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洋插隊

一介教書匠,酷愛自家鄉;寓居多倫多,桑梓永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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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文革洞因》六二(崇新嶽 百思峰 )

(2020-06-18 08:47:49) 下一個

 

(26)

 

  《中日聯合聲明》這樣記載:日本首相田中角榮應中國總理周恩來的邀請,於1972年9月25日至1972年9月30日訪問了中國。毛澤東主席於1972年9月27日會見了田中角榮首相,雙方進行了認真、友好的談話。

  中日兩國是一衣帶水的鄰邦,有著悠久的傳統友好的曆史。兩國人民切望結束迄今存在於兩國間的不正常狀態。

  日本方麵痛感日本過去由於戰爭給中國人民造成的重大損害的責任,表示深刻的反省。

  日本國政府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

  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重申: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日本國政府充分理解和尊重中國政府的這一立場。

  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日本國政府決定自1972年9月29日起建立外交關係,並盡快互換大使。

  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宣布:為了中日兩國人民的友好,放棄對日本國的戰爭賠償要求。

  在1972年中日雙方簽署《聯合聲明》時,周恩來顧慮日方的立場,把“侵略”兩字改為“戰爭”。周恩來說:“外交就一定要替對方設想。”

  在短暫的周恩來時代,周恩來所做的大手筆,除了外交之外,就是政治上展開批判“極左思潮”。林彪事件之後,按照當時的慣例,肯定是要對林彪進行一場批判,展開一場“批林整風”運動,這本身是毫無疑問的。不過問題是另外兩個:第一個問題是誰來領導或者主管“批林整風”;第二個是誰來給這場運動“定調子”,也就是從哪個角度來批判林彪。

  自從文革以來,宣傳工作一直是由中央文革小組主管。“九大”之後,中央文革小組不再提起,轉而在1970年11月成立“中央組織宣傳組”。中央組織宣傳組的組長為康生,組員為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紀登奎、李德生。中央組織宣傳組管轄的主要單位有:中央組織部、人民日報社、紅旗雜誌社、新華社、中央廣播事業局等宣傳部門,原中央宣傳部取消。

  因為“批林整風”屬於宣傳工作,按照黨內的分工,應該由“中央組織宣傳組”主管。而周恩來在黨內的分工長期以來一直是主管經濟的,所以周恩來似乎不應該主管“批林整風”。

  像“批林整風”這樣的大運動,原則上應該是由黨主席毛澤東來定調子。當時周恩來連黨的副主席都不是,由周恩來為“批林整風”定調子,似乎也是不合適的。

  建國以來,曆次政治運動的調子、方針和口號,都是毛澤東親自製定的。而這次“批林整風”的調子批判“極左思潮”,這個調子顯然不是毛澤東定的,而是由周恩來定的調子。批判“極左思潮”也是建國以來第一次不是由毛澤東主導的政治運動。當時毛澤東由於身體原因,無力顧及這場運動。等到毛澤東身體有一定的恢複之後,他馬上改變了“批林整風”的調子,由批“極左”改為批“極右”。

  (27)

  當時周恩來之所以大膽地掀起和主導一場批判“極左思潮”政治運動,一個很大的因素是認為毛澤東的身體再也恢複不過來了。如果周恩來事先預知毛澤東的身體還能恢複過來,他也未必會這麽“大膽”地主導和展開這場運動。周恩來發起批判“極左思潮”運動,也是導致後來毛澤東與周恩來衝突的一個重要因素。

  另外,中央組織宣傳組的組長康生,在“批陳整風”之後就稱病不出,在林彪事件之後的“批林整風”運動中,康生更是“躺倒不幹”了。據原上海市委書記陳丕顯在回憶錄中透露:1973年12月,靠造反起家、已爬至江西省委常委位置的塗烈給江青等人寫信,攻擊江西省委常委劉俊秀“傳播政治謠言”。

  塗烈誣告劉俊秀在省委的一次老幹部會上,說毛主席最近有‘四句話’的指示:‘打掃廟宇,請進真神,老帥就位,小兵回營’。會後,有的單位以此為指導思想來調整領導班子,把文化大革命中上來的新幹部‘打掃回營’。

  還說有人捏造毛主席‘四個想不到’的指示,向下傳達。‘四個想不到’指示的大意是:一、想不到文化大革把老幹部整得這樣苦;二、想不到林彪會反對我;三、想不到康生告老還鄉、躺倒不幹;四、想不到姚文元當了政治局委員水平這樣低。

  雖說毛澤東的“四個想不到”指示是謠傳,但其中說到康生“躺倒不幹”,也是事實。而姚文元在九屆二中全會之後,一度沉默不再發表文章,這也是事實。

  在“批陳整風”運動前期,毛澤東身體不支,沒有精力研究和發出具體的指示,而主管宣傳部門的康生又“躺倒不幹”,這樣一來,下麵的江青、張春橋等人也不知如何是好,隻好持觀望態度。在這種情況下,宣傳部門就自然地轉而聽從周恩來指示了。在1972年的一段時間,《人民日報》等重要宣傳工具,基本上是根據周恩來的意思開展宣傳工作的。

  周恩來批判“極左思潮”的第一個方麵,是在幹部政策方麵。周恩來說:“開展批林整風,主要矛頭就是要批判、揭露、粉碎林彪這個反黨集團,教育大批幹部,團結大批幹部,是這樣一個精神。”1972年4月24日《人民日報》發表周恩來審定的《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社論。該社論強調:經過長期革命鬥爭鍛煉的老幹部是黨的寶貴財富,對一切犯錯誤的同誌,不論老幹部、新幹部,都要按照‘團結——批評——團結’的公式,采取以教育為主的方針。正如得過傷寒病可以產生免疫力一樣,犯過錯誤的人,隻要認真改正錯誤,善於從錯誤中吸取教訓,有了免疫力,就有可能工作得更好。

  周恩來提出“犯過錯誤的人,有可能工作得更好”這樣的新觀點,顯然是為了“解放”老幹部而製造輿論。在周恩來的主導下,在文革中被奪權的老幹部,大部分又重新回到領導崗位。這些複權的老幹部,在後來成為鄧小平推行“全麵整頓”的中堅力量。

  (28)

  周恩來批判“極左思潮”的第二個方麵,是在生產經濟部門“放寬政策”。周恩來說:學習大寨的經驗有三條:一是實事求是,二是自力更生,三是先公後私。目前還是提“先公後私”,不宜提“大公無私”。如果隻講“公”,不講“私”,就不符合實際,也不科學。因為發展生產的結果,是要對國家、集體和個人三者都有好處。

  1971年12月,中共中央做出關於農村人民公社分配問題的指示,重申分配必須兼顧國家、集體和個人三者利益。要求各地不要硬搬照套大寨經驗,不能把黨的政策所允許的多種經營,當作資本主義去批判。這在一定程度上扭轉了農村中“割資本主義尾巴”等“極左”思潮。

  1972年2月國務院召開的全國計劃會議上,周恩來指出:“現在我們的企業亂得很,要整頓。”這是文革以來,中央第一次明確提出整頓企業“抓生產”。國務院起草了《1972年全國計劃會議紀要》,明確規定企業應該恢複和健全崗位責任,抓好產量、品種、質量、成本、利潤等指標。周恩來說:“現在是不敢管,無政府主義泛濫,領導機關不敢講話。產品質量不穩定,就是規章製度執行不好,要遵守好的規章製度。”

  1972年上半年,周恩來在一係全國性會議上,多次強調要反對極左思潮,幾乎是逢會必講,反複加以批判。如果說周恩來批判“極左思潮”,僅僅停留在他主管的經濟部門,毛澤東還可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1972年下半年,周恩來主導的批判“極左思潮”,進入到第三個方麵:文化教育界,這就超過了毛澤東的容忍界限。在1972年底,毛澤東的身體有一定恢複,這時毛澤東開始直接出麵幹涉周恩來的批判“極左思潮”了。

  政治批判都是為了現實的目的,批判林彪這個死人,是著眼於借“死人”的話題來說“活人”。林彪事件之後,全國展開“批林整風”運動。那麽要批判林彪的什麽錯誤呢?這裏毛澤東與周恩來的看法完全不同,周恩來認為林彪錯誤的性質是“極左”,而毛澤東則認為林彪錯誤的性質是“極右”。

  據原周恩來秘書紀東,回憶說他聽到過“周總理唯一的一次國罵”。紀東說:《人民日報》副總編輯王若水於1972年12月5日給毛主席寫了一封信,表示很同意周總理關於要批透“極左思潮”的主張,信中還反映了張春橋、姚文元反對批“極左”的情況。

  但王若水的信激起軒然大波。毛主席說:極左思潮少批一點吧。王若水那封信我看不對,林彪路線的實質是“極右”,陰謀詭計,叛黨叛國。

  王若水的那封信,我把它和毛主席批過的其它文件一起,裝在專門文件夾裏,放在總理辦公室單人床頭的一個茶幾上。這天下午我在中直俱樂部看電影,在那裏忽然聽到廣播:“總理值班室紀東趕快回去,有車在門口等你。”

  (29)

  我馬上站起來直奔門口,出門先看到的是傾盆大雨,接著,看到鄧大姐的司機王炳文坐在吉姆車裏向我招手。我馬上到總理辦公室去,總理直截了當地說:“把王若水的那封信和有關材料拿來。”

  總理的聲音和情緒好像有點不大對勁。我平靜了一下心情,嘴裏答應著:“好的。”

  我從那個小茶幾上,把毛主席批示過的那封信遞到總理的手裏。總理從第一頁開始,一頁一頁翻看,翻得很快,看得也很快。幾份材料翻完,總理猛地朝辦公桌上拍了一下,勁兒很大,連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接著,總理把文件“啪”地朝側右後方摔去,我聽到總理說的一句話:“媽的,怎麽不是極左,就是極左嘛!”

