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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鬱達夫(28)

(2018-06-04 15:10:59) 下一個

 28、生於7月4日

 

六月底,紐約熱起來了。海明威如果仍住在紐約,這個季節要去加勒比海鉤魚了,而菲茨傑拉德則要去長島參加party。可是我們仍在閣樓上。我和大一商量,是否在附近租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兩個人各住一間。在埃姆赫爾斯特或法拉盛,這樣的房子大約800元。大一沒有異議。他知道他的鼾聲已使我痛苦不堪,而閣樓上的蚊子又是防不勝防。在攝製組,我們要在下月中旬完成15個短片,最近特別忙,每天七八點鍾到家,常常煮麵條下速凍餃子。好在鵲來登酒店的午飯質量高,營養不成問題。大一呢,經常和狐朋狗友在外麵喝酒,他需要的不是營養而是減肥。

這天晚上我和大一吃完速凍餃子,奚兒來電話了。

“龍哥,你看過阿湯哥的電影‘生於7月4日’嗎?”

奚兒的興奮勁兒又來了。

“好像看過,是講‘越戰’吧?”

“對!他是假的,我是真的。”

“怎麽講?”

“我生於7月4日呀!龍哥,還有三天,你給我過生日!”

新世紀的第一個美國國慶日。

“行——全美國都給你過生日!”

“我們去曼哈頓。”

“去哪兒都行。”

“那兒有帆船比賽、軍艦巡遊、花車遊行、廣場音樂會、焰火晚會,還有小布什總統在航空母艦上發表國慶祝辭。”

“生日祝辭。”

“叫大一哥一起去。”

“好,一起去。”

“我叫上琪琪。你們一早就過來喲!”

“好好好!”

7月4日不是星期天,卻是法定假日。美國法定假日很多,除了國家規定的假日,還有各州規定的假日。而中國人開辦的公司,往往不遵守規定,假日照樣上班,每周也不按規定“雙休”,隻星期天休息。但是7月4日,沒有人不放假。這幾天紐約已有節日的氣氛,很多地方掛起星條旗,埃姆赫爾斯特的街頭廣場擺上了盆花,整飭一新。

7月4日,我和大一一大早把車開出來,到布魯克林接奚兒和琪琪。我帶上前一天買的巧克力,大一則在路上買了一捧玫瑰花。大一按奚兒自報的門牌號碼,很快找到那家診所。遠遠看見奚兒站在馬路邊,穿著牛仔裙,頭上戴一個花環,焦急的樣子。這個近視眼,大一到她麵前“吱”地一聲刹車,她才看見。

“去呀!”

大一叫我下車。我下了車,奚兒叫大一也下車。大一擺擺手,他的意思是泊車太麻煩,他在車上等。於是我把玫瑰花交給奚兒,跟她走進診所。第一間是個大屋,作接待的,第二間第三間是大夫的工作間,最裏麵是奚兒的房間,不到10平方米,一張床一個寫字台和一部電腦,牆上掛著小歌星布蘭尼的畫片兒。奚兒的桌子上有兩個玻璃花瓶,小花瓶裏插了兩朵康乃馨,大花瓶是空的。她把玫瑰花插進大花瓶。

“你不親我一下嗎?”

我在她探過來的麵頰上親了一下。她的不施脂粉的麵頰是青春的氣息。

“謝謝!晚上回來喲!我在旁邊的餐館訂了餐。”

“到曼哈頓吃飯不好嗎?我請客。”

“不嘛!你買生日蛋糕吧,那餐館就有。”

從診所出來,大一推開車門,奚兒鑽到前排,我到後排。

“你家診所不錯嘛!”大一開動車說道。“奚兒,你小心點兒,打黑工別叫移民局抓了!”

“龍哥不也打黑工嗎?訪問學者簽證,不許打工。”

“還說簽證,你的簽證也是假的!”

“誰說的?”

“你龍哥說的。”

“好啊,大一哥!我和龍哥打黑工,政府睜一眼閉一眼,你犯的事可沒那麽簡單——你等著被起訴吧。”

“得,得,我說不過你——怎麽就愛揭瘡疤啊!”

“廢話!是你先揭瘡疤。”

“龍,聽見嗎?奚兒招了,簽證真是假的。”

奚兒“叭”地在大一腦袋上拍一掌。

“哎喲喲,打你大一哥嗎?”

“就打你!”

