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老莫
(2005-01-13 19:24:54)
下一個
老莫不是人!
老莫是一家飯館兒. 大名叫"莫斯科餐廳". 後改稱為"展覽館餐廳". 自文革起, 京城裏的人便謂之為"老莫". 為何不叫"大莫"或"小莫"呢? 大概是因為"莫斯科"屬於"老毛子"的緣由, 故簡而言之, 就成了老莫了.
老莫的氣派是沒的說. 若大一座建築, 前接"北京展覽館", 後壤"展覽館劇場". 褐色花崗岩石將"館" "廳" "場"的基座壁牆疊合成三位一體. 錯落有致, 氣勢不俗, 兀顯恢宏的俄羅斯風格. 且不說老莫的飯菜如何, 單憑其長相, 就蓋了京城所有西餐館子的帽兒了.
對於無緣一見克裏姆林宮的人來說, 老莫可以幫您延伸想象力. 正門進去, 是個
寬大的廳廊, 隨處可見形態各異的塑像, 雕花的立柱和絢麗的裝飾, 極盡華美. 空氣中迷溢著異國食品的奶香. 現在回想起來, 那味道可能和北美任何一個dinner裏的差不多. 但當年可確是撩得人"牽腸掛肚"地一個勁兒咽吐沫.
我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是幼兒園的幹活, 印象最深的, 除了那股子奶香, 就是大廳裏的魚池了, 池中一座一米多高的假山, 上有亭台樓榭和數孔泉眼, 濺跳出青波漾漾, 涓涓而下, 池中搖弋著數尾錦鱗, 顯出些許中國特色. 另人賞心悅目.
進得二道門, 眼前豁然開朗, 猶如身在一處殿堂. 輝煌的穹頂, 巨大窗欞達三層樓高, 厚重華貴的帷幔挽在兩邊, 深綠色的大理石嵌圍四牆, 硬木地板錚光鏵亮,寬桌大椅, 鋪襯奢佚. 幾十張餐桌擺開, 仍顯得空間闊綽有餘, 絕無海外多數餐廳那種兩桌之距二尺半的逼仄之感.
與各類中式食肆相比, 在此等雅地用膳, 確會使人自我感覺良好.
早年間常去老莫的, 大多是知識界的上流紳媛們, 或者是公私合營後拿定息的遺老遺少. 八路軍同誌們進城後倒是有點兒錢了, 無奈過去的小米窩頭把胃練糙了, 加上握槍杆子的手玩兒不轉刀叉. 就沒多少人願意去受那份兒洋罪. 自從文革後期開始, 老莫的食客們轉為以青少年為主了.
想當年, 拍婆子, 搞對象, 會朋友, 請同學, 套瓷兒, 擺闊, 無論何事, "去老莫撮一頓!" 成了下館子的首選.
撮老莫所費不貲, 所以不能時常光顧, 因而印象弭深. 和誰去的, 為什麽去的, 多年後仍恍如昨日, 記憶尤新.
我去老莫最頻繁的時期, 是當年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縱'啖"無"儉"的時候, 有那麽幾次, 眉眼不眨地拿出月晌的一半和小哥幾個去撮. 現在您再讓我這麽幹, 在下就要肝兒顫了.
其實, 昔日撮老莫, 還是應了今日的一句俗語:"吃的是文化". 味道好壞還在其次要的是那兒的氣氛. 在老莫, 您好歹要裝個"尖頭饅"(Gentleman), 也別惦記著玩兒"哥倆兒好", 說話要細聲氣語, 刀叉要偃旗息鼓. 如此一來, 便少了些樂趣, 所以, 真要想塞飽了聊好了灌倒了, 還得奔斜對麵兒商場的"永紅便民食堂".
什麽人最愛吃文化呢? 處在"關鍵時刻"的情侶們呀. 還差那麽點兒火候就能"搞定"的時候, 老莫沒準兒能幫您一把. 想當年, 小夥子一句"今晚我請你去老莫", 格調上來了, 品味也上來了, 姑娘怎能不暗喜? 在那個典雅絢旖, 柔聲細語的餐廳一角, 品茗把盞, 燈紅酒紅臉兒更紅, "郊外的晚上"縈靡於耳(後來才有的), 斯時斯景, 怎不令人情旌蕩漾, 意馬心猿? 於是小倆口兒細通款曲, 羅曼諦克一番後私定終身, 便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說到老莫的料理嘛, 在當年"有肉就成"的環境裏, 我是覺得盤盤盞盞皆佳肴啊. 每次去, 紅菜湯, 奶油烤魚, 炸豬排, 燜罐兒雞, 鐵板牛扒是必嚐之物, 外加紅酒一瓶相佐, 咂咂, 還有什麽好說的! 明天就可以去見列寧同誌了.
老莫不僅菜好, 刀叉器皿也是十分的考究, 透著"高級". 大抵算得上是真正的銀器了. 比如喝紅茶的杯子, 一定是放在一個帶把手的銀製杯套上端來的. 難怪當年不少食客在酒飽飯足之餘,還要順兩把勺子回家. 此舉一度令經理們著實傷了一陣子腦筋.
時光荏苒, 去國有年, 對各番洋餐多有領教, 更別提坊間的"西式"中餐了. 人言出國乃寄人於籬下, 本人心神愚鈍, 並無此感受, 倒是我的肚子一直在叫委屈. 所以每次回國後都要把有限的腐敗投入到無限的中華飲食之中. 隻有一次例外, 那是在香港, 承友人之邀, 吃了頓西餐, 大為享受, 問曰: 此肴何以遠勝於以往所啖? 友人笑答, "洋為中用之西餐方才美味啊". 想來此言應是不虛. 走筆至此, 決定下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撮老莫一把.
不過, 朝花夕拾, 往往會生時過境遷之感. 造化弄人, 口味亦弄人, 不然明太祖怎麽會為一碗"珍珠翡翠百玉湯"而煩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