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萬水，隻為尋找初心。
無論誰寫歐洲史和世界史，法國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章。其原因不僅因為它占據今天世界主要話語權的地位，還因為它的祖先，被古羅馬人稱為蠻族的法蘭克人，在西羅馬帝國滅亡後，率先皈依了基督教，延續了羅馬的“香火”。也許正因為如此，之後的法蘭克人才在上帝的護佑下，所向披靡，開疆擴土不說，還成功阻止了異教徒阿拉伯人北上的步伐，成為了稱霸西歐的第一股力量。
不僅如此，法國還曾是眾多次十字軍東征的主力軍，曾引導著歐洲時尚的潮流並製定了現代社交生活的禮節。同時，它也是哥特式建築、法國古典主義建築和洛可可建築的發源地。在新教蓬勃發展的日子裏，它曾堅定地守候著天主教，使其生生不息。最重要的是，它在源於意大利的文藝複興和源於德國的宗教改革這兩大思想解放運動後，展開了第三次解放思想的啟蒙運動。這場轟轟烈烈的運動讓理性之光驅散蒙昧的陰霾，也讓近代科技之火開始燎原，更讓自由、民主、法製、保護私產等信條深入人心。
法國
法國
吉維尼莫奈花園
亞眠
這樣的法國，怎會不值得人們奮筆疾書，為之樹碑立傳呢？不過，若要給法國唱讚歌，那要從公元前600年古希臘人在法國的馬賽“破土動工”之時算起。從那時到現在，法國已經走過了兩千六百多個春秋。這兩千多年的法國曆史，足可以用波瀾壯闊來形容。不同人種在這片土地上融合，也在這裏“拋頭顱、灑熱血”，書寫屬於他們自己的傳奇，隻因這片土地太具誘惑力。它不缺大洋、大海和大河，也不缺高山、冰川和峽穀，還擁有高原、湖泊和平原，是世界上自然稟賦最好的國家之一。在環法一個月的自駕中，我們所行之處，滿眼不是一望無際的小麥田和葡萄園，就是漫天遍野的薰衣草花田和向日葵花田，還有我們叫不出名字的各種農作物。這樣的法國，不吸引英雄們在此建功立業才怪呢。
而最先在此建功立業的，也是我開始頌讚的，是凱撒大帝。凱撒大帝正是憑借著征服高盧全境的戰績，才能跟有著“最偉大大帝”之稱的亞曆山大大帝和被稱為“戰略之父”的漢尼拔齊名，羅馬也因凱撒大帝的豐功偉績由共和國轉變為帝國，被古羅馬人叫做“高盧雄雞”的法國也在凱撒到來後，開始改頭換麵，破曉鳴叫。
魯昂
埃特勒塔
羅馬共和國時的外高盧
破曉前的法國，並非一片黑暗，它被歐洲三大蠻族之一的凱爾特人占據。這個在古羅馬人眼中的蠻族曾在羅馬崛起之前把羅馬人按在地上狠狠“摩擦”過，可是，當肩負著大神使命的羅馬人在熟悉對手後，使用鐵器、金器，還擁有獨特築城技術的一部分凱爾特部落就成了羅馬人的手下敗將。此時，是公元前121年，羅馬還處於共和國時期。不過，得勝的羅馬對控製高盧全境並不感興趣，它隻鍾情於伊比利亞半島到意大利沿海走廊，這條走廊位於法國南部的塞文山脈(Cevennes)與地中海之間。所以，隻有塞文山脈以南的低地區，即下羅訥河穀地區，被羅馬劃入了自己的勢力範圍。
其實，相比於波河平原的內高盧，萊茵河以西的地區被稱為外高盧才最合適。雖然羅馬不把外高盧放在眼裏，但有人卻願意將其染指，這些人就是與凱爾特人並駕齊驅的另一類蠻族－日耳曼人。當日耳曼人侵入凱爾特人的居住地，時任西班牙總督的凱撒在凱爾特人的請求下，帶兵將日耳曼人趕了出去。經過前前後後對外高盧的八次征服，凱撒把萊茵河以西的全部領土收入了羅馬版圖，日耳曼人被轟到了萊茵河以東地區。至此，萊茵河，這條聞名遐邇的大河成了野蠻和文明的分界線，外高盧地區，包括今天法國、比利時和瑞士等，開始接受羅馬文化的熏陶和滋養，也開始了“美酒加咖啡”的幸福生活。