我在後排,看奚兒頭上的花環,是用鮮花做成的,用忍冬草和白蘭花編織而成,散發著清香。到了大軍廣場,琪琪等在馬路邊。琪琪上了車問大家好,說起在機場第一次見麵,轉眼五個月了。琪琪在一家韓國人開的服裝公司搞電腦設計,設計師出樣式,剪裁好。琪琪則請模特兒試穿,看哪兒不合適,在電腦上修改。

我們的Ford沒到布魯克林橋就塞車了。遠看布魯克林橋、威廉橋上彩旗飄揚,路邊大人孩子都向橋上走,絡繹不絕。孩子們拿著星條旗和氣球,吹著小喇叭。等了20分鍾,前麵的車一動不動。大一急中生智,拐進一條小街,又轉了十幾分鍾,泊下車。

“沒辦法,隻好乘地鐵了。”大一說道。

“不行不行!”奚兒是組織者,她要指揮。“安德烈·蒂亞斯的音樂會在新澤西,沒車怎麽去呀?”

“曼哈頓進不去,去什麽新澤西!”

大家隻好下車,跟著大一找地鐵站。地鐵站月台上全是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擠上車。在紐約天天乘地鐵,從沒這麽擠過!到了炮台公園,這裏也是人山人海。在美國,人山人海的感覺今天是第一次。大一說紐約最熱鬧是新年的時代廣場,在鍾聲敲響的時候,那幾條街有200萬人。

我們擠到海邊,天氣晴朗,萬裏無雲。麵前是寬闊的哈得遜灣,伸向浩淼的大西洋。右手是哈得遜河,左手是東河。在哈得遜河一側,幾艘灰色的軍艦排在水中。軍艦最東麵的一艘,泊在自由女神像前的,便是尼米茲號航空母艦了。東河一側,是來自全世界的大型帆船。我們站在人堆裏,奚兒的手搭在我的肩頭,踮著腳看。琪琪個子矮,看不見,大一幹脆像抱孩子一樣,把她抱在身前。禮炮響起來,在羅德島和斯坦登島上空炸開一朵朵白煙。那邊航空母艦上開始了儀式,我們看不見軍艦上的水兵,也看不見小布什總統、切尼副總統和鮑威爾國務卿。

“上那兒看得清楚!”

奚兒指著我們身後世貿中心的雙塔。我想起豐二小姐的辦公室,即在80多層的高處,此時豐二小姐不會在醫院,而會在她的窗前觀賞節日盛典。

“世貿樓頂的餐廳,今天500美元一個座位。”琪琪說道。

禮炮之後是帆船巡遊。今天有來自世界各國的250條大型帆船,斯坦登島的碼頭聚集了許多帆船,遠遠的是密集的桅檣和耀眼的白帆。白帆慢慢地移動,附近的樂隊奏起“星條旗永不落”。

抻著脖子久了,大家都累了。奚兒和琪琪撐起太陽傘,不再看了,大一幹脆在小道的馬路崖子坐下。

“看,這是啥紀念碑?”奚兒指著大一身後一座環型紀念碑說道。

“朝鮮戰爭紀念碑。”大一也不回頭看,說道。

紀念碑上是黑色的浮雕,雕刻著一群美國大兵。他們的對麵應是彭德懷將軍統率的“中國人民誌願軍”和金日成將軍統率的“朝鮮人民軍”——那場戰爭過去了50年,美國人在那裏丟下五萬具屍體。

“走吧!咱們先去集市,再到東河看帆船——這兒太遠,看不清。”

還是要由大一指揮。於是我們從炮台公園出來,沿著海邊大道向華爾街方向走。此時海邊大道已成為熱鬧的集市,撐起紅紅綠綠的遮陽傘和大布蓬,望不到頭。這裏賣工藝品和各種小吃,小販們吆喝聲連成一片。意大利人戴著皮諾曹式的軟帽,鼻子上扣一個紅色塑料球,在平底鍋上烤比薩餅;西班牙人戴著白色高筒帽,在油鍋裏炸金黃色的油炸鬼;中國人則是現包現下的北方水餃。波多黎各小販吹著紙糊的“長舌婦”,發出“嗚哇嗚哇”的噪咶聲。我買了幾種小吃,用紙包著;大一買了幾罐啤酒,幾盒飲料,一大塊烤肉;琪琪買一條絲巾,紮在脖子上;奚兒買一個世貿中心雙塔圖案的徽章別在胸前。

走過華爾街到了東河,奚兒餓了,到我手裏抓菓子吃,她愛吃墨西哥風味的帶辣味的菓子。走到東河的碼頭,這裏又像炮台公園,黑鴉鴉全是人。我們擠上碼頭。碼頭的地麵滿鋪著長條方木,就像一個大型露天舞台。一會兒,有帆船向碼頭駛來。這是一艘巨大的三桅帆船,載著燦爛的陽光。船行漸近,看得見在主桅的橫檣上掛了三排水手,每排20多人,擺著一致的飛翔姿態,並揮手向眾人致敬。

“這是西班牙船。”大一說道。

“怎麽知道?”奚兒抱著小學生的態度。

“你沒看見半空的水手嗎?第一排一身紅,第二排一身黃,第三排一身紅,那不是西班牙的國旗嗎?”

