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萬水，隻為尋找初心。
土耳其的首都伊斯坦布爾，是水做的。千餘年都是重要戰略通道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就像一條藍色的緞帶，輕飄飄地分開了伊斯坦布爾的亞洲區和歐洲新區。伊斯坦布爾的山丘地形讓我無論是站在亞洲區的高坡上還是站在歐洲新區的高坡上，都可以眺望到這條千古“生命線”。而與博斯普魯斯海峽相連的金角灣，則像女子的芊芊玉手。玉手一揚，就分開了歐洲老區和歐洲新區。我無論是站在歐洲老區建在高處的蘇萊曼尼清真寺的庭院裏還是站在歐洲新區的加拉太塔上，都可以欣賞到這個改變了拜占庭帝國命運的海灣。伊斯坦布爾，是我讀了千遍也不會厭倦的立體詩篇。
丹麥的首都哥本哈根，也是水做的。雖然它的東側是“歐洲頸動脈”的鬆得海峽，但海峽另一側是瑞典的事實卻讓哥本哈根的重要性無法跟伊斯坦布爾相媲美。不過，這並不影響哥本哈根坐擁“北歐門戶”的美名。在哥本哈根，一條天然的運河將之一分兩半。平坦的地勢讓我無法在遠離天然運河的地方注目它清澈的碧水，可是深入到城市很多角落的人工湖和人工運河卻可以讓我看到與海峽水一脈相承的湛藍海水。而在人工湖和人工運河無法觸及的眾多之處，我則可以坐著遊船沿著天然運河，去體會哥本哈根被時光浸潤的味道。哥本哈根，是我看了百遍也會銘記心扉的迷人水都。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伊斯坦布爾的博斯普魯斯海峽
伊斯坦布爾的金角灣
與伊斯坦布爾和哥本哈根相比，“人居水上，水入城中，人水相依，景自天成”的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更是用水做成的都城。隻不過，它沒有伊斯坦布爾和哥本哈根渾然天成的海峽，它所擁有的是超過100公裏長的人工運河。這些波光如緞、狀似蛛網的運河就像和風吹送的夜曲，就像月光灑落的清輝，綿綿不息，讓阿姆斯特丹“年年歲歲花相似”。我敲起歲月的花鼓，穿越曆史的薄霧，走近它，與它深情對望，一眼萬年。
為什麽阿姆斯特丹會有如此長的運河？為什麽這些運河見證了阿姆斯特丹的輝煌？為什麽阿姆斯特丹會站到世界之巔呢？因為阿姆斯特丹的自然稟賦，因為阿姆斯特丹寬容的宗教氛圍，因為阿姆斯特丹受到了荷蘭共和國掌門人莫裏斯的青睞。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相比於歐洲大陸的眾多曆史名城，阿姆斯特丹非常年輕。即使相比於荷蘭的烏德勒支和鹿特丹等城市，阿姆斯特丹也是“小字輩”。史料上說，地勢低窪、風暴潮頻發的阿姆斯特丹原是一片沼澤。但當有人於1204年在此地的阿姆斯特爾河(Amstel)上建造了一個水壩(Dam)後，阿姆斯特丹(Amsterdam)便成了一個小漁村，名字也是這條河和這個水壩的合體。至於是誰修建了這個水壩，史料上隻說是一些冒險者乘船來到了這裏。翻開曆史的大事件圖表，在1204年，拜占庭帝國的首都君士坦丁堡發生了驚天慘案，跟古羅馬帝國“血脈相連”的拜占庭帝國被他們眼中的“蠻夷”－十字軍攻克了。這些在第四次十字軍東征中的“蠻夷”，本來目標是進攻穆斯林占領下的耶路撒冷，卻因為一些政治和經濟原因最終盤踞在了富庶美麗的君士坦丁堡。“土包子開花”，十字軍不僅洗劫了君士坦丁堡，還在這裏建立了拉丁帝國，拜占庭帝國皇室不得不被迫流亡。