陽奉陰違。
這次會議之後,毛澤東對王洪文的工作重新做了安排:三分之一時間在中央,三分之一時間下基層,三分之一時間調查研究。這樣一來,等於就把王洪文“逐出”了北京,“逐出”了政治局。不過在表麵上,仍然保留了王洪文的中央副主席地位。
毛澤東在這次會上,反複用“不要搞修正主義,不要分裂,不要搞陰謀詭計”的三條來告誡江青和“四人幫”。與其說毛澤東批評他們,更應該說是勸告他們。毛澤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這樣做,其實是為江青等人好,是想給江青等人留一條後路。毛澤東去世後,張春橋和王洪文同時提出了“離婚”,這也是出於同樣的想法。
據參與“四人幫”審判的大法官王文正口述的《共和國大審判》(新華出版社)一書中,提到張春橋和王洪文的離婚之事。該書說:王文正大法官談了張春橋和王洪文在政治活動之外,鮮為人知的生活上的事情——“婚事”。
張春橋從過去中國政壇上的無名之輩,文化大革命中一躍成了中央政治局常委。可是自從毛主席逝世之後,張春橋感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令越來越多的幹部和群眾不滿,並預感到自己即將受到曆史的嚴厲懲罰。
(26)
一天晚上,張春橋召見即將去上海的王洪文的秘書肖木。張春橋談了毛主席對自己的培養,如何修建毛主席紀念堂等事情,但談得最多的還是當時的形勢。張春橋認為“資產階級還有力量”,這是中國當前很大的一股危險力量。兩個人還談到了未來黨中央主席的人選。
對於華國鋒,肖木則表示“夠嗆”,認為華國鋒是“那些老家夥抬出來的”,因為“看他忠厚老實,好用他來做擋箭牌”。
張春橋則無可奈何地認為,如不讓華國鋒“掛帥”,現在無法找到更合適的人選。
肖木則提出了王洪文。他看了看張春橋,張春橋沉默好久都不說話。
張春橋過了好一會兒,才長歎一聲說:“看來,不管誰當主席,都會有人反對,總會有一場鬥爭。對這一點我早有準備,希望你們也不要掉以輕心。”
張春橋站起來,對即將離開的肖木說:“還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再次去找一下馬老(馬天水)和(徐)景賢同誌,請他們再抽空出麵找文靜(張春橋妻子)談一談,盡快地將我們離婚的事情辦了。”
剛才還在大談國家大事的張春橋,怎麽一下子就轉到家庭問題上來了?肖木的腦子一時還未轉過彎兒來,他驚奇地看著張春橋,感到困惑地說:“離婚?”
張春橋很堅決地說:“是的,離婚,還是那個頭痛的離婚。你告訴馬老他們,我沒有別的什麽要求,財產、孩子全歸她,隻要能離婚就行。”
作為王洪文秘書的肖木,經常與張春橋打交道,是知道張春橋脾氣的,當然不敢再問下去,更何況這是人家家庭的私事。
令人奇怪的是,一向沉默少語的張春橋,在肖木不再說話之後,反而接過話頭來繼續說:“我提出離婚,可是文靜和孩子們不理解,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他們好啊!”
張春橋的聲音裏帶著幾分哀婉,幾分淒涼,他說:“老婆孩子們的眼光都太短了。他們隻看到現在劉少奇被打倒了,鄧小平也被批判了,劉、鄧路線從此就結束了,天下從此就太平無事了,老婆孩子可以熱炕頭了。他們哪裏知道鬥爭的殘酷啊!”
1976年10月5日下午,王洪文在讓秘書廖祖康將兒子帶回上海,交給妻子崔根娣時,曾淒涼地說:“在我們老家有一句話,叫做‘寧跟要飯的娘,不跟做官的爹’,何況我這頂烏紗帽,說不定哪天就被人家摘掉了。到那時我不是做官,而是要坐牢。”
接著王洪文又寫了一張條子交給廖祖康,說:“你到管理處借500塊錢給根娣帶去,你告訴她,我離婚也是為了她好。”
崔根娣一個平凡而善良的中國女性,怎麽能理解一個被權力欲火炙烤得完全失去了理智,連廣大人民和民族利益都置之不顧的男人呢?