勒阿弗爾
翁弗勒爾
特魯維爾
這幸福生活，並非來自凱撒，而是來自他遇刺後羅馬帝國的奧古斯都們。凱撒成就了外高盧的疆域，而帝國的奧古斯都們成就了外高盧的內核。羅馬文化、羅馬貨幣和羅馬法律等無不在外高盧暢通無阻，外高盧成了羅馬的“心腹”。
然而，“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羅馬帝國不可能永在曆史的舞台上長袖善舞。當它被日耳曼人推下曆史的舞台，它的帝國大廈也瞬間崩塌。在所有的“山貓野獸”都試圖分得羅馬遺產一杯羹之際，日耳曼部落中的一支，曾作為羅馬雇傭軍的法蘭克人浮出了水麵。自從開創了法蘭克王國的國王克洛維一世在公元496年皈依了基督教後，這個王國就開始在西歐的曆史上高唱凱歌。法國，因為定都巴黎的他，終於找到了祖宗。從這時起，羅馬的拉丁語與法蘭克人的日耳曼語深度交融，形成了今天法語的雛形。另一個雛形是，從克洛維一世建立的墨洛溫王朝到1789年的法國資產階級大革命，法國在一千多年的曆史長河中，國王們常抓不懈的核心任務就是捍衛君權。
卡昂
巴約
奧克角
諾曼底美軍公墓
對於信奉基督教的法國國王來說，神權是挑戰君權的最大敵人。如果不是墨洛溫王朝掌握實權的宮相，法蘭克王國加洛林王朝奠基人，確立了采邑製的查理·馬特在圖爾(Tour)阻擋了穆斯林對歐洲的入侵，從而讓法蘭克人在歐洲聲名大振；如果遠在羅馬，受倫巴底人欺負的教皇不向查理·馬特的兒子－矮子丕平低聲下氣地求救；如果矮子丕平不為自己的篡位去尋求教皇的支持並為之獻上土地；如果教皇不打破慣例，屁顛屁顛跑到巴黎為丕平和他的兩個兒子施以聖油，那丕平就不會獲得“羅馬保護者”這個頭銜，君權也不會高於神權，教皇更不會在坐擁越來越多的土地後對君權發動反攻。
曆史永遠不會有“如果”，就像滔滔奔騰的江水不會倒流一樣。改朝換代後的法蘭克王國不僅讓羅馬的教皇成了自己的追隨者，還一路擴大領地，到丕平兒子查理大帝時，王國領土已經涵蓋了今天法國、比利時、瑞士，德國、波蘭、捷克以及荷蘭、西班牙、意大利的部分地區，他成了眾多國家之父。自西羅馬帝國衰亡後，從未有一人像他這樣控製過如此廣袤的國土，查理曼大帝把法蘭克王國推向了帝國。
聖米歇爾山修道院
聖馬諾
迪南
查理曼大帝創立的帝國，不但疆土遼闊，而且行政司法和經濟文化等也同樣蒸蒸日上，這些為他贏得了“歐洲之父”的美名。如此強悍的帝國，教皇能不為之馬首是瞻嗎？肯定會的。公元800年，教皇親自加冕查理曼大帝為“羅馬人的皇帝”，法蘭克人的君權第一次站上了山巔。
可是，太陽不會永不西沉，查理曼大帝也不會永生永世。隨著他的離世，帝國也七零八落，他的孫子們將他的帝國一分為三，這奠定了今天法德意領土的基本框架，禿頭查理分得西法蘭克王國，此王國形成了日後的法國。
南特
圖爾
奧爾良
禿頭查理運氣不怎麽好。在他統治期間，除王國內的大封建領主不聽他的號令以外，維京海盜一支的諾曼人也開始對王國進行洗劫。最後，西法蘭克國王們晃晃悠悠經曆了一個多世紀有名無實的統治後，讓王國終止了“心跳”。見證法國曆史上無數重大事件的卡佩王朝在人類第一個千禧年即將到來之際，“登堂入室”，開啟了法蘭西王國的新時代。