  總理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我看到總理雙眉緊蹙,兩臂放在椅子扶手上,上身靠著椅背,兩眼怒視著窗外。看到總理如此生氣,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從來沒有看到總理這樣發過火。總理的那聲“國罵”是我在他身邊工作幾年裏,聽到唯一的一次。可見,總理精神上的痛苦煎熬已經到了不能再忍受的地步了,內心的憤怒已經壓抑得無法再壓抑了,才發泄出來一點。

  1973年7月到12月,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毛主席連續三次批評周總理。這在客觀上為“四人幫”向周總理發動進攻壯了膽,提供了機會和條件。

  據紀東的回憶,周恩來看到毛澤東批示的那封信,氣憤不已。周恩來認為林彪的實質是“極左”,而毛澤東認為是“極右”,周恩來對毛澤東的看法非常不滿,甚至不覺脫口而出了“國罵”。這裏且不論毛澤東的看法正確,還是周恩來的看法正確,不管怎麽說,周恩來的看法與毛澤東完全相反。黨的第一把手與第二把手在重大問題上看法完全相反,這就必然引發出一場政治衝突。

  每個政治運動都是有目的的,周恩來為什麽要發起一場批判“極左思潮”的運動呢?按照官方的主流看法,認為這是周恩來“為了糾正文化大革命的錯誤”。因為毛澤東是文革的發起者和領導者,周恩來試圖糾正文革的錯誤,其實也就是糾正毛澤東的錯誤。這裏我們不妨試想一下,一個部下試圖去糾正自己頂頭上司的錯誤,這是需要極大勇氣和膽識的,因為它引起的後果必然是嚴重的。

  這裏可以再試想一下,周恩來發起這場批判“極左思潮”運動,難道是不搞不行嗎?顯然,周恩來不搞批判“極左思潮”,也完全是可以的。有人說批判“極左思潮”是因為當時國民經濟麵臨崩潰的危險,這種說法是不合理的。1972年的國民經濟,較1966年到1969年的文革高潮時期,已經恢複了很多。國民經濟在最亂的幾年都熬過來沒有崩潰,現在怎麽會有崩潰的危險呢?再說,如果批判“極左思潮”隻是為了解決經濟問題,那是沒有必要把批判“極左思潮”引到文化教育領域的。

  (30)

  現在一些人撰文,聲稱林彪事件後,周恩來被毛澤東批評完全是無辜的,周恩來是被冤枉的。這種說法也是不合理的。政治鬥爭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毛澤東與劉少奇的鬥爭,劉少奇並不是毫無動作;毛澤東與林彪的鬥爭,林彪更不是俎上之肉;同樣這次毛澤東與周恩來的“鬥爭”,不應該簡單地說周恩來“被冤枉”了。周恩來的確發起了一場“試圖糾正毛澤東的錯誤”的運動,毛澤東並沒有冤枉他。

  批判“極左思潮”的運動雖然時間不長,動靜還是比較大的。周恩來本人對極左思潮的定義是:“極左思潮,就是搞空洞的、抽象的、形而上學的誇誇其談,走極端。”周恩來還說:“極左思潮是有世界性的,中國也有極左思潮,在我們鼻子底下就有。各單位的極左思潮,都是林彪放縱起來的,就是空洞、極端、形式主義,空喊無產階級政治掛帥,這是違反毛澤東思想的。運動就是要落實在政策和業務上,政治掛帥‘掛’在什麽地方呢?就是要掛在業務上。”

  這裏回顧一下周恩來掌權時期的批判“極左思潮”的主要動作。

  1974年4月1日,《紅旗》雜誌以《正確理解和處理政治和業務的關係》為題,提出:鑽研業務、技術越深,就對人民的貢獻越大,就更有利於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事業。不堅持為革命而鑽研業務,是不符合毛主席革命路線的。

  4月9日,周恩來在廣州觀看部隊文藝演出時說:“極左思潮不肅清,破壞藝術質量的提高。革命激情要和革命抒情結合,要有點地方的色彩。”

  4月24日,《人民日報》發表經周恩來審定的社論《懲前毖後,洽病救人》。5月1日《紅旗》雜誌又以《執行“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方計》為題,提出:經過長期革命鬥爭鍛煉的老幹部,是黨的寶貴財富,不僅要解放幹部,還要正確使用。

  5月14日,周恩來在會見索馬裏革命代表團時說:“社會的改建是長期的。消滅剝削階級,消滅剝削製度的革命,不是短時期內能完成的,不是10年、20年,要半個世紀,也許一個世紀。這將是繼續幾代的問題。”

  5月21日至6月23日,周恩來主持“批林整風匯報會”,有中央各部門和各省市負責人312人參加。周恩來在會上講話說:“林彪在1966年5月18日關於政變的講話,是‘極左’的。”周恩來的這個說法,與後來毛澤東對林彪“極右”的說法完全相反。

  這次“批林整風匯報會”的重頭戲,是前麵提到的毛澤東在1966年寫給江青的《滴水洞家信》。

  (31)

  周恩來在5月21日的講話中說:這次批林整風會議,文件相當多。文件之五是最重要的一篇,就是毛主席給江青同誌的信。這封信是什麽時候寫的呢?就是在1966年5月18日政治局擴大會議,林彪在河北廳講話以後,林彪的講話送到主席那裏,主席總是有點不安,裏頭有些話過頭,敘述政變那種寫法也不當。

  但當時是為的要發動文化大革命,鼓革命群眾之氣,要打擊、掃除那種修正主義的風,所以說話有些過。主席覺得不批,這篇東西不能發表,不是等於給群眾潑冷水了嗎?因為大家希望看到這篇東西嘛。實際上這裏頭有毛病,有些極“左”的話,有些不恰當的,現在大家回想回想恐怕就會看出來。

  主席寫這封信是1977年7月8日在武漢寫的。那個信可寫的深刻,現在大家想想看,那簡直是完全看到了這些問題,隻有偉大領袖毛主席才能預見到這麽清楚。當然了,那封信可能有些事情大家是不大懂的,將來我們還可以加以解釋。

  江青也介紹這封信的背景說:1966年5月初中央在北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我還在上海,不知道會議情況。1966年7月,我收到了主席給我的信。我當時雖然不知道主席指的是誰,但是我感覺到事關重大,心情沉重。這封信不是寫給我一個人的,是寫給全黨、全國人民的。不過在當時,主席不好寫給別人,隻能寫給像我這樣的人。

  關於這件事,原上海市委書記徐景賢也回憶說:

    1972年5月,在林彪機墜人亡8個月之後,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批林整風匯報會”,會議由周恩來主持,毛澤東沒有出席這次會議。

  會上最重要的議程,是向與會者公布1966年7月8日毛澤東寫給江青的信。大家對信件的內容極感興趣,因為這是一封私人信件,在信裏毛澤東袒露了自己的心跡,說出了對自己的評價,不讚成“我的朋友”林彪的一些提法,同時,也揭示了為什麽要發動文化大革命的初衷。

  使大家感到更加好奇的是:據周恩來在會上說,這封信的原件已經燒毀了,現在發給與會者的是抄件。周恩來告訴我們說:1966年7月8日,毛澤東給江青寫了一封信,江青收到以後,感到十分重要,給周恩來看了,江青和周恩來商量覺得應該把這封信給林彪看一下,於是請示毛澤東。毛澤東同意,但指示給林彪看後當麵燒掉。

  當時林彪正住在大連,周恩來特地把信送往大連,給林彪親自看了後當麵燒毀,這封信的手稿從此消失了。隻有毛澤東、江青、周恩來、林彪四人看過(據說當時的湖北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也看過此信手稿)。等到1971年林彪命喪蒙古大草原以後,毛澤東卻從它的檔案處找出了這封信的抄件。原來,1966年毛澤東寫完了給江青的信,當場要秘書照抄一份,原件發出,抄件存檔。

  (32)

  盡管原件已經當著林彪的麵燒掉,毛澤東卻暗暗藏著此信的抄件,並決定在1972年的“批林整風匯報會”上公布出來。為了使與會者相信這封信件的真實信,周恩來特地把抄件複印後,發給與會者過目。我也看到了此信的抄件,抄信人的字跡很稚拙,上麵留有一、兩處改動,是毛澤東的筆跡,改動不大。