崔根娣當時對轉達王洪文之意的廖祖康說:“他的好意我明白,隻要把孩子給我,我會答應離婚。從今後他做他的官,我做我的工人,各人走各人的路。”
(27)
毛澤東在1975年5月3日的政治局會議上,公開嚴肅地批評了江青。但毛澤東也知道,江青是不怕他批評的,他對江青並沒有多大的“威懾力”。所以毛澤東還要安排一次政治局會議,讓眾人來批評江青,這樣江青才會感到害怕,才會有所收斂。開會批評江青這件事,毛澤東當然是讓周恩來去布置,周恩來最善於做這種“批評——團結”的“和稀泥”事情。
周恩來接過這件事後,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周恩來雖說從1975年2月初就正式“退居二線”,但周恩來在醫院中,依然密切注視著政治形勢的發展。自從江青集團發起“反經驗主義”宣傳之後,周恩來就明白,這是針對他的,想乘他把實權交出去之後,乘虛而入,一舉打倒他。當然周恩來也在分析,這次“反經驗主義”的宣傳,是毛澤東的意思,還是江青集團自己的“私貨”。
1975年4月18日,鄧小平向毛澤東匯報“反經驗主義”問題時,毛澤東表示支持鄧小平的意見;4月23日,毛澤東在姚文元的請示報告上批示,明確表態不讚成搞“反經驗主義”。這樣周恩來心裏就有底了,知道這次“反經驗主義”宣傳是江青集團的私貨。
4月27日,政治局開會,鄧小平、葉劍英等人在會上批評江青集團搞“反經驗主義”是錯誤的。周恩來沒有參加這次會議,也沒有介入這件事,因為他此時已經“退居二線”,不應該再過問政治局的事情了。
5月3日,周恩來抱病參加了毛澤東主持的政治局會議;5月4日,周恩來再次回到“一線”,在人民大會堂主持召開了有王洪文、葉劍英、鄧小平、張春橋參加的政治局常委會,研究貫徹毛澤東5月3日講話之事。5月8日,周恩來再次在主持有王洪文、葉劍英、鄧小平、張春橋參加的政治局常委會,繼續研究貫徹毛澤東5月3日講話。會上商定,等鄧小平出訪法國回來之後,再召開政治局全體會議。鄧小平計劃在5月12日至18日出訪法國。
5月18日晚,剛從法國返京的鄧小平,立即趕到醫院,同周恩來單獨談了一個小時。鄧小平還給周恩來帶回一件禮物:他們當年在法國勤工儉學時常吃的法式麵包。在與鄧小平談話後,周恩來又先後同葉劍英、李先念、吳德等政治局成員談話,商議召開政治局全體會議的議題。
毛澤東在5月3日的會議上,隻是批評了江青和王洪文,卻沒有批評張春橋和姚文元。而周恩來認為,這次召開政治局全體會議時,也不能放過張春橋和姚文元,因為他們兩人也積極宣揚過“反經驗主義”。為此,周恩來給全體政治局成員寫了一封信,表示他的意見。
(28)
周恩來在信中說:文同誌閱後,請轉政治局同誌和參加會議同誌審閱。
5月3日政治局同誌麵聽主席指示後,我提議政治局常委五人先談一談,弄清當時沒聽清楚的問題,和如何傳達主席4月23日批示的問題。
關於弄清當時沒聽清楚的問題,主要是文章中提到主席在1959年批判彭德懷反黨集團時,提到“現在,主要危險是經驗主義”,這是在文元同誌文章中,不在春橋同誌文章中。3月份《解放軍報》、《人民日報》兩篇社論,也是根據文元同誌文章引用的。
小平同誌也說,他向主席請教的,是指的春橋同誌3月1日在總政各大單位主任座談會上的講話,這在各大軍區政治部向總政反映討論情況的電報中可以看出。當時,春橋同誌說:在批林整風時,他就認為從1959年後批經驗主義不夠,所以與我商量,又將主席批印的《經驗主義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重印一批發出。我們認為當時問題已弄清楚,就不要忙於向主席反映。
現在政治局既開正式會討論主席批示和指示,我已請洪文同誌向會議上說明,現在補報如上。
如大家同意,亦請將此報告轉呈主席一閱。周恩來。1975年5月21日
周恩來在政治局開會前夕發出這封信,主要有兩個目的:第一,指出張春橋和姚文元也參與了“批判經驗主義”,因此這兩個人也應該受到批評;第二,毛澤東在講話中,把姚文元寫的文章,搞錯為張春橋寫的文章,這裏周恩來糾正一下。
王洪文收到周恩來的信後,於5月22日轉給在京的政治局委員。張春橋看到周恩來的信後,在傳閱件上批閱:“總理的信,有些話不確切。但我不反對報主席。”
江青在傳閱件上批閱:“許多情況不了解。同意報主席。”
姚文元在傳閱件上批閱:“常委會討論情況我不了解。如還討論了別的問題,建議也說明一下。”
王洪文在5月24日批閱:“繼續傳閱,傳完後送總理閱。是否呈主席請總理定。”
5月25日,周恩來收到王洪文轉來的傳閱報告,看到張春橋的批文“總理的信,有些話不確切。”張春橋敢寫“總理有些話不確切”這樣的話,顯然是挑戰周恩來的權威。或許是張春橋認為周恩來已退居二線,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質疑周恩來的話。
若在以前,周恩來以大局為重,以團結為重,很可能會保持沉默,讓這件事不了了之過去。但周恩來退到二線之後,反而比較無所畏懼了。周恩來於5月27日,親自給張春橋寫信,回應他的挑戰。
(29)
周恩來在信中說:春橋同誌:我在5月25日晨收到洪文同誌退回我的報告,要我決定是否呈主席。
在你的注語中,說我信中“有些話不確切”。我因頭上皮下神經皰疹未好,腳上皮下毛血管麻痛未止,故晚了兩天才將當時認為較確切的語言寫出,請你審閱。
當時你說:由於批判彭德懷反黨集團時,主席建議印讀兩本書,都在半年讀完。主席在批印的指示時就說:我們過去批判了教條主義,但是沒有批判經驗主義。現在,主要危險是經驗主義。
而後,劉、林反黨集團實施陰謀詭計,經驗主義者就常常上當,所以你在批林整風時就提出,將主席批印《經驗主義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再印一批發出。這次主席指示,如果不把資產階級法權加以闡明和限製,林彪一類如上台,搞資本主義製度就很容易。因此,要多看點馬列的書,還要你寫文章。
因此,你聯係到十多年的思想,經驗主義者由於不多讀書,難於總結經驗,易於上反黨集團的當,甚至陷進去。故你在3月1日總政召開的各大單位主任座談會上,片麵地強調經驗主義的危險,這在3、4月中各政治部向總政來電反映討論情況,也可看出。
我這段回憶的文字,不知是否較為確切?如果仍不確切,請你以同誌的坦率,勾掉重改或者批回重寫,我決不會介意,因為我們是遵守主席實事求是和三要三不要的教導的。
如你的低溫已退,我很想在今天下午或晚上到你處一談。盼複!
