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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殤(42)-- 聯詩梨花穀

(2019-01-16 15:30:07) 下一個

第四十二章

 

穿了一套長袖緊身衣的段幹玉翎並不認識也不知道鄭厚良其人,她問出一句十分天真的話:

“咦,你怎麽認識我?”

於是陸遠征笑了:

“玉翎,這位鄭先生是我們藍嶼最有名的商人,他就是鄧大人說的先富起來的那部分人的傑出代表。”

鄭厚良連連擺手:

“不敢當,不敢當!我是陸總的朋友。今天接到薑廳長的命令,在這裏安排歡迎段幹老師的晚宴……”

“鄭老板,我們的晚餐已經準備好了。”玉翎不願意別人打擾她和遠征單獨在一起的時光。“誰是薑廳長?”

“薑東望。”陸遠征說道。

“原來是他!東望在哪裏呢?”

鄭厚良說道:

“薑廳長和華老師、蔣老師、褚老師、黎老師、閻老師、謝老師一會兒就到齊了。請段幹老師回房間休息更衣,半個小時之後歡迎段幹老師的宴會就開始了。”

忽然冒出來這麽多老師,陸遠征也弄糊塗了。原來這個聚會是薑東望安排的,他昨天從北京到鐵寧,今天從鐵寧到藍嶼,第一件事是找陸遠征和玉翎。他打一通電話沒有找到人,再問藍鋼調度室,回答說陸總陪客人到北芒山去了。於是薑東望決定在北芒山舉辦歡迎宴會,他叫鄭厚良去梨花客舍張羅,叫一台中巴車把華子衿、蔣乃迪、褚遂善、黎麗雯以及閻、謝二位當年住在41宿舍的清華校友拉到北芒山。

讓鄭厚良做東,完全是薑東望自作主張。兩天前他為了寧心儀準備和鄭厚良打一架呢,盡管那一夜的事情有點荒唐。薑東望這個雷厲風行的廳長,如今越來越喜歡擺譜了。他是為了迎接玉翎,他把這當一件大事。柳葉的事情如果不給他惹麻煩的話,他會登上副省長的位子。至於陸遠征和鄭厚良之間的故事,恐怕惠方經理也知道。寧心儀是“藍嶼一姐”,鄭厚良是青年富豪,而陸遠征作為藍鋼的頭麵人物,他的恥辱般的被奪走女人的故事,不是鬧得沸沸揚揚嗎?一個超過40歲仍然過著獨身生活的“公司領導”會有各種各樣的傳言。湯萬銘的說法是最有人情味的,即陸遠征“聰明,有女人緣”。人們盡管對他的私生活有種種猜疑,陸遠征堅持的一條紅線是:不在公司裏沾上任何女人。

和鄭厚良分手後,陸遠征送玉翎回到她二樓的房間。進了門玉翎便甩掉腳上的耐克鞋,摘掉頭上的發帶,摘下慕容容送給她的珍珠項鏈。

“幸虧行李帶過來了,不然的話怎麽辦呢?”

玉翎說的是,她的全部行李隨身帶到了北芒山,而不是留在棒錘島的房間裏。既然要參加為她而舉行的晚宴,既然要見這麽多老朋友,裝束十分重要。她向陸遠征嫣然一笑:

“去,到樓下等著,我要換衣服了。”

當段幹玉翎走下樓梯的時候,換了一身金色和黑色條紋的晚妝長裙,襯托出高挑的身材,如少女時代一般無二的腰身;頭發如蘇菲·瑪索的烏黑和濃密,吹的蓬鬆了,似亂猶隨,煙鬟霧鬢;頎長的脖頸和光滑的雙肩裸露著,堆雲剪水,滴粉搓酥;鑽石耳墜、項鏈和迷人的雙眸一起在水晶吊燈下閃爍。陸遠征看到她沒戴結婚戒指。玉翎的美麗和高貴叫前廳裏的眾多賓客驚呆了,一刹時手足無措了,好像一陣涼風從每一個人的心頭飄過。是的,玉翎的與眾不同,除了她的美麗,還有她的氣場。她是有氣場的,她的氣場不是衣蘭兒的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場,而是溫柔的,有感染力的,是使每一個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能夠感受到一層無形的膜。這氣場是她自身攜帶的一片明媚春光。這麽多年,陸遠征有機會融在春光裏,但是大部分時間是在春光之外。

第一個走上前的薑東望拉住玉翎的手:

“歡迎歡迎!啊,金鳳凰飛到北芒山!”

玉翎微微一笑:

“我的廳長大人,您才是黑山省政壇上的金鳳凰!”

玉翎隨後把手伸向站在一邊的高個子女孩:

“這是柳葉小姐嗎?真年輕啊!今天東望大哥把你帶來,我要為你喝一杯!為你的愛和你的俠肝義膽幹杯!”

柳葉小姐措手不及,立刻羞紅了臉。玉翎接著和華子衿夫婦握手,蔣乃迪則把玉翎擁在懷中。

“哎呀呀我的玉翎妹妹,這不是仙女下凡嗎?”

