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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鬱達夫(27)

(2018-06-01 14:38:19) 下一個

27、NYU醫院

 

第二天,鄔娜隨中國國家圖書館董副館長一行回國,我沒有到機場送她。鄔娜在紐約的這幾天,我多次請假,影響到攝製組的進度。奚兒去送鄔娜,在JFK機場給我打電話。鄔娜向我道別,奚兒則興奮地說,她又見到阿慧,就在離她不遠處!阿慧來送行,正和北京的人說話。阿慧出過兩次麵,不失禮節。撂下電話我心中是別樣的滋味。如果我去了JFK,同時見到這三個女人,將是怎樣的情景!是我舉薦鄔娜,使她有美國之行。可是我被完全忽略了,阿慧不讓我出麵,不做任何解釋。我等待她的召喚,到頭來卻是一場空,平添了許多怨懟。阿慧念舊情,她為你做了許多:請你到美國,陪你玩,為你過生日,和你上床,為你介紹工作,甚至為你的朋友繳納保釋金。除了嫁給你,她滿足了你的一切願望。你有什麽理由恨她?

阿慧的事引起我對圖書館的興趣,我把紐約的“公共圖書館”列為拍攝的專題。我打算做成三集報導,最後一集是中國國家圖書館的館藏文物巡回展覽。這一天,我和雪、二田在法拉盛圖書館拍素材。法拉盛圖書館開在中國人社區,館長是華裔,各部主任有一半是華裔。這裏讀者很多,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我們正在拍攝,我的手機響了。

“龍嗎?我是施金祥,我在波士頓,到哈佛參加中國經濟問題研討會,國務院政策研究室主任來了,經濟學家吳敬璉也來了。我說的是中國的國務院,不是美國的國務院。這個會要開三天呢,這兩天我回不去了。”

施金祥喜好吹牛,有點風光的事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到哈佛和我有什麽關係?國務院的高官,中國的,美國的,都與我無關。再說你是“老板”,去哪兒無須同我打招呼。施金祥說二小姐住院了,在曼哈頓的NYU醫院。二小姐想看看最近拍五集片子,叫我送到醫院。先到他家去拿一包中藥,小玉在家。

“我和雪一起去嗎?”

“不,不要她去。”

“雪不去,我不會開車啊!”

我總不能打車去長島吧。

“好吧好吧,叫她開車。你們到了醫院,別叫她上去。”

於是我把施金祥的電話吩咐告訴雪。雪正在指揮三個做義工的白人小姑娘整理圖書,聽完我的話,立刻不高興了: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不去不好。”

“有什麽不好?他炒我尤魚,我有地方去!”

我叫二田一個人留下拍內景,把雪推上帕傑羅吉普車。雪噘著嘴說:

“等你學會開車,我就該走人了。”

雪一路上說她的怨恨,施金祥是“吹牛不打稿,撒謊不臉紅”,“說了不算,算了不說”。雪的工資仍是一千五,原來施金祥有許諾,說她和二田的工資半年後漲到兩千,可是他們來了八個月,工資仍是沒動。還有,上個月雪生了幾天病,工資被扣掉300元。雪有時加班,剪片子一夜到天明,從未領過加班費,生幾天病還要扣錢嗎?再者,我的工資比他們兩個人加在一起還多,使雪更覺不平。怨恨歸怨恨,雪的英文不行,在紐約找個像樣的工作不容易。再說她是電視台出身,駕輕就熟,幹的是感興趣的活兒。

吉普車開到長島施金祥家,雪下車去拿藥,我坐在車上沒動。可是小玉送出門來,對我說:

“龍叔,給你馬友友的唱片!”

“謝謝小玉!小玉越來越漂亮了。”

“這是怎麽回事兒呀?”雪發動了車便問。

“這是大提琴曲,片子裏要用的。”

我不想告訴雪那天參加瓊斯太太生日晚宴的事,因為本來沒對她說,再說反而不好。

雪的車開到曼哈頓NYU醫院。我跳下車說道:

“我很快下來!”

我怕雪久等,可是她把車調回頭,搖下車窗說道:

“我走了,你乘地鐵回去吧。”

她的臉一沉腮幫子一鼓,更像個“皮球”了。我隻好招招手,放她走了。

上樓找到內科病房找到豐二小姐的房間。門開著,豐二小姐穿著患服坐在沙發上。我敲敲門。

“作家請進!”豐二小姐放下手中的書。“坐吧。”

這病房倒普通,沒有奢華之處,隻是多了一套“家庭影院”的設備,可以看電視聽音樂。

“豐二小姐,您今天好點兒?”我沒有坐下。

“我是先天性心髒病——沒關係的。”