周恩來。1975年5月27日5點半
這封信是周恩來一生中,為數極少的“進攻性”信件。張春橋看到周恩來的信,知道周恩來真的較真起來,他根本不是對手。於是張春橋在周恩來的信上批閱:總理:已在電話商定,不再改了。現退上。祝你健康。
張春橋同意後,周恩來該信上批“呈主席批閱”,把這封信轉到毛澤東那裏。但據中央辦公廳秘書局提供的資料,周恩來這封信的原件上,未見毛澤東的圈閱。是這封信沒有轉到毛澤東哪裏?還是毛澤東看後沒有圈閱?顯然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大概毛澤東看出周恩來這封信是想批張春橋和姚文元,所以就把信壓下不做批示。
因為沒有看到毛澤東的圈閱意見,在5月27日和6月3日,鄧小平主持兩次政治局會議,都沒有對張春橋和姚文元發難,隻是把矛頭對準了江青一個人。粉碎“四人幫”後,中共中央公布了這兩次會議的記錄。
1957年5月27日,人民大會堂東大廳。
吳德:“主席說:四人幫不要搞了,照樣搞。我主席聽過三次,4月一次,12月一次和這次。這次主席又講,又引起注意。(四人幫)沒有向主席講清楚,沒有在行動上實際改正,所以主席才要我們討論。”
鄧小平:“主席5月3日這篇話很長。內容,對於我們黨非常重要,因為主要是對政治局講的,是黨的核心。主席講話中提到很多原則,首先是告誡政治局同誌。
首先要政治局同誌安定團結、三要三不要。隻有這樣,才能做出榜樣,領導全國全黨。主席告誡、幫助我們,再三講三要三不要,聯係講宗派主義,四人幫。
(30)
4月27日的討論,到會同誌都講了話。有同誌(王洪文)說:這次會上的講話過了頭;有的同誌(江青)說:突然襲擊,圍攻。這次會談不上突然襲擊,過頭,無非是講了曆史上路線鬥爭,有的來自經驗、有的來自教條,我沒有講得主席那麽清楚。
我倒是要提一個問題,有三件事:
一、批周、葉,批是完全應該的,當時鑽出一個‘十—次路線鬥爭’,這不是主席的,後來是主席糾正了。
二、批林批孔,又鑽出個‘走後門’,當麵點很多人的名。
三、學理論,是防修反修,又鑽出一個‘主要危險是經驗主義’,來勢相當猛。別的事不那麽雷厲風行,這件事雷厲風行。如果搞下去,這個麵對幾千萬人,比走後門大十倍。
主席提三個問題,鑽出三件事。我倒是問—問,為什麽?
主觀主義,導致宗派主義。山頭主義,有些是曆史形成的。搞小圈子,曆來不好,首先政治局要注意,不搞掉派性不行。看不到宗派主義,四人幫,值得警惕。”
李先念:“4月27日會議,我認為沒有過分,沒有越軌。四人幫,又談到四人幫。主席說:我叫他們不要搞,他們還要搞。”
陳錫聯:“一個方針,三條原則,不要搞宗派,有問題,講清楚。”
1975年6月3日,人民大會堂東大廳。
沉默,沉默,又沉默。
葉劍英:“政治局討論主席的批示、指示。我的體會是:
一、3月1日出現‘反經驗主義’,全國的報紙跟著來了,用‘反經驗主義’代替‘反修正主義’。不要隻提一個,放過另一個。
二、要團結,不要分裂,這次不同於廬山會議。團結的方法:一手是批評,一手是團結。過去一個時期不正常。如果保持,就有害團結。
三、‘十一次路線鬥爭’,事先未請示;‘批走後門’,也是事先未請示;‘批經驗主義’,又是主席糾正。為什麽不請示?事先不請示,事後來糾正。不要幹擾主席,最大的幹擾。”
王洪文:“開了三次會,討論主席指示。經過反複學習,我也回憶了一下:
一、一年多來,總理生病,我主持工作,政治局發生的問題,主要由我來負責。包括不抓大事,四人幫。反走後門,我是讚成的。兩次大會,我參加了,事先沒有報告主席。
二、去年11月份,江、鄧爭論,對我來說,隻聽一方意見,沒聽小平意見,覺得應向主席報告。征求過江、張的意見,向主席報告是對的。對爭論看法,有片麵性。報告了主席,主席批評,錯誤主要是我。
三、經驗主義,我雖然沒發表文章、講話,但社論、新華社報告,我都看了。看到‘經驗是主要的危險’,我沒有認識到問題在哪裏,也沒有引起重視,直到主席批示。
以後要好好學習。歸根結底,還是學習問題,學習不刻苦。以後,一定按主席安定、團結,三要三不要辦事。
另外。4月27日會議的看法,我認為多數同誌的發言是好的,對我的批評,難得。
我有兩個保留:
l、不同意把形勢說得一塌糊塗。確實有幹擾,但形勢總的是好的。
2、決不能因批江,而否定去年11月會議,那次會議大方向沒有錯。
江青:“4月27日的會,我自我批評不夠,又有新的不恰當的地方,還要加深認識。上次會,有體溫。我得消化一下,還得看一點東西,再作進一步檢討。”
鄧小平:“提議結束,講多少算多少。給主席作報告。”
(31)
毛澤東指示政治局開會,對江青進行“批評幫助”,這是文革以來從未有過之事。眾人認為毛澤東的立場已經變了,所以在會上,鄧小平、葉劍英、吳德(時任北京市長)等人,都對江青進行了不客氣的批評,據說鄧小平還拍了桌子,這算是對長期一直“霸道”的江青出了一口氣。眾人感到很樂觀,認為這次會議是一個勝利,今後江青集團不會再有出頭之日了。