“乃迪姐好想你喲!”

華子衿說道:

“我也抱一下,沾點仙氣。”

華子衿自是與眾不同,玉翎便和作家親昵地貼一下麵頰。

陸遠征把老褚和黎麗雯介紹給玉翎,玉翎說道:

“褚老師成了‘美髯公’,我認不出來了!”

褚遂善說道:

“用一句王維的詩:‘賤日豈殊眾,貴來方悟稀。’”

玉翎接道:

“‘邀人傅香粉,不自著羅衣……’那是說西施,不是說我啊!”

褚遂善哈哈大笑。

晚宴在索契堡一樓的餐廳舉行,這裏有俄國式的券窗、壁柱和吊燈,又有中國式的桌椅、茶幾和屏風,烏木屏風雕刻的水滸人物栩栩如生。今天的晚宴以西餐為主,原來,梨花客舍的俄式大菜最有名,大廚名叫陶怗,年過六旬,廚藝超群。陶怗師傅幼年生活在哈爾濱,師從白俄廚師蘇沃洛夫。50年代初,陶師傅在鐵寧做“東北王”高崗的廚師,高崗死後調至藍鋼為阿爾希波夫和蘇聯專家服務,他的俄式大菜遠近馳名。進入改革開放年代,陶怗名氣更大了,他的廚藝不斷創新,因為食材豐富了,市場提供了來自俄羅斯和來自全世界的美味。陶師傅為今天的宴席奉上如下菜肴:葉卡捷林堡冰雪鵝肝、科斯特羅馬幹酪、白令海峽紅眼雪蟹、伏爾加歐白鮭、裏海貝魯加黑魚子醬、古裏耶夫斯基蘋果餡餅。餐桌的中間是一個精美的大花籃,惠方經理說,鮮花全部來自周圍的山穀,以杜鵑花為主,因為北芒山除了梨花穀還有杜鵑溝和芍藥川,當前是杜鵑滿山的季節。夾在杜鵑花中間的是鐵海棠、石竹花、野芍藥和大紅袍,花香滿室。接著惠方叫侍宴小姐端出晚宴的用酒——雪樹伏特加酒。薑東望從托盤上拿起酒瓶,拉過戴著高筒廚師帽的陶怗說道:

“來,來,我們大家感謝陶師傅,否則吃不到這麽好的俄式大餐。知道嗎?雪樹產於波蘭,是全世界最好的伏特加酒。伏特加的誕生地不是俄羅斯,而是波蘭。此外,坎坎為大家準備了路易十三,啊,大家都要嚐嚐,每人喝一點。小姐,倒酒吧!”

薑東望當仁不讓擔當起主持人。

“首先為玉翎女士的到來以及她的美麗幹杯!其次,今天的晚宴除了談情敘舊,還有才藝表演。我帶頭,手風琴已經準備好了。玉翎嘛,自然是當眾潑墨嘍。褚老和子衿,就是作詩了。至於遠征,你表演什麽呢?你隨便吧。有樂,有詩,有畫,好啊!”

薑東望話音剛落,服務生便拿來了手風琴,抬來作畫的條桌,桌上放了紙墨筆硯。玉翎舉手說道:

“報告主持人,我是畫西畫的,不會畫國畫呀!”

薑東望說道:

“好,玉翎的節目稍做準備,我先表演。坎坎,立即去準備水粉畫顏料紙筆!我是老調重彈,《黑眼睛》,獻給玉翎和在座的各位!”

薑東望抱起手風琴拉這首俄羅斯民歌。《外國名歌200首》是玉翎幼年最喜歡的歌本,她會唱上麵的每一首歌。薑東望用俄文邊拉邊唱,他的眼睛隨著歌唱而灼灼閃光。唱罷,薑東望點頭示意柳葉把話筒交到玉翎手上,玉翎情接過話筒用中文唱道:

“黑色的眼睛少女的眼睛,烏黑的眼睛明亮晶瑩……看不見你我要傷心,看見了你卻茫然失神……”

曲罷,眾人一片叫好聲。唯有陸遠征沒有鼓掌,茫然失神地坐著,好在沒有人注意到他。接著褚遂善捋著白胡子說道:

“廳長下令做詩,兩年前子衿想聯句,一直沒有機會。今天索性來一個五言長律如何?就以北芒山為題目,也不要為難,選一個寬韻,按詞韻可用鄰韻的規矩,我看就用‘十四寒’、‘十五刪’和‘一先’的韻,平仄對仗大體說的過去就好。”

華子衿站起來說道:

“好,按褚老師說的辦!褚老師又是書法家,寫下來就是了。閻家維是舊詩詞的愛好者,還有遠征,也能謅兩句,我們是‘三英戰呂布’,三個對付褚老師一個,如何?”

大夥兒一齊叫好。陸遠征卻是連連擺手:

“我哪裏做過詩?不行不行。”

褚遂善說道:

“遠征自謙,這樣吧,你就學《紅樓夢》裏的鳳姐兒,起個頭兒,行吧?”