  在這次會上公布了毛澤東致江青的信,每個人都要表態。我也在小組討論時做了發言,大意是說:讀了毛主席的信,受到深刻的教育,林彪是反革命兩麵派,當麵喊萬歲,背後下毒手,毛主席高瞻遠矚,對林彪的問題早有察覺。”其它人的發言,也都是這樣一個基調。

  說實話、參加“批林整風匯報會”以後,我心頭也有一些疑問:毛主席既然對林彪“早有察覺”,為什麽仍舊堅持選拔林做接班人,而且把這一點寫入《黨章》;周總理既然早就看過毛主席給江青的信,知道毛澤東對林彪的《五一八講話》有不同意見,為什麽仍舊盛讚“林彪同誌的《五一八講話》,高舉毛澤東思想的偉大紅旗,成為文化大革命的號角?”……,當然,這些疑問,在當時我是不能提,也不敢提的。

  在這次“批林整風匯報會”上,周恩來還做了一次長時間的自我檢討。因為這次會議的主題是“批林整風”,與周恩來本來沒有關係,周恩來為什麽要做自我檢討呢?這件事顯然有些蹊蹺。關於這次周恩來做自我檢討的原因,現在有不同的看法和解釋。

  在“批林整風匯報會”上,周恩來於6月10日到12日,連續用三個晚上作了《對我們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階段六次路線鬥爭的個人認識》的報告。這個報告依次講了“陳獨秀右傾投降主義”、“瞿秋白左傾盲動主義”、“李立三左傾冒險主義”、“羅章龍右傾分裂主義”、“王明左傾教條主義”、“張國燾右傾分裂主義”以及抗戰時期王明的第二次錯誤“王明右傾投降主義”。

  談到王明的左傾和右傾錯誤時,周恩來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曆,對自己進行了嚴厲的自我批評和自我檢討。關於周恩來做自我檢討的原因,有兩種說法:第一種說法是毛澤東“逼”周恩來做自我檢討;第二種說法是周恩來自己主動做自我檢討。

  第一種說法的典型代表是《晚年周恩來》,該書作者認為“毛澤東的意圖就是讓周恩來當眾自揭曆史老底,自我批判”。該書作者提出周恩來寫給毛澤東的一封信作為證據,周恩來在信中寫道:現在既然大家願意聽,而我也有讓大家知道的曆史責任。兩次在主席處,聽到片言隻字關於路線的教訓,我更急於要寫出初稿,不管行不行,總算是個初稿了,至少可供批判用。我老了,事又多,不定那天心髒病發,我就無法還賬,同誌們也將失望,那時成為終身之憾!不管對不對,行不行,乘主席健在,我總算寫出初稿,請主席勉強翻一下,這樣長的稿子(30多頁),我實不安。如可用,我就去講,講後再改。實在不行,我就放下,以後再改。我現在認為,把我過去犯的路線錯誤和重大錯誤,告訴三百多位老中青黨政軍和各地負責同誌有好處,使他們可以批評我,監督我,對我還可以改造,對他們也可引以為訓。即使不行,至少也可知道我是怎樣一個黨員,主席又是怎樣挽救我和教育我的。

  (33)

  《晚年周恩來》作者試圖用這封信,說明周恩來迫於毛澤東的壓力,不得不自我檢討。其實仔細看一下這封信就會發現,信中完全看不出毛澤東有要周恩來做自我檢討的意思。毛澤東隻是讓周恩來在這次會上,向眾人講講黨的前六次路線鬥爭。因為當時的中央委員,大部分人都沒有經曆過前六次路線鬥爭,當然也不了解這些鬥爭。所以毛澤東希望周恩來講講這些路線鬥爭,讓眾人意識到黨內的路線鬥爭是經常出現的,這就使大家認識到出現林彪的這次鬥爭,從黨的曆史來看,也是“正常”的。

  毛澤東的本意,不過是讓周恩來講講過去的路線鬥爭經驗教訓。可是對於周恩來來說,很多事情就不那麽好講。因為在這幾次路線鬥爭中,周恩來幾乎都是卷進去的,特別是在王明路線鬥爭中,周恩來在前期是支持王明的,陷得很深。因此周恩來本人講到這些路線鬥爭,他就不得不做一些自我檢討,要不然就會有“隱瞞曆史”或“掩蓋曆史”的嫌疑,就會被別人抓住“辮子”。

  在政治鬥爭方麵,周恩來是非常精明的,他知道“隱瞞曆史”是一個很重的帽子,很多高官都栽在“隱瞞曆史”上。在這種情況下,周恩來不隱瞞自己的“舊賬”,把自己在王明當權時期,反對毛澤東的事情主動如實地講出來,就可以把那些試圖“揭發”他的人的嘴堵住,讓別人無法給他扣“隱瞞曆史”的大帽子。

  周恩來說:這兩次路線錯誤,要沒有毛主席‘憋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方針,長期挽救我,教育我,給我以補過贖罪的機會,我何以能有今日?所以我每每回想曆史教訓。你們了解我的曆史上的錯誤後,就會破除迷信。你們有權力要求我改好,如果還改不好,你們有權力要求中央討論,輕則警告,重則撤職,這是毛主席建立起來的黨的正常生活。現在凡是在林彪反黨集團的陰謀活動中沾了邊,甚至陷得深的同誌,都應該從我的曆史教訓中得到啟發,不應該有任何顧慮。要徹底交待,認真改正,改正得越迅速,越徹底,越好。

  周恩來不愧是做自我檢討的高手,他說出來的話不但不會損害自己的聲譽,甚至相反有“自我宣傳”的作用。一些年齡比較輕的中央委員,首次聽說曆史上周恩來在黨內的職位曾一度高於毛澤東,都感到震驚不已,反而對周恩來更加敬佩了。

  當然,周恩來在自我檢討的基礎上,又對自己給予不露聲色的“肯定”。周恩來說:我入黨五十年,沒有離開黨的隊伍。經過長期的複雜而又激烈的黨內外、國內外的階級鬥爭和革命戰爭的考驗,我還在為黨工作,繼續堅持對敵鬥爭。我年老了,也還有些革命朝氣。這幾年我常說按馬列主義、毛主席思想做到老,學到老,改造到老,但做起來也並不容易。我平常愛讀魯迅和毛主席的各兩句名詩以自勉:“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34)

  在6月23日的“批林整風匯報會”最後一次全體會議上,周恩來又作了《關於國民黨造謠汙蔑地登載所謂“伍豪啟事”的真相》的報告。周恩來不僅對1932年國民黨特務偽造“伍豪啟事”作了詳細的說明,還講述周恩來自己在1967年5月19日就此事專門寫給毛澤東的報告,並公布了毛澤東1968年1月16日為此寫的批示。毛澤東的批示為:“此事早已弄清,是國民黨造謠汙蔑。”

  與劉少奇不同,周恩來的曆史是比較“清白”的,沒有被國民黨被捕後又出獄的“說不清楚”曆史問題,唯一的一件事麻煩事就是“伍豪啟事”。這件事與周恩來無關,其實很容易證明。但周恩來仍然不敢大意,他要把這件事做成萬無一失。

  在這次會上,已經“靠邊站”多年的陳雲,重新出來參加中央會議。陳雲知道他能夠重新出來,周恩來是出了不少力的,因此陳雲也在這次會上,為周恩來的“伍豪啟事”作證。陳雲說:“我當時在上海臨時中央,知道這件事的是康生同誌和我。這件事完全是國民黨的陰謀。對這樣曆史上的重要問題,需要向全黨、全世界共產主義運動采取負責的態度,講清楚。”陳雲還特別寫了書麵材料:我現再書麵說明,這件事我完全記得,這是國民黨的陰謀。

  《關於“伍豪啟事”真相》的報告,與“批林整風匯報會”的主題也是完全無關的。周恩來之所以在這次大會的全體會議上,大張旗鼓地做這麽一個與大會主題無關的報告,是因為有人試圖在這個問題上“揪”周恩來的曆史問題。

  現在周恩來在中央大會上,公開說明此事,並亮出毛澤東的親自批示“此事早已弄清是國民黨造謠汙蔑”。這樣一來,如果有人再要想在這個問題上“揪”周恩來的辮子,那就很難了。果然,後來“四人幫”對周恩來進行了各種“攻擊”,但他們再也沒有提到周恩來的曆史問題。

  在“批林整風匯報會”上,周恩來的發言中還有一個引人注目的“亮點”,就是周恩來公開聲稱自己“不能掌舵,隻能當助手”。周恩來說:我覺得由我來談談前六次路線鬥爭,更著重說說對我自己犯過的路線錯誤的個人認識,確有其必要性和現實性。我一直而且永遠自認為,我不能掌舵,隻能當助手。