但周恩來卻不這麽樂觀,他並不讚成火力集中批江青,因為這樣是轉移了鬥爭大方向。
據吳德回憶說:1975年4月28日,周總理找我去談話,當時周總理住在三零五醫院。周總理說:“你們在會上吵起來啦”
我說:“隻是聲音大了一些。”
周總理說:“你還能吵起來?和為貴嘛!團結要緊。”
我說:“我看不慣了,就說了幾句話。”
周總理說:“要注意方式,多個別交談,別影響團結。”
周總理與我談了個把小時,主要是講要團結,要注意方式。我走時,周總理送我,我看他心情很沉重。快出走廊時,我說:“總理,您回去吧。”
周總理問我說:“你知道不知道?主席對兩方麵意見在觀察中,他們會反攻的,反攻時你是吃不消的。”
周總理當時語重心長,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我對周總理說:“我懂了,我有精神準備。”
5月3日的政治局會上,毛主席決定,以後要開會批評“四人幫”。5月3日政治局開會後的一天,張玉鳳找我,說要我介紹到友誼商店買東西,實際上是毛主席派她了解政治局會議召開情況的。張玉鳳在閑談中問:“誰主持中央政治局工作比較好?”
我也問張玉鳳:“如何理解毛主席在政治局會上說‘這次和廬山會議不同’的話?”我說我不懂這個意思。
張玉鳳說:“4月27日政治局會後,江青打電話告狀,要她轉告主席說:4月27日的會議上,葉(劍英)、吳(德)等跳出來圍攻他們,連倪誌福也跳出來了,這是廬山會議的再現。”張玉鳳說:“毛主席不同意江青這樣說,所以說這次和廬山會議不同。”我才恍然大悟。
據吳德回憶,周恩來曾語重心長對他說:“主席對兩方麵意見在觀察中,他們會反攻的,反攻時你是吃不消的。”周恩來暗示吳德:毛澤東雖然同意政治局開會批江青,但他並不是真的要拿掉江青集團,他還要“觀察”。
周恩來認為,這次鬥爭是否成功的關鍵,並不在於批江青,而是在於批張春橋。因為江青鑒於她的特殊身份,隻要毛澤東在世,她肯定是批不倒的。批江青頂多是出口氣,沒有多大實際意義,所以周恩來勸吳德等人,不要跟江青吵。
張春橋則沒有這樣的特殊身份,隻要政治局開會批他幾次,張春橋就非倒不可。而且張春橋是江青集團的核心人物,隻要拿掉張春橋,江青集團就基本上瓦解了。這點林彪和周恩來看法是一致的,林彪也是把主攻方向對準張春橋。1970年廬山會議上,林彪公開登高一呼,掀起一把揪張春橋之火,試圖把張春橋一舉拿下。當時林彪認為,仗著他與毛澤東的親密戰友關係,毛澤東肯定會舍棄張春橋而要林彪。沒想到毛澤東居然是要張春橋不要林彪,這就讓林彪“吃不消”了。
(32)
周恩來繼承了林彪的“遺誌”,也兩次向張春橋發難。第一次是1974年底召開四屆人大之前,周恩來當麵向毛澤東遞交張春橋曆史上曾經當過“叛徒”的材料,但毛澤東沒有理會周恩來的材料,反而進一步提拔重用張春橋,讓張春橋當第二副總理和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周恩來看到毛澤東不肯動張春橋,於是他也像林彪那樣,號召政治局成員們向張春橋發難,當然周恩來做得不像林彪那麽明顯露骨。
毛澤東在5月3日的會議上,公開批評了江青和王洪文,但沒有批評張春橋和姚文元。因此在政治局的“批評幫助會”上,眾人也會按照毛澤東的態度,批評江青和王洪文,而放過張春橋。開會批評江青和王洪文,對毛澤東來說可以說是“一舉兩得”:第一是打掉江青的威信,阻止江青自行其事,破壞他的戰略部署;第二是讓鄧小平等老幹部“出一口氣”,減少對江青等人的怨恨。
毛澤東知道,老幹部們對江青的怨恨已經很深了,如果他一味袒護江青,這隻能更進一步加深人們對江青的怨恨。這樣毛澤東死後,江青的下場就很危險了。毛澤東不護著江青,讓眾人批評一下江青,這就減輕了人們對江青的怨恨,這對江青的未來是有好處的。
另外,毛澤東的確也不希望江青搞“四人幫”。結成幫派,有好處,也有壞處。如果江青等四人不結成幫派,各自為政,那麽他們的力量就要小很多。江青等人結成“四人幫”,聯合起來的力量是大了很多,但同時也引出另一個問題,這就是她對別人構成的威脅就大了。
如果江青聽從毛澤東的話,解散“四人幫”,對別人構成的威脅不大,那麽別人也就不一定非要除掉他們不可,這樣幾個人可以作為“火種”長期保留下來。而江青的“四人幫”不解散,對別人構成的威脅很大,那麽別人就非除掉他們不可,後來的結果也是這樣。
周恩來看出毛澤東搞這次“批評幫助會”,隻準備批江青和王洪文。江青是批不倒的,王洪文本來毛澤東也不準備要了,所以批倒也不要緊。而周恩來則試圖改變這個“批評幫助會”的方向,把會議的火力,從江青和王洪文身上,轉移到張春橋身上。因此,周恩來在政治局“批評幫助會”之前,給全體政治局委員寫了一封公開信,信裏沒有批評江青和王洪文,反而委婉地批評了張春橋。周恩來希望眾人看了他的信,理解他的意思,在會上把火力對準張春橋,一舉打倒張春橋。