難道阿姆斯特丹是流亡的拜占庭人建立的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個小漁村錯過了看英法風起雲湧爭鬥的大戲，此時，第一位自稱法蘭西國王的腓力二世正跟在法蘭西擁有大量土地的英格蘭金雀花王朝鬥得死去活來。也是在1204年，英格蘭丟掉了在法蘭西的“眼睛”諾曼底。如果阿姆斯特丹這個小漁村錯過了看英法之爭的“熱鬧”也就罷了，它還錯過了尼德蘭地區蓬勃發展的工商業。在它建立的時候，各式形態的風車已在尼德蘭沿斯海爾德河和萊茵河的很多地方鋪開，紡織業成了這些地方的支柱產業。今天比利時的根特是重要的紡織中心，布魯日是交易中心，布魯塞爾和安特衛普等城市的手工業也很發達，而之後與它有貿易往來的漢薩同盟這時也初見成型，隻有阿姆斯特丹還泡在一片沼澤地裏。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但中國人不是常說“先胖不算胖，後胖壓到炕”嗎？阿姆斯特丹就是這樣。位於荷蘭西北部的它自然稟賦還是不錯的。它與須德海(Zuiderzee)南端的艾灣(IJ)相通，須德海則與北海相連，這樣的地理位置讓阿姆斯特丹“蜷縮”在艾灣懷抱裏，不用直麵冬季淒冷的西風，同時有很強的熱島效應，夜間氣溫很少低於-5°C，這讓它比較適宜居住。
因須德海與北海相連，而北海是漢薩同盟的活動地，所以當阿姆斯特丹港於13世紀建成後，來自北海和波羅的海的漢薩同盟商船就可以自由進出這裏了，阿姆斯特丹也成了以貿易為主的城市。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阿姆斯特丹的生存之道也是如此，此時，它能拿得出手的商品除了鯡魚還是鯡魚。靠著與周邊地區的貿易，阿姆斯特丹勉強“活”了下來，在13世紀末出現在了當地伯爵的稅收許可中。隨著貿易量的增加，阿姆斯特丹在14世紀元年被授予了城市資格，但依然不屬於其所在的漢薩同盟萊茵河商圈。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讓阿姆斯特丹這個小漁村“碧玉妝成”的是14世紀中葉席卷歐洲的黑死病和醃製鯡魚之法的誕生。黑死病讓歐洲內陸的資本和精英及大批人員逃往還沒成“氣候”的阿姆斯特丹，這讓阿姆斯特丹有錢去建造更多堤壩，城市規模也隨之擴大，而那把特製的小刀則讓阿姆斯特丹完成了原始積累。在這把特製小刀發明前，鯡魚貿易基本由漢薩同盟主導。對於鯡魚很容易腐爛的問題，一個荷蘭人找到了醃製鯡魚的辦法，從此鯡魚的保存期由幾天變為了一年。這是一個革命性的創新，阿姆斯特丹借其力，為之後接管北歐的鯡魚產業助跑。
這個時候，掌管阿姆斯特丹的是勃艮第家族統治下的北荷蘭省伯爵。他慧眼識珠，看到了阿姆斯特丹的潛力，遂給予阿姆斯特丹免稅權，這讓靠鯡魚貿易為生的阿姆斯特丹迅速壯大，逐漸成為北荷蘭省最發達的地方，北荷蘭省也成為勃艮第公國一言九鼎的省份，可以在勃艮第公國裏就貿易爭端、水陸交通及通行費和貨幣等問題指手畫腳。但當歐洲超級君主查理五世統一了包括北荷蘭省在內的尼德蘭時，北荷蘭省的話語權就大大降低了，但阿姆斯特丹的“芳華”依在。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雖然查理五世統治下的尼德蘭給阿姆斯特丹帶來了和平的發展空間，但它並不是查理五世的“心頭肉”，查理五世的“心頭肉”在安特衛普。彼時的安特衛普，不僅是尼德蘭最大的城市，而且是尼德蘭和整個西北歐的文化、經濟和金融中心。而阿姆斯特丹正是因為擠掉了安特衛普的地位並取而代之，才開啟了自己的黃金時代。那麽，阿姆斯特丹是怎麽做到的呢？靠荷蘭共和國強大的軍隊。