  周恩來心裏真的認為自己隻能當助手?還是心裏並不這麽想,隻是在嘴上說說而已?我們認為應該是後者。如果周恩來真是甘當毛澤東的助手,毛澤東掌舵把中國這條大船,駛向“繼續革命”的文革大方向時,周恩來應該幫助毛澤東把中國這條大船沿著“繼續革命”的文革大方向繼續行駛下去。而周恩來在文革中的所作所為,都是抵製文革,幹擾毛澤東的掌舵。特別是在林彪事件之後,周恩來發起批判“極左思潮”,試圖否定文革,這就是要改變中國這條大船的行駛方向。周恩來做的這些事,都是“舵手”幹的事,而不是“助手”幹的事。

  (35)

  在“批林整風匯報會”結束後,周恩來又進一步推進批判“極左思潮”運動,並把這個運動深入到非周恩來主管的文化教育領域。在文革前期,毛澤東是一直是進攻的一方,周恩來是防守的一方,而在林彪事件之後,情況發生了變化,這次周恩來批判“極左思潮”,可以說是周恩來主動發起進攻了。

  關於周恩來發起批判“極左思潮”的動機,有各種不同的看法。一種比較典型的看法是:周恩來要糾正文革的錯誤。比如文革史專家王年一,在《大動亂年代》一書中,把林彪事件後周恩來與毛澤東的這段“鬥爭”,稱為“肯定與否定文化大革命的鬥爭”。王年一的看法是比較合理的。

  在文革前期,毛澤東搞文革勢如破竹,毛澤東的反對派能夠自保就不錯了,完全無法形成“否定”文革的勢力。而在林彪事件之後,不僅是毛澤東本人,就是文革運動本身也大受打擊,於是出現了周恩來為代表的“否定”文革的勢力。在文革前期,毛澤東把精力放在怎樣把文革“進行到底”的問題上,而在文革後期,毛澤東不得不把精力放在這樣防止文革被“否定”的問題上,這個差別是巨大的。

  關於周恩來發起批判“極左思潮”動機,另一種比較典型的看法是《晚年周恩來》一書提出的“還賬”說。該書寫道:周恩來心裏很清楚文革搞到這種地步,毛澤東固然是始作俑者,他本人也難辭其咎,在不少問題上是欠了賬的,如果不趁他有生之年加以補救,將無法向曆史交代。

  在罹患癌症以後,周恩來知道自己已經來日無多,因而有了一種緊迫感,想在有生之年多做一點事情,為自己“補過還賬”。在批林整風匯報會後,周恩來暗中加緊了扭轉文革困局的努力,在各項工作中明顯加大了批判極左思潮的力度,周恩來先是有意識地捅了教育領域這個文革重災區的“馬蜂窩”。

  “還賬”說並不合理,因為它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周恩來在文革初期是支持毛澤東搞文革的,後來發現文革的問題很大,周恩來因此後悔了,懺悔了,所以想到要“還賬”。

  但事實上,周恩來在文革一開始,就對文革持抵製態度,像文革初期的“二月逆流”,就是周恩來主導的。因此周恩來對自己在文革中的表現,既談不上後悔,也談不上懺悔,因為他從來就沒有真心想幫毛澤東搞文革。周恩來在文革中的所作所為,不管從當時看,還是從事後看,都對應得比較恰當,沒有什麽需要後悔或懺悔的。

  一些人認為周恩來應該像彭德懷那樣,在文革問題上跟毛澤東“硬頂”。但“硬頂”的結果會怎麽樣呢?“硬頂”很可能造成毛澤東“重上井岡山”,爆發全麵內戰。如果周恩來“硬頂”出內戰來,他才是需要後悔和懺悔的。

  退一步說,即使周恩來“硬頂”的結果沒有出現內戰,那麽周恩來倒台肯定是必然的了。周恩來倒台,文革的結局會更好嗎?因此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周恩來在文革中的表現,都沒有必要後悔和懺悔。

  盡管有各種不同的看法,但有一點是一致的,這就是這場批判“極左思潮”是周恩來主動發起的,是周恩來主動去捅“馬蜂窩”。

  (36)

  周恩來批判“極左思潮”,不僅僅停留在批判上,更重要的是他還要“糾左”,也就是用行動來糾正“左傾錯誤”。雖然說在文革中,各個領域都出現“極左”的問題,但問題最嚴重的顯然是教育界。工廠、企業、機關雖說受到各種各樣的衝擊,但整個體製基本上沒有大的破壞。教育界完全不同,特別是高等學校,文革以後就一直“癱瘓”,不再招收學生,不再具有學校的功能。

  1970年6月,中共中央發出文件,決定廢除過去的高考製度,實行“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複審相結合”的辦法,招收工農兵學員。1971年,工農兵學員先在清華、北大兩所大學搞試點;1972年開始,全國高校開始普遍招收工農兵學員;1973年,國務院發出指示《關於高等學校招生工作的意見》,強調:“在政治條件合格的基礎上,要重視文化程度,進行文化考查”。

  1973年各省在招收工農兵學員時,進行了筆試的高校入學考試。遼寧省一名叫張鐵生的知青考生,寫的一封批評高校入學考試的公開信,一時間成為“反潮流”英雄。這是後話了。

  對教育革命的看法,周恩來顯然與毛澤東有所不同。周恩來認為應該恢複傳統的“正規教育”,而毛澤東的看法則是要打破傳統的“正規教育”。1972年7月,美籍華人學者楊振寧來中國參觀探親,楊振寧提出中國應該加強自然科學的基礎理論研究工作。

  楊振寧正好說了周恩來想要說的話,於是周恩來一方麵稱讚楊振寧的意見說:“應在馬克思主義世界觀指導下,加強國內自然科學基礎理論研究工作。”另一方麵,周恩來又趁著這個時機,對陪同會見楊振寧的北京大學革委會副主任周培源說:“你回去要把北大理科辦好,把基礎理論水平提高。這是我交給你的任務,有什麽障礙要掃除,有什麽釘子要拔掉。”

  周恩來對周培源說“這是我交給你的任務”,這句話是很有分量的,並且周恩來還強調要“掃除障礙、拔掉釘子”。誰是障礙?誰是釘子?周恩來沒有明說,但周培源是心領神會的。

  10月6日,周培源根據周恩來的指示精神,在《光明日報》上發表題為《對綜合大學理科教育革命的一些看法》一文,引發起江青、張春橋等人的激烈反彈。這個問題放在後麵講,這裏先按照時間順序來介紹。

  1972年8月1日和2日,周恩來連續兩天在人民大會堂對外事口負責人作長篇報告,報告的主題是“要批透極左思潮”。周恩來說:“實際上各單位的極左思潮,都是林彪放縱起來的。他們打倒一切,破壞主席的威信和威望。林彪用極左的方法破壞主席的威信,把主席說過了頭,什麽‘頂峰’呀,‘一句頂一萬句’呀,其實都是假的,結果是要謀害主席。”

  (37)

  周恩來強調說:“運動和業務不能對立,如果真正懂得運動就要懂得政策,政策就是要落實在業務上。政治掛帥掛在什麽地方呢?就是要掛在業務上。關於這個問題,如果我們不好好做工作,還要犯錯誤。極左思潮不批透,右傾又會起來。”

  周恩來的這個講話,雖然沒有在報刊上公開發表,卻在幹部、群眾中廣泛轉抄和流傳,對當時的政治形勢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1972年9月5日,周恩來在會見巴基斯坦總統顧問薩拉姆時,再次談到理論研究的重要性,並且還提出:“也可以考慮中學畢業生直接上大學。”中學生直接上大學,這明顯有違於毛澤東提倡的“工農兵上大學”。周恩來把自己的想法,先說給外國人聽,試探各方麵的反應,這個做法似乎是跟毛澤東學的。

  在林彪事件之前,周恩來在會見外賓的時候,都是就事論事。對國內的事情,特別是政策方針的大事,周恩來總是盡可能避開不談。可是在林彪事件之後,周恩來在外國人麵前,開始比較放開地談中國的事情了。1971年11月14日,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會見美中友好協會會長韓丁,做了長篇談話,這篇談話後來發表在美國的《New China》雜誌上。

  周恩來與韓丁的這次談話,是周恩來少有的坦誠談自己對中國問題的看法,因此這裏著重介紹一下。因為原文較長,所以這裏對周恩來的談話進行概括介紹。

  一、對中國階級現狀的看法

  周恩來說:資本家這些人還在,人數不少,可能比農村地主的比例高。估計全國資本家和家屬共有一千萬人左右。

  另一個階級就是小資產階級。農村中的富裕中農,地雖沒被分,但合作化了。雖然城市裏的小商販合作了,但有人從國營企業那裏買到批發貨後,挑著擔子去零售,城市裏還有夫妻老婆店,擺小攤子的還很多。這說明小資產階級有相當的數量,還有個人主義即小資產階級思想,就是公社裏的貧下中農也有小資產階級思想。按馬列主義的思想,小資產階級思想是資產階級思想,不是無產階級思想。