陸遠征看了玉翎一眼,說道:

“玉翎,這個頭兒你來起吧!”

玉翎說道:

“我起就我起!外麵不是飄起了春雨嗎?就是這一句:春日芒山雨,行不行?”

眾人皆說好。此時褚遂善已經坐到條桌前,備好了紙筆。他把玉翎的“春日芒山雨”五個字寫下,接著寫道:

“微風點滴寒。蔥蘢三百裏,”

華子衿吟道:

“澄碧幾十灣。霧鎖千佛頂,”

褚遂善對道:

“雲蒸九曲盤。青磚釋迦殿,”

閻家維想了想,對道:

“綠瓦仲尼壇。古刹鳴鍾磬,”

褚遂善寫下閆家維的句子,又寫下自己的句子:

“疏林響杜鵑。鬆崖風淅淅,”

華子衿接道:

“荷沼露團團。細草埋幽徑,”

褚遂善寫道:

“肥鵝拱木欄。魚兒耽跳躍,”

玉翎上前看褚遂善的字,看到這一句讚歎道:

“妙!妙!褚老師這一句太幽默了!”

陸遠征說道:

“‘肥鵝’確實妙!可是‘魚兒’一句怎麽應呢?”

華子衿應道:

“這個容易,有魚就有鳥嘛:燕子喜呢喃。渙渙桃花水,”

陸遠征說道:

“這一句好應我來試試。”

玉翎說道:

“你來呀!”

遠征想了想說道:

“這個對句嘛,我想好了:依依楊柳煙。雖是平平,說的過去。但是沒想好下麵的出句,再想想,再想想。”

此時服務生又抬來一張條桌,上麵有玉翎要的水粉畫紙筆和顏料。玉翎也不推脫,與褚遂善相對而坐,輕搖鬟鬢,慢抹丹青。柳葉上前替老褚鋪紙研墨。鄭厚良則向各位敬酒,他和薑東望、閆家維幹了一杯路易十三。

陸遠征終於想出下一句:

“浮雲懸石壁,怎麽樣?”

褚遂善叫道:

“好,好,我們作了半天詩,最好的一句竟然被遠征搶去了!”華子衿道:

“遠征妙手偶得,看褚老師如何應了。”

褚遂善略一思忖,以手撫髯笑道:

“這個對子不能辜負了遠征:淺水沒沙灘。飄雪梨花穀,”

華子衿說道:

“褚老師應的平淡自然,有王摩詰之風——五言律不學王維又能學誰?看我下麵的:流霞芍藥川。笙歌穿澗壑,”

閻家維說道:

“這句我來:簫管度林泉。旨酒開瓊宴,”

褚遂善說道:

“嘉肴聚鳳鸞。孤鴻天外客,”

薑東望喝了酒意氣風發,大手一揮說道:

“這是寫到我們的貴客玉翎了啊!且看玉翎畫的是什麽?”

隻見玉翎畫的是在座朋友的全身像,一個個皆如時裝模特一般:薑東望穿的是灰色卡其布風衣,戴一副黑框墨鏡;華子衿穿的是藍色夾克衫,肥肥的挺著肚子;褚遂善長髯飄飄,手揮如椽大筆;柳葉高高的個子,做捧心西子之態;蔣乃迪拉住華子衿的手臂,像一隻小母雞……

薑東望問道:

“陸遠征在哪裏?”

玉翎說道:

“還沒畫呢。你們接著作詩呀!你們作完詩,我就畫好了,一個不少。”

閻家維接著吟道:

“‘孤鴻天外客’我來接:高士座中賢。才比曹八鬥,”

華子衿應道:

“詩成李謫仙。癡情凝笛韻,”

褚遂善應道:

“鬼巧上毫端。滄海擁藍嶼,”

陸遠征說道:

“好,‘鬼巧’這一句大大超過我的‘浮雲’!褚先生是在自誇呢,還是在讚玉翎?”

褚遂善說道:

“怎麽能自誇呢?當然是讚玉翎嘍!”

華子衿應道:

“‘滄海擁藍嶼’,褚先生從北芒山寫到藍嶼了。長天舉白帆。神州新世界,”

閻家維應道:

“故國轉乾元。學子徒呼喊,”

薑東望說道:

“家維,你這不是跑了題嗎?你們這些人呀,就是忘不了學潮的事情!”

華子衿不管,接下去續道:

“人民空喜歡。街頭添義憤,”

褚遂善接道:

“廣場起波瀾。戀棧不知老,”

陸遠征接道:

“昏庸隻信偏。才驅孔北海,”

閻家維接道:

“又黜謝東山。護仔人如鯽,”

華子衿道:

“勤王箭在弦。寧因一步錯,”

褚遂善接道:

“墜入數重淵?但求風雨息……下麵再來一句可以結束了,還是請玉翎來一句吧,這最後一句不必對仗。”

玉翎說道:

“不對仗就好辦,嗯……就是這一句吧:但求風雨息,千裏月華圓。”

眾人一齊擊掌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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