統治著龐大西班牙帝國的查理五世看起來威風無比，但其實很不幸。他不僅遇到了一生中的死敵法蘭西王國，還遇到了把奧斯曼帝國推向巔峰的蘇萊曼大帝，而且這兩個在宗教上本該水火不容的“家夥”常常聯起手來對付他。他又要與法蘭西王國對抗，又要對奧斯曼帝國發動聖戰，這都需要從帝國最富庶的尼德蘭口袋裏掏錢，可誰願意把自己的錢包交到別人手上呢？包括阿姆斯特丹在內的尼德蘭人對查理五世越來越不滿。更不幸的是，他遇到了在德意誌興起的宗教改革運動，新教隨之侵蝕到他最心愛的尼德蘭地區，於是查理五世和他的繼任者開始在南尼德蘭地區清除新教異端。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稅收上的盤剝和宗教上的迫害，讓北尼德蘭人開始鬧革命，而扛著新教大旗帶頭鬧革命的是荷蘭國父奧蘭治威廉一世。這個受查理五世寵愛的威廉最後背叛了查理五世和其子，讓北方七省從尼德蘭分了出去，建立了荷蘭共和國。雖然他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來到南荷蘭省，但他在統治荷蘭共和國期間卻實行了非常寬容的宗教政策，這讓伊比利亞半島的富有猶太人、法國的新教徒和佛蘭德斯的富豪和印刷商，以及西班牙控製的低地地區的工匠和宗教難民，都蜂擁而至到阿姆斯特丹。在這塊安全且空氣自由的地方，他們如魚得水，使阿姆斯特丹成為歐洲新聞自由的中心，給阿姆斯特丹的繁榮加了“一把柴”。
紅毯已鋪好，迎君號已吹響。當威廉被刺死後，他的天才軍事家兒子莫裏斯帶著大神們的期許，走上了共和國的執政舞台。也許因為阿姆斯特丹所在的北荷蘭省是荷蘭共和國的主體，也許因為莫裏斯的一部分教育經費曾由北荷蘭省提供，總之在莫裏斯建立了當時歐洲最強大的海軍後，阿姆斯特丹也就迎來了璀璨的春天。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在莫裏斯走馬上任前，共和國的軍隊主要依靠雇傭軍和來自英法及蘇格蘭的誌願軍，這些“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臨時拚湊軍隊無法保證共和國始終如一的戰鬥力。莫裏斯上任後，取消了這種製度，轉而實行定期發薪的常備軍製。他還創新出了火槍兵位於兩側，長矛兵位於中間的步兵隊形，史稱“莫裏斯橫隊”，提高了作戰實效。此外，他發明了攻城術，研製出了毒氣和炸彈，用雙筒望遠鏡觀察敵情，用精確度極高的軍事地圖布置作戰計劃等，這一係列的改革讓共和國的軍隊脫胎換骨，成為歐洲最現代化的軍隊。因為莫裏斯重新在歐洲複活了職業軍隊，因此他被公認為近代歐洲職業化軍隊的鼻祖。當西班牙帝國的無敵艦隊被英國全殲後，荷蘭共和國的海軍也就有了出頭之日，並成了當時歐洲最強大的海軍。荷蘭共和國的強大讓它在莫裏斯執政的第二年就可以單挑西班牙帝國並與之發生了80年戰爭。
當戰爭進行到第17個年頭時，西班牙帝國對已歸屬於荷蘭共和國的安特衛普發生了圍城戰。西班牙軍隊在斯海爾德河河口修建堡壘，封鎖了安特衛普的水道，最終圍城成功，安特衛普重回西班牙帝國手中。但莫裏斯的海軍也不是好惹的，他的艦隊堵住了安特衛普的出海航道，切斷了它的對外貿易，同時封鎖了斯海爾德河上遊，切斷了安特衛普內陸貿易的大部分，而且這一“切”就是兩個世紀，這讓城內的大批手工業者和資本家及新教徒開始向外遷徙，他們大多都移居到了阿姆斯特丹，這些資本家日後成為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資本來源。至此，安特衛普的繁盛之花開始凋零，但阿姆斯特丹卻迎來了繁花似錦，而它的繁花似錦，離不開荷蘭東印度公司。