  相反的,產業工人,真正的無產階級,不超過三千萬,總數連職員、教員、醫生等共是五千萬拿工資的。真正的產業工人,按馬克思主義定義的商品生產者,不過三千萬。美國比我們多得多,日本工業發展很快,可能超過我們了。

  以上數字說明,無產階級專政,在思想上說,是少數人專了多數人的政。如果說同盟軍,工農聯盟是多數人專了少數剝削階級的政,但工農聯盟中的無產階級思想還很少,小資產階級的思想很多。

  一方麵中國社會是社會主義製度,所有製是全民和集體所有兩種,都是社會主義所有,是工農聯盟的社會主義國家。從這意義上說,是多數專了少數的政。另一方麵,如果講無產階級思想領導一切,那是少數專多數的政。

  我說這些都說明了社會主義社會存在階級,有些人不同意,但具體分析,又反駁不了。

  周恩來認為中國真正意義上的“無產階級”隻有三千萬人,所以他認為中國的“無產階級專政”,不管是從人數上,還是從思想上,都是少數人專多數人的政。少數人專多數人的政,這意味著什麽?周恩來沒有繼續講下去。

  (38)

  二、對中國階級鬥爭的看法

  周恩來說:我不同意陳永貴的說法(陳永貴說中國的階級鬥爭是正確與錯誤的鬥爭)。在政治鬥爭上陳永貴是對的,但在思想分析上他是錯了的。馬克思說存在決定意識。從陳永貴的覺悟出發,他那裏可能沒有地、富,但勞動人民自己也有落後的思想,也有反映剝削階級的思想。

  韓丁問:那麽那些新生的資產階級,那些特權所造成的走資派呢?光看著地主,會不會對新生的資產階級失去警覺?

  周恩來說:我正要說這個問題。如果工人掌權的人,像會計,工程師,管理幹部等等,也容易產生資產階級思想,產生一個特權階層,成為你所說的走資派。這樣的人數量很大,如不鬥爭,資產階級思想經常侵蝕無產階級思想。承認不承認存在階級鬥爭是個關鍵問題,是個政治原則問題。

  劉少奇在工商業改造以後,說階級鬥爭沒有了。這不止他一人,陳伯達也有這種思想。不承認階級鬥爭,剩下的就隻有唯生產力論了,這完全違反了馬列主義。

  劉少奇說我們解決了生產關係的問題,剩下的是解決生產力落後的問題。根據劉少奇的思想,中國的生產關係已經非常先進了,也就不能靠進一步改變生產關係,來發起一個大躍進。劉少奇認為不可能有大躍進,反對大躍進,因此他提出形左實右的口號,提出辦不到的口號,來破壞大躍進。

  周恩來這裏似乎是肯定毛澤東的階級鬥爭,批判了劉少奇的階級鬥爭熄滅論。

  三、對集體和個人的看法

  周恩來說:資產階級罵我們隻有集體,沒有個人是不對的。資本主義隻有個人,沒有集體,造成無政府狀態,如公害問題在資本主義下不可能解決。你們參觀的東方紅煉油廠解決了汙染問題,把汙水變得可以養魚,可以澆地。我們還不滿足,再高的要求就是還可以喝。

  美國在這方麵就不行了,日本的公害也厲害,有個東京市長和橫濱市長來中國和我談。我問他們公害怎樣辦?他說日本製度下,他毫無辦法。個人主義發展到高峰成了公害,每個企業增加投資,減少產量,才能製止公害,還有賠錢的危險,誰幹?資本主義發展到最後階段,是不顧環境破壞的,也不人道。

  毛主席號召學大寨,我不反對吧。大寨還是有缺點,大寨是個“先公後私”的好的典型。文革時,人們對此爭議很大。我們說的“先公後私”,有極左思潮的人說大寨人是“大公無私”;另一些人說大寨人背後其實也是為自己。

  山西省革委會主任謝振華說大寨是“先公後私”,不是“大公無私”,大寨人不滿意。陳永貴到北京,我說“先公後私”是中央說的,是有道理的。李文忠和雷鋒那樣的人很好,但隻能是少數。不能學李文忠,人人找死還行?那是沒必要的。

  英雄隻能是少數的,哪有那麽多“重於泰山”的機會?如果你到處找死,那隻能是“輕於鴻毛”。那就成了法西斯式的,軍國主義的行為,那不行,那不是為人民服務。所以還是“先公後私”,這樣大家可以學得到。

  在社會主義社會我們是要把“公”和“私”安排好,而不是“大公無私”。社會主義不可能改造得隻有集體利益,沒有個人利益。我們要的是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要是集體和個人利益的和諧。

  在這裏,周恩來認為人們的思想水平,還達不到“大公無私”的程度,所以隻能強調“先公後私”,不應強調說“大公無私”。

  (39)

  四、對自力更生的看法

  韓丁問:那自力更生呢?能走極端嗎?

  周恩來說:大寨還是以自力更生為主。有次災年他們向國家隻借了一次錢,第二年就還了。我們不能說國家沒有給他們任何援助,國家還是給了,比如化肥就是優先賣給他們的。所以說自力更生為主,國家幫助為輔。把問題不能說絕對了,這樣別的地方就不能學了。

  雖然大寨是先進的,不能說大寨沒缺點,大寨還是有缺點的。大寨的核算製度,大寨的石窯洞不要機械地照搬。大寨人原來住的也是土窯洞,一場大洪水把多數土窯洞衝垮了,陳永貴就帶領大家建造了一排一排的石窯洞。這樣一來,家前的小菜園沒有了,也無法各自養豬了。如果其他的村子也這樣辦,那就糟了。大多數地方群眾的覺悟,還達不到取消自留地,取消自家養豬的地步。

  完美無缺的榜樣和典型是沒有的,我們要每個縣,每個省,每個市都要建造自己的大寨。各地有各自的大寨,各地情況不一樣,不要都從千裏外來學大寨。

  五、對個人崇拜的看法

  韓丁問:斯諾文章裏講毛澤東是“和尚打傘”,這是什麽意思?

  周恩來說:主席說“和尚打傘,無法無天”,這是個歇後語。和尚剃光頭沒有頭發,和尚打傘就遮住了天。“發”指的是法律,“天”指的是皇上,就是像孫悟空那樣無法無天。

  當時的情況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間,群眾發動起來造走資派的反,這是好的,但幾年來有些副作用。

  第一,毛主席最不滿意的是把一切都說絕對了。如毛澤東思想一定要給四個偉大,毛主席最不滿意,這是陳伯達搞的。

  第二,“大樹特樹毛澤東思想的絕對權威”的口號,完全錯了。毛主席在這方麵有權威,但有些事不是他管的,那他怎麽能是權威呢?而且這也有時間性,你今天是權威,你明天也是權威嗎?如果你把毛澤東思想說成是絕對權威,那還有發展的嗎?

  再說權威是群眾承認和支持的,是經過實踐檢驗的,它隻能是在群眾的鬥爭中湧現出來的,怎能是“樹”起來的?所有樹權威的觀念都是不對的。

  第三,到處掛毛主席的肖像,擺主席的雕像,這是不對的,把好事做到反麵了。在北京飯店一進門的櫃台兩邊,有兩個主席像,我看了後說“主席還給你們看櫃台”;飯店電梯裏也有主席像,我問:“你們還讓主席給你們看電梯?”這樣過分了,是有害的。

  當然,在對待領袖這件事上,主席和修正主義是不同的。斯大林思想上的領導作風都有錯誤,但功大過少。赫魯曉夫反斯大林是有個人野心的,不能因為赫魯曉夫反對個人崇拜,我們就也反對。

  不崇拜領袖是不對的,問題是看他值不值得崇拜,是不是群眾公認的,還是“樹”起來的。主席說的對個人崇拜,就是要事實求是。領導人要謙虛,謙虛就是事實求是。

  周恩來這裏說:“毛主席在這方麵有權威,但有些事不是他管的,那他怎麽能是權威呢?”這樣直接評論毛澤東的話,周恩來在林彪事件之前,是看不到的。

  (40)

  五、關於文革中一些問題的說明

  周恩來說:從1962年起,八屆十中全會,其實是“文革”的先導,實際上批評了劉少奇,但沒有點名。隨後,在1963年毛主席為“四清”運動製定了《前十條》,劉少奇拋出他的《後十條》,主席在1965年又發布了《二十三條》。

  毛主席的《二十三條》批判了劉少奇的《後十條》,但劉少奇的夫人王光美,到桃園大隊搞紮根經驗,她完全執行劉少奇的指示,並且未經中央和主席同意,就在全國到處做報告。

  劉少奇以自己夫人的經驗為基礎,在一個公開集會上說:“毛主席關於調查研究的理論,今天已不再適用了,因為已過時了。”他就這樣狂妄地吹捧自己。

  我主持了那次會議,我親耳聽到劉少奇說這種荒謬的話。以後我去彭真那兒,告訴彭真:“這些話不能在人民之中傳播,必須從他的講話中刪掉。”因此,劉少奇的講話最後以一個修改版公布了。但王光美的未經修改的講話,卻在各地傳開了,錄了音並且在全國廣播了。

  劉少奇把共產黨和政府的幹部看成是沒有一個好的,全是一團糟,打擊一大片。當劉少奇或他的工作組去一個村子“蹲點”時,他們搞所謂的“紮根串連”這種神秘化的工作。在我們掌權十五年後,他們還做什麽秘密工作呢?這一切都是和群眾路線背道而馳的。

  劉少奇把“四清運動”變成一場幹部之間“四清”和“四不清”之爭,他們是貪汙,還是沒有貪汙?由此看來,劉少奇一點也不要階級路線。根據劉少奇的這種方法,可以撤換成批的幹部並使另一批新的掌權,把“四清運動”帶到針對掌權者的無原則鬥爭中去。

  1965年冬,姚文元寫的《批判海瑞罷官》發表了,1966年5月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發表了《五一六通知》,文化大革命才正式開始。

  這一係列都是反對劉少奇路線的鬥爭,當然嚴重的、激烈的是在1966年8月毛主席的《炮打司令部》大字報,發動了億萬群眾。這個路線鬥爭一直繼續還沒結束,鬥批改還在深入。

  韓丁問:為什麽極左派對外交問題這麽注意,是不是為了針對你?