窗台上放了一瓶菖蘭,但是病房裏沒有花香,也沒有香水氣味。我拿出錄像片子和中藥。

“金祥叫我吃這個中藥,又難吃又不治病。我這病早晚要切一刀。你動過大手術嗎?這種手術想起來就很恐怖。”

“這是正常心理——誰都會害怕的。”

“你坐呀!坐一會兒嘛!”豐二小姐走到小櫃子前。“和作家聊聊嘛。你是要咖啡的,我這裏有雀巢公司的新產品。咖啡也不讓我喝了。”

她拿出一個一寸高的小紙杯,放在器械上,隻聽“吱”地一聲,沏出一杯咖啡,送到我麵前。是那種特別苦的咖啡。

“龍,我沒有讀過你的小說,不知道你會寫成什麽樣子。”豐二小姐坐下,擺出聊天的姿態。“我不了解大陸文學,讀過一本《芙蓉鎮》,寫60年代湖南鄉村。那個作家定居溫哥華,用筆名寫政治暢銷書。他叫什麽名字?”

“叫古華,寫政治暢銷書是謀生之道,他的《京華風雲錄》賣得不錯。”

“台灣沒有文學。有個白先勇,是白崇禧的兒子,他隻有幾個短篇好,不成大器。高陽的小說曆史不是曆史,文學不是文學。台灣沒有出大藝術家的環境。大陸也沒有。你說對嗎?瑞典皇家學院把文學獎給大陸流亡作家,是第一個得獎的中國人。”

豐二小姐和我聊了一陣文學,她不像有病的樣子,談興頗濃。此時我想起鬱達夫——上次拜訪瓊斯太太,鄔娜確信“遺稿”在瓊斯太太手裏。她囑咐我一定要找豐二小姐談談這件事,也許有新發現。

“豐二小姐,關於‘鬱達夫遺稿’,您還知道些什麽?”

“哈哈!龍,你真的相信那是‘鬱達夫遺稿’嗎?”

“可能。”

“哥大有個唐教授,唐德剛,你知道嗎?唐先生說,那是一個女孩子玩的遊戲,根本不是什麽遺稿!”

我喝了一口苦得要命的咖啡。

“上個星期我去拜訪了瓊斯太太。”

“是嗎?你是怎麽去的?姑媽很少見客,她那地方,我都不敢去的。她的精神……有點兒問題。上次過生日,你參加了嗎?你沒見她發神經病嗎?你是怎麽去的她那兒?”

“我闖去的。我自報家門,聽說她看過《評傳》,知道我。瓊斯太太想請個人幫她寫自傳。按她的歲數,寫自傳該動手了。”

“老太太身體不錯。”

“瓊斯太太有多少子女?”

“她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大的是兒子,已經不在了。他和童光倫隻生了一個女兒。”

童光倫應是蔣經國時期的上海市副市長了。

“童光倫還在嗎?”

“我這個姨父早去世了,死於大陸鬧‘文革’的那一年。”

“Jane是她的孫女嗎?”

“是的。”

“她女兒在哪兒?”

“在大陸。”

“瓊斯太太說,她最恨的人是女兒。”

“我知道!姑媽和女兒斷絕了關係。那一年童光倫自殺而死,姑媽的女兒參加‘紅衛兵’,揭發她的親生母親,領著人來抄家。這故事難以想象!龍,你在大陸,知道人如何變得六親不認,女兒如何揭發母親。”

“瓊斯太太說‘挖地三尺’。”

“姑媽有兩包重要的東西,一包是細軟手飾,一包是文件,包括她的日記。‘紅衛兵’挖去了細軟,沒有找到文件。”

“所謂‘鬱達夫遺稿’,也在那包文件裏嗎?”

“你真會聯想!”

“‘文革’時期那麽高的‘牆’,瓊斯太太一個女人,怎麽能逃出來呢?”

“姑媽很勇敢,她是偷渡到香港的。在那個年代,做這事情很不容易。她找了兩個漁夫,據說載她的兩個漁夫,事後被抓起來判了重刑。這些傳奇故事,隻有姑媽能說清楚。那些年,姑媽精神受了嚴重的刺激。去年她的房子失火,把臥室燒了。我懷疑是她自己點的火,她有自殺傾向——龍,再來一杯嗎?”

“謝謝,我夠了。”

豐二小姐自己沏一杯咖啡,她不顧大夫的限製了。

“龍,我有一件事想問你。這是私人的問題,你可以回答,可以不回答:你認識祖慧嗎?”

沒想到豐二小姐會如此發問。她聽到了什麽?思忖片刻,我決定實話實說。

“是的,她是我初戀的女友。二小姐,您認得祖慧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告訴你:我們是情敵!好玩嗎?龍,你別誤會,和你沒有關係,我們的故事裏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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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321 回複 悄悄話 上網了很多魚,有一條或幾條大的, 靜等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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