但吳德等人並沒有理解周恩來的用意,還是按照毛澤東的意圖,隻批了江青和王洪文,沒有觸動張春橋,這就讓周恩來失望了。而毛澤東則對這次會議比較滿意。6月7日,鄧小平當麵向毛澤東匯報政治局會議的情況。粉碎四人幫後,中央公布了這次談話記錄。
鄧小平說:“會議的情況,毛主席都知道了。”
毛澤東點頭說:“我看有成績,把問題擺開了。”
鄧小平:“最後他們否認有‘四人幫’”。
毛澤東:“他們過去有功勞,反劉少奇,反林彪。現在就不行了,反總理,反鄧小平,反葉帥,反陳錫聯。要告訴莊則棟,有事要找陳錫聯,不要跑王洪文、江青,不然陳錫聯不好辦事。”
(33)
鄧小平:“政治局的同誌氣很大,我說不要把話都說完,散了。”
毛澤東:“這個辦法好,留有餘地,大家清楚就行了。我準備找王洪文談,叫他找你(指鄧小平),聽你的話,他威望不高。”
鄧小平:“他(王洪文)最後的發言,政治局許多同誌感到不真實。”
毛澤東:“江青也不喜歡他,專門在我這裏告他的狀,他應該好好工作。沒有大問題,你要把工作幹起來。”
鄧小平:“這方麵我還有決心就是了。”
毛澤東:“那好。”
鄧小平:“反對的人總有,一定會有。”
毛澤東笑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鄧小平:“開始工作時,主席給我這個工作崗位,我說主席是把我放在刀尖上了。”
毛澤東:“就是這樣。”
毛澤東之所以比較滿意,是因為鄧小平等人按照他的意圖,隻是批了江青和王洪文,沒有動張春橋。毛澤東本人對鄧小平的談話中,也提到了江青和王洪文,卻沒有提到張春橋。
而江青並沒有理解毛澤東的意圖,她在會上仍然采取對抗的態度,寫檢討采用拖延戰術,試圖蒙混過去。江青以為毛澤東還會保她,給她留麵子,免掉她的書麵檢查。但毛澤東卻沒有鬆口,堅持讓江青寫書麵檢查。因此,江青在1975年6月28日,終於迫於壓力向毛澤東和中央政治局交出一份書麵檢討。
這就是江青的《檢討書》:
主席、在京的政治局各位同誌:
在1975年4月27日政治局會議上,我的自我批評是不夠的。經幾次政治局會議上同誌們的批評、幫助,思想觸動很大,但是思想一時轉不過來。經過思想鬥爭,我認為會議基本上開的好,政治局比過去團結了。
我對不起主席、政治局的同誌們,更對不起小平同誌。檢查自己一年多來所犯的錯誤,其中包括:提出“十一次路線鬥爭”,批林批孔中搞“三箭齊發”,個人自作主張送材料,以及講“主要危險是經驗主義”等等。
當我認識到“四人幫”是個客觀存在,我才認識到有發展成分裂黨中央的宗派主義的可能,我才認識到為什麽主席從去年說到今年,達三、四次之多。原來是一個重大原則問題,主席在原則問題上是從不讓步的。
在這個問題上,我負主要責任,連累了他們三位同誌受批評,是很對不起他們。以上的錯誤是嚴重的,是不符合主席安定團結和三要三不要方針的。造成這些錯誤的原因,主要是世界觀沒有改造好,個人主義、主觀主義作祟,缺乏自知之明,不謹慎,不謙虛。我有信心和決心遵照主席的教導、黨的要求去改正錯誤。江青。1975年6月28日
江青正式向黨中央作檢討,這是文化大革命以來的第一次,可謂讓老幹部們“大快人心”。江青檢討後,一度非常沮喪,連續長時間沒有公開露麵。王洪文也作了長篇檢討,但張春橋隻是做了比較簡單的檢查。張春橋的檢查寫道:主席關於不搞“四人幫”的指示,一定堅決照辦,並盡可能地作好團結工作,至少不給主席增加負擔。
張春橋理解毛澤東“保”他的意思,所以不能在檢查中認錯太多,否則毛澤東保他就沒有意義了。
(34)
1975年上半年毛澤東考慮的問題,基本是“安定團結”,目的是為了自己死後能夠“和平地”交班。在1975年上半年,毛澤東的身體一直不太好,1975年6月下旬,加蓬共和國總統邦戈來訪時,求見毛澤東。毛澤東不得已寫信給邦戈總統說:
加蓬共和國邦戈總統先生閣下:
尊敬的總統先生,聽到閣下又到北京,感到十分高興,理應迎談。不幸這兩日不適,臥床不起,不能接見,深為抱歉,請賜原諒。祝閣下旅途順利。毛澤東,倚枕。1975年6月27日
當時毛澤東的眼睛因為白內障看不清東西,這封致歉信是毛澤東自己摸索著寫的,這封短短的信,歪歪斜斜地寫了九張紙。由於健康原因而取消與外國首腦的會晤,這對毛澤東來說還是第一次。
毛澤東的口頭禪是“事情的發展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這句話一方麵是哲理,另一方麵也是現實。毛澤東親自發動和領導的文化大革命,正應驗了他的這句口頭禪。文革的發展,完全不是以毛澤東的個人意誌為轉移的。雖然大家在毛澤東麵前,都不敢說文革的“壞話,”可是毛澤東自己也感覺到,對文革“讚成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