  周恩來說:也有人要打倒我。反革命“五一六”集團的建立,是為了反毛主席並破壞文化大革命。“五一六”集團是最大的陰謀集團,有意把毛澤東思想宣傳到不必要的地步,大樹特樹權威,大講天才。他們表麵上擁護毛主席,支持文化革命,實際上是分裂黨,分裂軍,分裂政府。

  但表麵上,“五一六”反對我和其他幾位中央首長。我是他們的第一號目標,“打倒第一號!”他們寫了大量反對我的資料。

  韓丁問:他們怎樣攻擊你?

  周恩來說:人民大會堂是紅衛兵未闖進過的少數建築物之一。當然我們常請他們進來開會,他們從來沒有強行進入過。1967年8月11日,我們舉行一個批判陳毅的大會,我也到會。當時,第一外語學院的造反派頭頭宋遠利主持會議,現在查明,他是一個“五一六”份子。

  (41)

  開會時,我的左邊是宋遠利,我的右邊是劉令凱,他也是“五一六”分子,他提出打倒陳毅的口號。

  我同意參加這個會的先決條件,是批判陳毅可以,但不能打倒他。因為劉令凱要打到陳毅,他是不應該到會的,更是不應該發言的。當我發現劉令凱到會了,我問宋遠利為什麽劉令凱也在主席台上?宋遠利說:“劉令凱在主席台上好,這樣他就不會搗亂。”

  就在那時,他們通知我,劉令凱要發言。我對宋遠利說:“你如果讓他講話,我就離開會場。”聽到這樣,宋遠利答應不讓劉令凱發言,但他在這問題上又一次失信了。當我出去休息一會兒時,劉令凱上了講壇,講了話。謝富治當時也在台上,他對這很不高興,他找到了我。

  在我們二人都出了大會堂時,某些武鬥分子立即跳上舞台襲擊陳毅。但我們的警衛員都有高度的政治覺悟,當學生們跳上台打陳毅時,警衛員們圍上來保護他。學生們漫罵,但警衛員說:“你們不能帶走陳毅,毛主席下令保護他。”因此,沒人敢抓陳毅。

  韓丁問:那天在人民大會堂內,你出了什麽事?

  周恩來說:據說造反派的武鬥分子要捉我,但我不太相信這個傳說。假如他們不敢抓陳毅,他們怎麽敢抓我呢?在那些日子裏,我們的許多好同誌受到蒙蔽。他們分不清好壞。

  壞人利用最革命的口號,因為他們要打倒我,他們就不能說我緊跟毛澤東思想,他們必須說我反對毛主席。他們整理了我的言論和講話,並斷章取義地證明他們的觀點。例如:他們抓住我有一次曾談起蔣介石時說的話。當時是1924年,他是黃埔軍官學校的校長,而我是政治部主任。在那種情況下,我怎能不說幾句他的好話呢?

  另一個例子:抗日戰爭時期,我們在重慶自己的報紙《新華日報》上寫過:“我們支持蔣介石將抗日戰爭進行到底。”今天把這句話拿來,對年輕的紅衛兵們來說似乎很可怕,他們問:“怎麽能支持蔣介石呢?”

  從1945年到今天,才過了短短的26年,但我們的青年,因為他們不懂曆史,有時就會被人愚弄和蒙蔽。所以我們一定要用曆史,共產黨的曆史,兩條路線鬥爭的曆史去教育人民。

  1967年8月7日王力大放厥詞,姚登山要外交部長,王力要當副總理,因為他後麵有人要當總理。這事一直發展下來,主席發現了這事。陰謀家總是要失敗,武鬥也是陰謀集團挑起的,凡是陰謀的都是見不得人的,他總是打著革命的口號,用極左的思潮欺騙群眾,表麵上支持文革,擁護主席,暗中是反革命的。他們的口號是極左的,他們燒英代辦,炸印尼,印度使館,這樣的事以後也有。

  (42)

  六、關於林彪的問題

  韓丁問:我有個問題,當然我沒有權利讓總理回答,但如果可能的話,談談林彪的問題。現在全世界都在談論這個問題。

  周恩來說:這個問題提得很突然,我要說幾句,把幾個問題說清楚,把路線講清楚。

  路線是我黨的生命。我黨五十年的曆史說明了路線對了就會勝利,我們當時隻有幾個人,沒有軍隊,什麽也沒有。但是,隻要路線對了,我們可以吸納黨員,建立軍隊,爭取勝利。路線錯了,有黨,黨要垮;有軍隊,也要失敗。王明路線就是說明。

  犯錯誤就要勇於改正錯誤,我都犯過路線錯誤,但還當總理。不管你多大的官,隻要不按主席路線辦事,隻有自己失敗,群眾軍隊都不跟你。林彪這件事,你知道的比我知道得多。你知道的守你的紀律,我知道的守我的紀律。

  要注意到周恩來與韓丁的談話時間“1971年11月”,這是周恩來短暫掌權的“黃金時代”,所以他才“敢”有這麽大膽的發言。到1973年下半年之後,隨著毛澤東身體的恢複,短暫的周恩來時代過去了,周恩來又小心謹慎起來,這樣大膽直率的談話再也看不到了。

  1972年10月1日國慶節,《人民日報》照例要發表《國慶社論》,人們都要《國慶社論》視為理解中央政策走向的重要“風向標”。周恩來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試圖把批判“極左思潮”作為中央的精神寫入《國慶社論》。

  起草《國慶社論》小組根據周恩來的指示,先後兩次在社論稿中寫入“要批判‘右’的和‘左’的錯誤傾向,特別要批判‘極左思潮’”的一段話,但均被中央主管宣傳工作的姚文元刪去。

  這次張春橋和姚文元一反過去的觀望姿態,對《國慶社論》草稿提出反對的意見。周恩來清楚張春橋和姚文元對《國慶社論》的反對態度,肯定不是他們的個人看法,而是反映了毛澤東的意見。因此,周恩來采取“息事寧人”的態度,不再堅持直接寫“批判極左思潮”,而是把這個意思改頭換麵地寫出來,比如“要加快社會主義建設的步伐”、“要提倡又紅又專,為革命學習業務文化和技術”等。

  前麵提到,周恩來曾布置北大副校長周培源抓“基礎理論教育”。根據周恩來的指示精神,周培源不久就寫出一篇文章《對綜合大學理科教育革命的一些看法》。這篇文章在發表時,果然遇到了阻力,姚文元不同意在《人民日報》發表這篇文章,於是轉在《光明日報》發表了這篇文章。姚文元說:“周培源的文章是有來頭的,有背景的,不發不好,不發是得罪人,所以發在《光明日報》上。報刊上的文章並不都是對的,都對了,就沒有階級鬥爭了。”

  1972年10月6日,《光明日報》發表了周培源的文章。現在看來,周培源的這篇文章並沒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可是在當時的教育界,卻有一顆炸彈爆炸的感覺,因為它對《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紀要》提出質疑的意見。

  (43)

  《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紀要》是文革期間反映毛澤東教育思想的綱領性文獻,它的核心是兩個估計:解放後 17 年,毛主席的無產階級教育路線基本上沒有得到貫徹執行,教育製度、教學方針和方法幾乎全是舊的一套,是資產階級專了無產階級的政;原有的教師隊伍和解放後培養出來的高等學校的學生,大多數人的世界觀基本上是資產階級的。

  《紀要》提出的“兩個估計”,第一個估計稱“文革前十七年是‘黑線專政’”;第二個估計稱“大多數知識份子是資產階級知識份子”。

  《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紀要》是在1971年4月15日到7月31日,北京召開的“全國教育工作會議”上製定的。《紀要》由張春橋和姚文元主持起草修改,最後由毛澤東親自批發。因為《紀要》的綱領性地位,所以當時的報刊宣稱:誰反對《紀要》,誰就是反對文化大革命,就是反對毛澤東思想。