帆船的甲板上有水手放飛氣球,那氣球也是紅黃紅的排列,在空中織成一麵國旗,漸高漸遠。碼頭上的人群鼓掌歡呼。我看看周圍的遊人,西班牙人居多,原來他們早早在這裏等候自己國家的帆船。隨著幾聲炮響,三桅帆船靠上碼頭。那些空中的水手拋出五色的紙屑,一刹時彩色的紙雨紛紛而下,在陽光下閃爍翻飛,落在人們的頭上,衣服上。樂聲大作,穿著漂亮的西班牙皇家海軍軍裝的軍樂團奏響進行曲。碼頭上的歡呼達到瘋狂,人們將手中的帽子、頭巾、紙旗和鮮花拋向帆船。

帆船靠定碼頭,空中的水手紛紛爬下桅杆。此時走出兩個小提琴手,兩個電吉它手,加入銅管樂隊的行列。接著一個相貌英俊的軍官出場,雪白的軍服,肩頭是中校肩章,手持話筒。

“這是船長吧?大概要致辭了。”我說道。

誰知中校並不發話,而是扭幾下屁股,露出雪白的牙齒,唱起西班牙小曲,輕鬆而豪放。觀眾又是一片歡呼。大一朝我哈哈大笑,奚兒也笑彎了腰。

“龍哥,你別出洋相了!”

中校的海水般的歌聲使碼頭上數萬人心旌搖蕩。中校唱了四五首歌,換上來一個女兵,是個剃光頭的妙齡女郎。她一手拿話筒,一手拿響板,邊舞邊唱,使觀眾的情緒再度瘋狂,人們隨著女兵的響板叫著,扭著。大一打開一罐啤酒,一邊喝一邊扭。奚兒也扭了起來。

“奚兒,你不用去新澤西,今天曼哈頓島上到處有歌舞。”大一邊扭一邊說道。

“我要聽安德烈·萊亞斯麽!”

奚兒說的意大利盲人歌唱家,最近十分走紅。

“晚上在世貿廣場有小伊格萊西亞斯呢。”琪琪說道。“說不定還能看見美女庫爾尼科娃!”

看過西班牙人的表演,我們穿過華爾街,到紐約市政廳前的街心花園吃野餐。誰知這裏人也不少,噴泉周圍的長椅早已坐滿人,我們隻好坐在草地上。大一拿出一把瑞士軍刀切烤肉,用麵包做成三明治。

“還是這個當飯,你們那些甜點心怎麽吃得飽!”

“大一哥,你身上總帶著凶器。”奚兒說道。

“這也算凶器嗎?沒有這刀怎麽吃肉呀?”

於是奚兒把大一在芝加哥的故事講給琪琪聽,琪琪大樂,把嘴裏的烤肉三明治噴在奚兒的裙子上。琪琪“sorry”之後說道:

“要說手槍,上禮拜我那個街區打死了人。一個30多歲的中國女人,開了一家照相器材店。大白天兩個黑鬼到店裏打刼,手裏拿著刀——也許就是瑞士軍刀吧——紮了女店主兩刀,搶了錢就跑。女店主哪肯罷休,忍著痛,從抽屜裏找出一把手槍,追出店門,‘乓乓’兩槍,打死一個,打傷一個。”

“我在報上看到這個消息,那女子成了社區的巾幗英雄。”大一說道。

吃罷野餐,我們想去哈得遜河看軍艦,忽然間那邊百老匯大道傳來鼓樂聲,人們向那邊擁去。於是我拉著奚兒,大一拉著琪琪,向那邊趕去。原來是遊行的隊伍,各式花車,各種隊形,琳琅滿目,絡繹不絕。奚兒拉著我向前跑,她要看站在花車上的“全美華裔小姐”。可是我們走散了,大一和琪琪不見了。我打大一的手機,卻是打不通。我們在百老匯大道邊找了40分鍾,也沒有見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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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321 回複 悄悄話 快樂的時間,快樂的地點,快樂的失散。高,實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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