讚成文革的是什麽人呢?主要有兩種人:第一種人是文革中造反起家的造反派,江青、張春橋等人是大造反派,各個地方還有各種小造反派,通過文革升官進入各級領導部門;第二種人是在文革中並沒有造反,而是搭順風車上來的老幹部,比如華國鋒等。從這種意義上來講,鄧小平也屬於上述第二種人。
鄧小平在文革中雖然受到了相當的衝擊和批判,但鄧小平一下子躍升到接班人的位置上,這也是受益於文革。如果沒有文革,不打倒劉少奇和林彪,那麽鄧小平是不太可能成為接班人的。毛澤東一下子把鄧小平提升為接班人,讓鄧小平意識到自己也是另外一種文革的受益者。毛澤東試圖這樣使鄧小平感到,他也通過文革得到了好處,因此就不會否定文革了。但鄧小平卻沒有像毛澤東期待的那樣行事。
雖然上述兩種人都讚成文革,但第一種人和第二種人之間的矛盾還是很大的,主要是第一種人不服氣。因為第一種人在文革中出了大力,流了大汗,是文革的功臣;第二種人在文革中沒有造反的功勞,當然也沒有得罪人。現在這些文革中的逍遙派卻來坐享勝利果實,被稱為“下山摘桃子”派,當然讓江青等第一種人感到憤憤不平。
反對文革的又是什麽人呢?也主要有兩種人:第一種人是文革中受迫害的老幹部,他們是反文革的主要力量;第二種人卻是一般的老百姓。在文革初期,老百姓毫無疑問是支持文革的,但文革發展到派性武鬥,老百姓就開始對文革搖頭了。更主要的是文革長期拖下去,不僅影響了人們的物質生活,包括多年不提工資,副食品、生活必須品供應緊張等,而且人們的精神生活也受到較大的影響。
(35)
文革後文藝作品很少,電影、戲劇就是八個樣板戲,人們都看膩了。所有文藝雜誌基本上全部停刊,隻有很少的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得以出版,書店裏隻賣《毛澤東選集》、革命英雄故事、教科書和初級技術教材,讓人們感到文革把文藝也搞掉了,所以感到不滿。
毛澤東也了解到人們的不滿,為了豐富人們的文藝生活,從1969年開始,第一批文革前的電影解禁,主要是“三戰”故事片(《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以及朝鮮,阿爾巴尼亞等友好國家的故事片,還有蘇聯老電影《列寧在十月》等;1971年,第二批文革前的電影解禁,有抗美援朝係列故事片(《打擊侵略者》、《英雄兒女》、《奇襲》等),以及朝鮮、越南、阿爾巴尼亞等國的故事片。當時有句順口溜:“中國電影——新聞簡報;朝鮮電影——哭哭笑笑;越南電影——飛機大炮;阿爾巴尼亞電影——莫名其妙。”
為了解決人們對文藝生活的不滿,林彪事件之後開始拍攝的新故事品。第一批新電影故事片《火紅的年代》等4部影片在1974年春節上映,引起很大的反響。之後國產新故事片開始陸續上映,比較反應比較好的有《閃閃的紅星》、《車輪滾滾》、《春苗》等。然而文藝片多了,必然出現一些“有問題”的作品。而江青等人在文革中培養出靈敏的政治嗅覺,特別喜歡從文藝作品中發掘問題,因為文革本身就是從評論戲劇《海瑞罷官》開始的。
首先江青提出湘劇《園丁之歌》有問題,但上報到毛澤東那裏,毛澤東卻批示說:“我看是出好戲。”最為著名的是電影《創業》,這部反映石油工人的故事片在1975年春節期間公映,但第二天就被禁止。因為江青發現該電影有問題,說該影片在政治上、藝術上都有嚴重的錯誤,列出了“十大罪狀”,並聲稱該電影美化劉少奇。為什麽說該影片美化劉少奇呢?因為該片中三次籠統地提到“中央首長”,而當時劉少奇是中央首長,所以美化了劉少奇。
此後,《創業》的編劇張天民給毛澤東寫信“告禦狀”,張天民在信中寫道:《創業》上映後,廣大石油工人和其他戰線的工農兵觀眾,反映強烈,感到受到鼓舞。但就在上映的第二天,有關領導做出幾項決定:不繼續印製拷貝,報紙上不發表評介文章,電視電台停止廣播。不久,北影負責人傳達了中央負責同誌的指示,指出影片在政治上、藝術上都有嚴重錯誤,政治上美化劉少奇,公式化概念化。這使文藝界受到極大的震動,思想上比較混亂。從實踐、從效果來看,《創業》是部好影片,它不是毒草。我建議應該重新上演。
毛澤東張天民的信上批示說:此片無大錯,建議通過發行。不要求全責備,而且罪名有十條之多,太過分了,不利調整黨內的文藝政策。
(36)
關於張天民給毛澤東寫信告狀之事,根據後來透露出來的情況,這是胡喬木(毛澤東過去的政治秘書)的主意。《在曆史的漩渦中》(中國文史出版社)一書中有這樣的記載:關於《創業》的這份材料,胡喬木讀後,認為這份材料反映的情況很有代表性,能夠成為揭露“四人幫”文化專製主義的突破口,但從效果出發,不適於拿它送給毛澤東。