  而文革後,《紀要》遭到了批判。1979年3月19日,中共中央發出正式撤銷《紀要》的通知,指出:《紀要》是四人幫一手把持下炮製出來的,是錯誤的。它在教育戰線危害極大,流毒很深,應當繼續批判。

  《紀要》一方麵對文革前的教育問題進行了總結,另一方麵也提出了今後教育革命的實施辦法,主要有:一、工人宣傳隊長期領導學校;二、選拔工農兵上大學;三、減少學習書本知識,重視培養實際經驗,等等。

  《紀要》規定:中學生畢業之後,要經過兩年以上從事“工農兵”勞動鍛煉的實際經驗,才有資格上大學,這就是所謂的“工農兵大學生”。1972 年 10 月 14 日,周恩來在接見美籍華人李政道博士時,講話說:學校學生應當以學習為主。對學習社會科學或自然科學理論有發展前途的青年,中學畢業後,不需要專門勞動兩年,可以直接上大學,邊學習、邊勞動。

  周恩來說中學生可以直接上大學,不需要經過兩年勞動鍛煉,這就是對《紀要》精神的否定了。當然周恩來的這次講話並沒有公開發表,所以引起的反響並不大。而周培源公開發表的文章,引起的反響就十分巨大了。《紀要》提出:大學教育要減少以書本知識為主的“理科”,以工科代替理科。而周培源的文章提出:“綜合大學理科要對基本理論研究給予足夠的重視,既要批判理論脫離實際,又要批判‘理論無用’的錯誤思想。這實際上是取消理科,是十分有害的。”

  (44)

  周培源在文章中提出的觀點,顯然是與《紀要》精神背道而馳的,因此引起教育界的“震動”。1972年11月開始,張春橋和姚文元等組織人在上海《文匯報》上連續發表《這樣提出問題是否妥當》、《馬克思主義是最基礎的理論》等文章,對周培源的文章進行不點名的批判。據說張春橋、姚文元還公然宣稱:“不管周培源來頭多大,都要進行追查和反擊。”

  因為《紀要》是毛澤東主導製定的關於教育革命的綱領性文件,所以在林彪事件之前,是沒有人敢懷疑或者議論這種綱領性文件的。而林彪事件之後,周恩來居然組織人寫文章對《紀要》公開提出不同的看法,從毛澤東的角度來看,這是周恩來在對他的權威進行挑戰。

  繼10月6日發表周培源質疑《教育工作紀要》的文章之後,10月14日,《人民日報》上又發表了一係列批判極左思潮的文章,特別是突出批判無政府主義。在《無政府主義是假馬克思主義騙子的反革命工具》一文中寫道:搞無政府主義的人,狡猾地利用群眾對右傾機會主義的不滿,大肆煽動極左思潮,鼓吹‘群眾說了算’,叫嚷要‘砸爛一切’;他們口頭上發表一些最左、最革命的言論,實際上進行著簡直是流氓式的煽動,利用小私有者撈一把的欲望來進行煽動,把無政府主義思潮當作他們實現篡黨奪權的反革命陰謀工具。

  如果我們聯係到當時文革的實際情況,就可以明白,這裏批判的“無政府主義”,表麵上針對的是林彪,實際上“群眾說了算”等都是毛澤東的思想,這是委婉間接地和對文革進行否定。關於這些事,當事人王若水回憶說:

  1972年末我在擔任《人民日報》臨時業務領導班子成員期間的一段經曆,從中可以看出周恩來當時的努力和困難處境。“九一三”事件以後,第二號人物林彪的名字消失了,周恩來上升到第二位。毛澤東會感到他過去認錯了人,轉而讓周恩來作他的接班人嗎?

  在一段時間內,毛澤東對過去的一些做法似乎有悔悟之意,毛澤東也顯得很信任周恩來。在毛澤東的支持下,周恩來主持黨和國家的日常工作,使各方麵的工作都出現了轉機。1972年周恩來開始過問《人民日報》的事以後,姚文元雖然還繼續管一些報社的事情,但上麵不能不受周恩來的牽製,這肯定是江青集團不高興的。

  當時《人民日報》沒有正式的領導班子,隻有一個管業務的“宣傳小組”,召集人是魯瑛。周恩來決心改變報社領導的現狀。1972年夏,周恩來提出《人民日報》“要組織一個班子看大樣,統管全局”,要魯瑛提出一個名單。

  (45)

  幾天之後,未見動靜,周恩來打電話催詢,魯瑛回答說因病未辦。周恩來斥責說:“你病重了,你死了,《人民日報》就不辦了?”

  一向溫和的周恩來,在這裏顯出了他的嚴厲的一麵。顯然,周恩來不喜歡魯瑛這樣的人擔任《人民日報》的領導,他是不是要把魯瑛當作一個釘子而拔掉呢?根據周恩來的指示,《人民日報》成立了臨時“看大樣小組”成員有七人,除魯瑛外,還有新“解放”的前總編輯吳冷西和一些老幹部,我的名字也在其中,算是中年幹部。

  顯然,這是未來《人民日報》領導班子的基礎,這裏麵的任何一個其他人,都要比魯瑛強。根據預定計劃,報社黨的核心小組要在年內成立,魯瑛的地位搖搖欲墜了。

  另一個問題是宣傳問題。“批林整風”開始時,最初是批判“五七一工程”,這屬於林彪的陰謀,主要是聲討揭發,理論上沒有什麽好批的。接著中央發下來文件,批林彪在解放戰爭期間的“遼沈戰役”的軍事路線。那屬於曆史,和現實沒有什麽聯係,很快就結束了。

  下一步批什麽,不清楚了。我們本想好好批判一下林彪,但在相當一段時間裏,報紙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得到什麽指示。批林顯得冷冷清清,和文革初期批劉少奇的那種雷霆萬鈞之勢相比,這種情況是很不正常的。

  1972年8月1日,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對外事單位負責人講話,再次強調批左。這個精神傳達到報社以後,大家都很興奮,覺得這個指示非常正確,應該很好地討論和貫徹。然而奇怪的是,在宣傳問題上具體管事的姚文元,卻沒有做出任何部署。我感到納悶:當年他們批判劉少奇的那股勁頭到哪裏去了呢?

  1972年3月,國務院領導同誌指示,要反對無政府主義。後來,黑龍江省委寫作組寫了文章,交給《人民日報》理論部,理論部認為可用,又送給我。我做了很大修改,改題為《無政府主義是假馬克思主義騙子的反革命工具》,此外又加了兩篇文章,這三篇文章組成了一個版。當時,張春橋姚文元都不在北京,我抓住這個機會,就在10月14日把這一整版“反左”的文章發出去了。

  根據王若水的回憶,在林彪事件之後,周恩來出麵改組了《人民日報》的領導班子,增加了吳冷西和王若水等老幹部。當然,王若水這些新增的人都是支持周恩來,反對張春橋、姚文元的。於是他們趁著張春橋、姚文元不在的機會,在《人民日報》上刊登了整版的反映周恩來思想的批判極左思潮的文章。

  (46)

  新中國成立以來,周恩來一直主管經濟的“務實”部門,沒有主管過文化宣傳的“務虛”部門,所以人們很少聽到周恩來的主張和觀點。在1972年前後的短暫周恩來時代,周恩來一度控製了《人民日報》等宣傳媒體,並在《人民日報》內部安插了自己的人。就像王若水說的那樣:“周恩來開始過問《人民日報》的事情了。”

  周恩來在《人民日報》中有了自己的人之後,這些人就按照周恩來意思,在《人民日報》上宣傳周恩來的主張。1972年10月14日,《人民日報》發表一整版“批極左”的文章,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當然,周恩來的做法,必然引起一直掌管宣傳媒體的江青集團的反彈。江青集團一方麵組織人在《文匯報》上寫文章進行反擊;另一方麵提出要警惕“右傾思潮抬頭”,並提出要追查“批極左”的背景。

  在這一段時間,毛澤東早就注意到《人民日報》的動向,對周恩來批判“極左思潮”也大為不滿。但毛澤東在這段時間身體情況很差,心有餘而力不足,無力過問批判“極左思潮”的事情。直到1972年年底,毛澤東的身體有所好轉,他也就開始過問批判“極左思潮”的事情,起因是來自《人民日報》副總編輯王若水給毛澤東寫的一封信。

  王若水給毛澤東寫信的原因,據他本人說,是因為對批判“極左思潮”一事感到混亂。周恩來主張要“批透極左思潮”,而張春橋、姚文元則強調“不要批左過了頭”。《人民日報》在周恩來的主導下提倡批左,而《文匯報》在張春橋、姚文元的主導下反對批左,當時的混亂情況有點像批《海瑞罷官》的時期。

  王若水回憶說:【當時批判林彪方針上的混亂情況,還可以從以下幾件事看出:北京軍區司令員李德生講話說:“要排除左右幹擾,當前主要是批極左思潮,同時注意和防止右的傾向。”而北京軍區政委紀登奎的講話說:“不能說林彪推行的是極左路線,有一些提法值得考慮,如空頭政治、唯意誌論、精神萬能論”。我當時聽到紀登奎的講話時,卻禁不住想:“真有意思,司令員李德生強調反左,政委紀登奎強調反右。”

  這種分歧外國記者也注意到了,美國《洛杉磯時報》記者從北京發了一條消息,題為《北京的官方報刊走著不同的道路》。

  (47)

  當時《人民日報》已經有些同誌上書中央,我卻想,既然“左”的根子在張春橋、姚文元身上,寫信給政治局或周恩來是沒有用的,於是我索性直接給毛主席寫信。我的信是12月5日發出的,信的底稿我後來燒掉了,信的主要內容複述如下:

  我報告了《人民日報》和《文匯報》對林彪路線性質的提法,我說這種情況有些像批《海瑞罷官》的局麵。到底《文匯報》講的是不是中央精神?如果不是,它怎麽有那麽大的膽子?如果是,《人民日報》為什麽不知道?