這個持續了300多年的王朝，在經曆了中世紀農業革命、貿易複興、城市革命、莊園製度盛行、騎士製度興起、十字軍東征以及中央集權製初步形成後，已經讓整個法蘭西王國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這個時期的君權，除了受神權製約外，還麵臨新興資產階級的挑戰。國王們為了鞏固王權，又開始了孜孜不倦的鬥爭，而讓王權再次站上山巔的是第一位自稱法蘭西國王的腓力二世。
聖薩萬
多姆
波爾多
不知道腓力二世是不是有神靈的“黃袍加身”，反正他執政後，“手無縛雞之力”的王權開始出現威懾力和向心力。在他登基的前一個世紀，也就是1077年，歐洲發生了曆史上著名的“卡諾莎之辱”。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在被教皇開除教籍後，不得不在大雪中長跪，向教皇認錯，這一事件標誌著神權最終戰勝了王權。之後，神聖羅馬帝國的至尊不再是皇帝，而是羅馬城的教皇。
雖然法蘭西王國不屬於神聖羅馬帝國，但麵對高高在上的神權，腓力二世也不敢僭越。相比於不幸的禿頭查理，腓力二世是幸運的。他不但沒受到蠻族的騷擾，而且羅馬教皇為了抗衡神聖羅馬帝國，鼎力支持他，他也借此“東風”，既平定了富可敵國，代表資產階級利益的香檳伯爵和佛蘭德爾伯爵的叛亂，又熬死了他的死敵，在法蘭西王國旁擁有大片土地，英格蘭王國金雀花王朝創始人的亨利二世，還用明的、暗的手段收回了王國以西的諾曼底和阿基坦等地，並在1214年的布汶戰役(The Battle of Bouvines)中擊敗了金雀花王朝聯合神聖羅馬帝國的軍隊。這一戰，讓法蘭西王國取代了不可一世的神聖羅馬帝國，一躍成為中世紀歐洲大陸一跺腳，大地都會亂顫的第一強國，王室領地也擴大了三倍，王權也再次高於神權。而英格蘭王國因為這次大戰的失敗，於次年發布了影響人類曆史進程的《自由大憲章》。
比利牛斯山
阿爾比
阿維尼翁
中央集權的種子已破土而出，法蘭西王國隻需腓力二世的子孫後代和旁枝左係來為中央集權開枝散葉。腓力二世的孫子，既是國王，又是聖徒的路易九世結束了跟金雀花王朝的衝突，把普羅旺斯地區等地的伯爵領地並入王國，同時加強了對諾曼底等地的控製，王權在執政超過43年的路易九世這裏進一步鞏固。等他孫子腓力四世執政時，王權更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他不但依靠武力把許多伯爵領地納入王室，成為了法國第一個專製君主，還脅迫教皇把教廷從羅馬遷到了王國內的阿維尼翁(Avignon)，讓神權成為王權的“小跟班”長達近70年。教廷的這次遷徙就是曆史上著名的“阿維尼翁之囚”。
別看這時的腓力四世對教皇吆五喝六的，但他並未把法蘭西王國的綜合國力和王權送到巔峰，完成這一使命，並帶給法蘭西這些榮耀的是大名鼎鼎的“太陽王”－路易十四。在路易十四登上王位前，法蘭西王國因為國王絕嗣已經更替了好幾個王朝，他所在的王朝即是著名的波旁王朝，在法國資產階級大革命時王國泯滅。
奧朗日
索村
魯西永
戈爾德