胡喬木對賀捷生說,最好由劇本執筆者張天民自己上書。胡喬木在委托賀捷生與張天民聯係的同時,在7月18日開會時,向鄧小平匯報了關於《創業》受壓製的情況和人們的議論,認為文化部對這部影片的處理很不對,管得過嚴過死,所以新片子少。這樣領導文藝,很難達到繁榮創作、百花齊放的目的。鄧小平表示讚同。
7月22日,賀捷生把致鄧小平的一封信交給胡喬木,把致毛澤東的一封信交給王海容。胡喬木很快把信送給了鄧小平。鄧小平讀了張天民的來信以後,就及時把這封信送給毛澤東。7月25日,毛澤東主席寫下批示:此片無大錯,建議通過發行。不要求全責備。而且罪名有10條之多,太過分了,不利調整黨的文藝政策。
7月26日,鄧小平正同國務院政治研究室的7位負責人開會,會議中途接到送來的毛澤東關於電影《創業》的批示,即當場宣讀了。文藝整頓初戰告捷。
《創業》批示傳達以後,給毛主席寫信、送材料成為一時風尚。舉其要者有:
電影《海霞》編劇謝鐵驪、導演兼攝影錢江7月25日給毛澤東的信,申訴受到壓製,要求影片《海霞》通過發行。毛澤東7月29日批示:即發政治局各同誌。
冼星海夫人錢韻玲9月27日給毛主席的信,要求舉辦冼星海逝世30周年、聶耳逝世40周年音樂會。毛澤東10月3日批示:印發在京中央各同誌。
姚雪垠10月19日給毛澤東的信,請求支持他完成長篇小說《李自成》的寫作計劃並解決出版問題。毛澤東11月2日作了批示:“印發政治局各同誌,我同意他寫《李自成》小說二卷、三卷至五卷。 ”
周海嬰10月28日給毛主席的信,反映魯迅書信和著作出版以及魯迅研究等方麵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提出建議,請求幫助解決。毛澤東11月1日批示:“我讚成周海嬰同誌的意見,請將周信印發政治局,並討論一次,做出決定,立即實行。”
(37)
毛澤東對《創業》的批示產生如此巨大影響,胡喬木怕張天民得意忘形,頭腦發熱,又要賀捷生出麵,找張天民談話,以賀個人的名義交代張天民:“一、要愛護毛主席的批示,珍惜這個榮譽,不要驕傲,準備迎接更困難艱巨的鬥爭,準備走曲折的道路;二、有事要經常同我們取得聯係。”並建議他的妻子趙亮同誌給毛主席寫感謝信。這位始終沒有直接出麵的領導同誌,想得何等周到!
毛澤東感到文藝按照江青搞的“樣板戲”的“高、大、全”模式,必然脫離群眾,所以反對江青集團對文藝作品的求全責備態度。1975年7月初,毛澤東對鄧小平等人談話時,鄧小平說到:“現在文藝並不活躍。”毛澤東說:“怕寫文章,怕寫戲。沒有小說,沒有詩歌。樣板戲太少,而且稍微有點差錯就挨批。百花齊放都沒有了,別人不能提意見,不好。”
1975年7月14日,毛澤東專門找江青和張春橋談話。毛澤東說:黨的文藝政策應該調整一下,逐步擴大文藝節目。缺少詩歌,缺少小說,缺少散文,缺少文藝評論。文藝問題是思想問題,但是不能急,人民不看到材料,就無法評論。不能急,一、兩年之內逐步活躍起來,三年、四年、五年也好嘛。
我們怕什麽?1957年右派猖狂進攻,我們把他們罵我們的話登在報上,最後還是被我們打退了。蔣介石的時候,報紙、廣播、學校、電影都是他們的,他們蒙蔽人民,我們都是從那兒來的。反動派沒有多少威力,靠剝削過生活,他的兵都是靠抓壯丁,所以我們不怕他們。
對於作家,要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如果不是暗藏的有嚴重反革命行為的反革命分子,就要幫助。處分人要注意,動不動就要撤職,動不動就要關起來,表現是神經衰弱症。林彪不跑,我們也不會殺他,批是要批的。
在毛澤東的指示下,1975年以後文藝界和電影界開始鬆動,出現“百花齊放”的苗頭。但電影多了,也出現後來被稱為美化“四人幫”的故事片《決裂》和“反動電影”《反擊》,這些電影在粉碎“四人幫”後被禁止放映。
毛澤東放鬆文藝界,也表現出他當時的“安定團結”思路,希望以此緩和一般老百姓對文藝政策的不滿,從而使得他死後的接班,可以平穩順利地進行。但到1975年8月以後,毛澤東的態度突變,驟然發起“批《水滸》”運動,之後又發起“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這兩場運動,極大地破壞了“安定團結”的局麵。毛澤東為什麽突然要破壞自己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安定團結”局麵呢?這在後麵分析。
(38)
促成毛澤東1975年8月發起“批《水滸》”和後來的“反擊右傾翻案風”,可以說有各種因素,但起關鍵作用的是兩個人:一個是眾所周知的鄧小平;另一個是人們不太清楚的周榮鑫。周榮鑫在1975年可以說是僅次於鄧小平的大膽敢幹的人,如果他不是在1976年4月死於心髒病突發,那麽在毛澤東之後,肯定會是一位曆史上留名的風雲人物。正是由於周榮鑫的大膽敢幹,促成毛澤東發起“批《水滸》”。