  我在信裏表示不同意《文匯報》說林彪推行的是“右傾機會主義”。我說林彪有“左”的表現,也有“右”的表現,但主要是“左”。因此,批林彪就要批“極左思潮”。我還引了張春橋、姚文元的話,表示了不同意見。

  以上是我寫給毛主席的信的主要內容。我也考慮到,這封信是冒風險的,為了避免連累別人,我沒有給任何人看,寫好後就發出了。

  毛澤東看到王若水的信後,馬上做出批示:“極左思潮少批一點吧。王若水那封信我看不對。林彪路線的實質是極右,是叛黨叛國。”

  前麵提到,據周恩來的秘書紀東回憶,周恩來看到毛澤東的批示後,氣得“罵娘”了。周恩來的保健醫生張佐良,也回憶周恩來在這段時間情緒異常,亂發脾氣。張佐良回憶說:1972年晚秋,一天晚上,周總理在人民大會堂主持例行政治局會議。大約在七、八點鍾,一位女服務員急匆匆地跑到我跟前,大聲地說:“張大夫,快!總理在發脾氣,他讓你快進去!”

  我一聽她的話,從沙發上站起來,邊走邊琢磨,總理在政治局會議上發脾氣?從沒有聽說過。總理在這樣高層的會議上發脾氣,為什麽?怎麽把我叫進去?

  我不安地走到會議室門口,躡手躡腳地走到總理坐的沙發背後,蹲下身子輕聲地問道:“總理,您有什麽事……”

  總理還沒有等我把話說完,用右手拍了一下茶幾,立即站了起來,手指著我,氣憤地問:“我吃的蛋炒飯裏為什麽不放鹽?你嚐過沒有?”

  沉默了幾秒鍾,我說:“沒有嚐過。”

  總理大聲說:“你為什麽不先嚐嚐再叫他們端來?你們整天跟著我,說是照顧我,可你們做了些什麽呢?”

  我無話可說,隻好低頭不語,大概有幾十隻眼睛盯著我。蛋炒飯裏沒有放鹽,是廚師工作的疏忽大意,不應該怪到我頭上。即使是錯了,叫廚房裏重新搞一份就是了,又何必在這種場合叫我難堪?我心裏感到委屈,可不敢向周總理作任何解釋。我知道,我今天是代人受過。

  (48)

  政治局會議午夜方散,我隨周總理回到西花廳。我對“蛋妙飯”的事情仍想不通,因為從來沒有規定保健醫師必須先嚐首長的飯菜,今天廚師忘了放鹽,責怪醫生是毫無道理的。淩晨睡前,我陪周總理在院子裏散步,他邊走邊說:“昨天晚上,我在大會堂衝著你發脾氣,不要介意。你懂嗎?我是遷怒啊!”

  我心裏很不平靜,原先對周總理的怨氣已經消失,相反,又增添了對他的崇敬。總理啊,您也有苦衷無處說,不然,為什麽要“遷怒”呢?至此,我心裏也明白了一點,對周總理的理解又多了一點。

  周恩來對毛澤東駁回他的“批極左”,感到異常氣憤,又是“罵娘”,又是“遷怒”,這對於平時十分注意自己形象的周恩來,的確是“失態”了。周恩來為什麽這麽生氣呢?一方麵是毛澤東不給他麵子,全盤否定了他的主張;另一方麵,也是更重要的,是周恩來對毛澤東“繼續革命”的思想不滿。

  在周恩來看來,林彪事件出來之後,毛澤東應該吸取教訓,停止文革,停止繼續革命,把國家的重點轉到發展經濟方麵。周恩來認為毛澤東搞文革的一切問題,就是落在一個“左”字上。再從長遠來看,毛澤東從建國以來,就開始提倡“左”的冒進路線。1956年周恩來提出“反冒進”,試圖“糾正”毛澤東的左傾路線,結果被毛澤東的“反反冒進”反擊戰,打得一敗塗地。

  1959年彭德懷在廬山會議上,又試圖“糾正”毛澤東的左傾路線,又被毛澤東的反擊戰打得一敗塗地;1962年劉少奇再次試圖“糾正”毛澤東的左傾路線,結果在1966年被毛澤東拿下;1969年林彪在“九大”政治報告上提出“建設社會主義強國”,再次試圖“糾正”毛澤東的左傾路線,結果又被毛澤東的反擊戰打得出走外國;到了這次1972年,周恩來提出批判“極左思潮”,試圖再一次“糾正”毛澤東的左傾路線,但又遭到了毛澤東的反擊。為此,周恩來的氣憤也是有曆史原因的。

  不過毛澤東本人,並不認為自己搞的是“左傾路線”。相反,毛澤東認為他的戰友們是“右傾路線”。毛澤東認為他的戰友們建國後開始貪圖平穩安逸了,不願意繼續革命,甚至不願意再走社會主義道路,這也是毛澤東發動文革與他的戰友們“決裂”的根本原因之一。

  周恩來雖然氣憤,但他也知道,對毛澤東的反擊進行“硬頂”,後果都是不好的。在周恩來看來,彭德懷、劉少奇、林彪這些人的經驗教訓,都是犯了對毛澤東“硬頂”的戰略錯誤。所以周恩來不能用“硬頂”的辦法,他要以柔克剛,用軟辦法戰勝毛澤東。

  (49)

  毛澤東明確反對批判“極左”,並聲稱林彪的性質是“極右”,這樣就等於全盤否定了周恩來的主張。周恩來看到毛澤東要反擊了,馬上後退。從此周恩來不再過問《人民日報》的事,主動把宣傳大權重新交回到毛澤東和江青集團手中,避免了與毛澤東的直接衝突。

  雖說周恩來把宣傳大權重新交回去,也不再公開提批判極左思潮和無政府主義,但周恩來的行動其實並沒有變,他用行動來批判極左思潮和無政府主義。事後的結果也證明,周恩來的策略是明智的。

  關於王若水的信,因為毛澤東已明確批評了王若水,周恩來也不好與毛澤東唱反調,他也批評了王若水,但批得很巧妙。據王若水回憶,事後周恩來、張春橋和姚文元專門找他談話。王若水回憶說:

  張春橋說:“這封信反映出來,不是王若水同誌一個人的問題,《人民日報》還有人。我總覺得《人民日報》內部有一股邪氣,一股勢力。”

  姚文元:“在階級鬥爭這個關鍵時刻,你王若水站到哪裏去了?”這句話意味深長,使我一驚。

  周恩來說:“你王若水對文化大革命有怨氣沒有?有一點吧?稍有一點也不好。毛主席認為你這封信是不好的。王若水同誌這封信,把形勢看得漆黑一團,像《海瑞罷官》那時的形勢一樣,你的錯誤嚴重些說是立場問題。如果你確實感覺錯了,那就要在自己的崗位上改,改了就好。在宣傳上,王若水同誌是研究哲學的,應當在這方麵表現出來。”

  這次會議提供了一個機會,使我能夠從近距離觀察這幾個高層領導人和他們之間的關係。在這以前,我是把毛澤東同張春橋、姚文元兩個人分開的,隻是覺得張、姚不好,而毛澤東大概是受他們包圍蒙蔽。我還以為,毛澤東是信任周恩來的,他們之間是完全一致的。這次會後,我才知道我過去錯了。

  後來我才省悟:如果說林彪路線是“極左”,那麽有沒有一條與林彪“極左”路線相對立的正確路線呢?這兩條路線是如何鬥爭的呢?這樣一來,事情不就麻煩了麽?如果說毛澤東也有這樣的擔憂,是不奇怪的。

  從這次事件後,周恩來就不再過問《人民日報》的事了。接著,1973年《人民日報》展開了一場批判以王若水為代表的“一股邪氣,一股勢力”的運動。其聲勢之大,時間之長,是報社曆史上空前的。我想:我這樣的區區幹部,值得那樣大動幹戈嗎?他們明裏是批我,暗裏是批誰呢?這時。我已預見到周恩來的前途多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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