俗話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對於雄才大略的路易十四來說，這句話也同樣適用。如果說他沒有享受到英法百年戰爭的勝利果實，那當他爺爺，開辟了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統治王國時，路易十四盡可享用他帶給的紅利。這個時候，荷蘭共和國正在走入黃金時代，歐洲80年戰爭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新教的烈火也已熊熊燃燒，號稱天主教代言人的歐洲霸主－哈布斯堡王朝每日都在疲於奔命撲滅新教的火焰。說出家喻戶曉政治宣言，“法國家庭的鍋裏都要有一隻雞”的亨利四世趁火打劫，既跟異教徒奧斯曼帝國勾搭連環，也跟新教眉來眼去，還借機創立了以魁北克為中心的法屬殖民地－新法蘭西。
亨利四世被暗殺後，路易十四的父親，在紅衣大主教，也是法國曆史上最偉大政治家，被譽為法國海軍之父和現代外交學之父的黎塞留的輔佐下，讓中央集權開出了鮮豔的花朵，黎塞留也因此成為法國專製製度的奠基人。同時，他還讓法蘭西王國在歐洲80年戰爭後期轉變為歐洲30年戰爭中占據上風。等路易十四上位後，他隻用了短短五年就取得了戰爭的決定性勝利，哈布斯堡王在歐洲陸地長達三個世紀的霸權，最終被法蘭西王國取而代之。
圖盧茲
凡爾登峽穀
聖十字湖
成為歐洲陸地霸主的路易十四還有一個敵人，它就是荷蘭共和國。在贏得法荷戰爭勝利後，路易十四理所當然坐在了歐洲霸主的安樂椅上，喊出了“朕即國家”的狂言。在戰後簽訂的條約中，路易十四一改用拉丁語簽署文件的原則，改為了法文，這開創了歐洲用法語簽署外交文件的先河，法文從此成為歐洲外交的主要文字。法蘭西的王權在他這裏步入了最高峰，高盧這隻雄雞的鳴叫開始響徹在歐洲的雲霄。
政治的穩定，經濟的繁榮，帶動了法蘭西文化的大發展，讓今天的我們還在他創造的社交禮節中生活，還在他建造的劇院中享樂，還在他發展出的法國古典主義建築中佇足。那是一個奢華壯觀，且優美雅致的時代，是法國資產階級啟蒙運動泰鬥伏爾泰筆下“永遠值得懷念的時代”。
安納西
梅斯
普羅萬
可是，再美好的時代也有曲終人散之時。在路易十四撒手人寰後不到一個世紀，法蘭西王國就消失在了風起雲湧的法國大革命的塵煙裏。可是，法國大革命催生出了一個另一個強勢君主，他就是跟亞曆山大大帝、漢尼拔和凱撒大帝平起平坐的拿破侖。這位幾乎戰無不勝，把法國領土擴展至最大化的皇帝是最後一位把神權踩在腳下的人。那幅教皇被拿破侖招來為其加冕，但拿破侖卻在加冕時一把搶過皇冠，自己戴到頭上的油畫就是證明。
拿破侖折戟滑鐵盧之後，法國經過各種折騰，最後王權銷聲匿跡，疆域也在折騰中不斷變化，二戰後才有了現在的版圖。今天，呈六角狀的法國本土，北臨英吉利海峽和北海，南靠地中海，西依大西洋，比利牛斯山和阿爾卑斯山使其跟西班牙、意大利和瑞士比鄰而居。這樣漂亮的“臉蛋兒”讓無數遊人願與它“共度良宵”，而它的內部，還有塞納河、羅訥河、加龍河、盧瓦爾河和萊茵河讓它“膚如凝脂”。這些河流，每一條都承載著千年以上的文明。我在一個月的旅途中，踏遍了這五條大河和這些大河旁的古城，而我最先拜訪的，就是那個在塞納河邊，讓我又愛又恨的法國首都－巴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