前麵提到,毛澤東在1975年上半年,是認真地準備了自己的後事。他安排鄧小平接班,這是最平穩的接班部署。當時黨內可以與鄧小平一爭高低的人,林彪、彭德懷、陳毅等人都已經死去,鄧小平的潛在威望和實力,已經成為在毛澤東和周恩來之後的第三號人物。而鄧小平又是毛澤東和周恩來都認可的接班人,這就更沒有人阻礙鄧小平的接班了。
本來,鄧小平接班已經是水到渠成之事,隻要他耐心地再等一等,等到一年之後,周恩來和毛澤東去世,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班了。可是鄧小平這個人,偏偏是個沒有耐心的人,不肯等到毛澤東身後再動手,而是在毛澤東在世時就急著動手。周恩來的性格與鄧小平不同,他多次勸鄧小平不要急,但並無效果。果然到1975年11月,毛澤東反過來開始批評鄧小平,不再支持他了。
據周恩來的衛士張樹迎回憶說:小平同誌那次和主席的談話一結束,就感到情況不妙和形勢的嚴峻,便匆匆驅車趕來三零五醫院向總理報告。
那天是我在總理身邊值班。總理病勢已經很沉,時有昏迷,有時昏睡。當我告訴他,小平同誌來了,他費力地睜開眼,已不能起坐,雙方隻輕輕握了一下手。小平同誌就坐在床邊,把毛澤東和他的談話內容告訴了總理。我見總理聽了是有點生氣的,是瞪著眼睛對小平同誌說:“你就不能忍一忍?”
周榮鑫也是個急性子的人。周榮鑫,1917年生,1937年入黨,建國後任財經委員會秘書長、教育部副部長、國務院副秘書長、國務院秘書長,直接在周恩來的領導下工作,是周恩來的最重要助手之一。文革後,周榮鑫受到衝擊,被下放到寧夏,直到林彪事件之後恢複工作,轉任中科院核心小組副組長。1975年1月,經周恩來提名,在四屆人大上任命周榮鑫為教育部部長。
周恩來讓周榮鑫當教育部長,對他的期待是很大的。建國後,周恩來集團的勢力隻是局限在經濟生產部門,文化教育部門是劉少奇管轄的。文革後,江青集團奪得了文化教育部門的管轄權,這次周榮鑫擔任教育部長,是周恩來集團首次延伸到教育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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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教育部門是所謂文革的“重災區”,是受文革影響最大的部門之一,而工業、農業、財貿等“經濟基礎”部門,受文革的影響就小得多。反過來說,教育部門是文革搞得最徹底的部門之一,工業、農業、財貿等部門的文革,就搞得沒有這麽徹底。
林彪事件之後,周恩來主持中央工作,開始“調整經濟”,逐步把工業、農業、財貿等部門,恢複到文革以前的狀態。鄧小平上台之後,更是大刀闊斧地“全麵整頓”,使經濟生產部門大致上恢複到文革以前的狀態。但文化教育部門,不僅沒有恢複到文革前的狀態,而且進一步走得更遠。
最能體現文革成果的東西,或者說文革最大的成績,是高等教育體製的改革。文革前是高中生直接考大學,文革後改為“工農兵學員”,這是中國教育史上翻天覆地的變革。文革前中國的高等教育體製,與資本主義國家的高等教育體製不同,反而與封建時代中國傳統的科舉考試製度比較相似,其核心就是“讀書做官”。
資本主義國家的大學,隻是給學生一個學習知識的園地,大學生畢業之後,找工作等都要靠自己,並不是上大學就等於拿到鐵飯碗。而文革前的中國,隻要考上大學,就是拿鐵飯碗的國家幹部,也就是古代的“官”,所以它與古代的“讀書做官”體製很相似。
中國古代的“讀書做官”,對社會潮流有非常強的引導性和示範性。讀書讀好了,考試合格了,就可以作官。這樣就引導社會上有才能的人,把他們的時間和精力放在讀書上,這樣一來社會就比較穩定了。如果有才能的人不把精力放在讀書上,而是去幹其他的什麽事,就有可能幹出威脅社會穩定之事。
比如清末農民起義首領洪秀全,曾多次考科舉,但屢考不中,他一直考到30歲,還是沒有考中。於是洪秀全對考科舉不再抱希望,轉而自立教派,開始傳教,終於發展為武裝起義。後來有人說:如果當時的主考官讓洪秀全考上科舉,讓洪秀全當官,就不會有後來的“太平天國”大動亂了。
另外在文革前,那時中國的機器還很少,搞生產主要是靠挑擔子,掄大錘等重勞動,所以幹體力勞動是很辛苦的,大家都想成為坐辦公室的腦力勞動者。而那時隻要考上大學,就是國家幹部,不管你原來的身份是工人還是農民,一律成為不用參加體力勞動的“腦力工作者”。而且有了大學文憑,更有社會地位,人生更容易“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