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隨著荷蘭共和國軍隊的所向披靡，隨著大航海時代的來臨，隨著荷蘭商人發現的從歐洲經好望角到印度尼西亞新航道的問世，世界上第一家跨國公司和上市公司－東印度公司也應運而生。成立於莫裏斯執政時代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由17名常務董事掌管實權，阿姆斯特丹占8名，這足以顯示此時阿姆斯特丹的實力。而英明的莫裏斯又讓荷蘭共和國入股荷蘭東印度公司，並賦予它本屬於政府才有的職權，比如可以跟其它國家談判、審判犯人和建立殖民地，還可以發動戰爭和發行貨幣等，這些政策讓荷蘭東印度公司贏得了“左手拿著賬冊，右手拿著刀劍”的美名，成了荷蘭共和國的替身。有了國家的背書，荷蘭東印度公司突飛猛進地向前發展，出海的船隻數量是比它成立還早的英國東印度公司的2倍，運送的貨物是英國的5倍。公司的商船從阿姆斯特丹出發，開往波羅的海、北美洲和非洲，以及今天的印尼、印度、斯裏蘭卡和巴西，為世界貿易網絡的形成構建了基礎。阿姆斯特丹也“水漲船高”，瞬時萬人空巷，成為歐洲最重要的港口以及航運和貿易中心。
商業的巨大繁榮帶來了金融上的創新。在荷蘭東印度公司成立後不久，開創了公開發行和自由轉讓公司股票先河，奠定了現代財務理論基礎的阿姆斯特丹證券交易所也隨之成立，它比倫敦的證券交易所早了100多年。同一年，世界上第一家中央銀行也在阿姆斯特丹掛牌。它的成立，為以後所有國家中央銀行的成立提供了模板。阿姆斯特丹還建立了世界上最早的完善社會保障體係和年金市場，阿姆斯特丹的財政開支有很大一部分用來支付年金債權。另外，它也是世界上最早的期貨和期權市場發源地，是世界上最早的國際銀團貸款發源地。在1776年爆發的美國獨立戰爭中，荷蘭的金融機構聯合給美國貸款，這就是銀團貸款的起源。憑借著這些金融創新，阿姆斯特丹成了世界的金融中心和財富中心，不但自己走上全盛時期，而且帶領著荷蘭共和國走向黃金時代。在此後至少長達150年的時間裏，阿姆斯特丹都是歐洲乃至全球貿易、貨幣、金融的主導者，在很多方麵還是壟斷者。
阿姆斯特丹證券交易所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
在這個時代，富甲一方的阿姆斯特丹達到了移民的高峰。為了應對大量移民，為了運輸的便捷，富得流油的阿姆斯特丹開始挖掘四條末端都止於艾灣的同心半環形運河。正是這些滲透到阿姆斯特丹“毛細血管”中的運河才讓阿姆斯特丹有了水都之名，跟運河兩岸興建的大批教堂和建築一起，奠定了今天阿姆斯特丹的雛形。
隨著荷蘭共和國在英法海路兩線夾擊下的落敗，阿姆斯特丹也不得不脫下各種“中心”的外衣。它一邊把金融中心的“鑰匙”交到英國手裏，一邊在法國的“鐵蹄”下殘喘，但當荷蘭擺脫了法國統治並與現在的比利時和盧森堡組成荷蘭聯合王國後，阿姆斯特丹又迎來了第二個春天。之後阿姆斯特丹開掘了連接萊茵河的運河，同時開掘了通往北海的運河，讓阿姆斯特丹有了“海之鏡”的大名。我在“拂拂輕陰雨麹塵”的冬日清晨，從阿姆斯特丹的紅燈區開始，沿著它的運河帶，用我的足跡去丈量這個水都的好看“皮囊”，讓它經歲月積澱出的馨香在我的心中永駐。
看第二篇時以為寫完了。沒見幾百年來被視為荷蘭特點的，比如曆史上宗教政治方麵相對更tolerance…，—-這是我初到荷蘭時，無論是讀曆史還是聽媒體，感覺都是荷蘭人頗引為驕傲的。不過盡管如此，前兩篇作為旅遊者，那功夫也是很令人敬佩了。原來放在了這一篇裏。這篇的配圖也具代表性。可惜你沒趕上晴空，雖然不如南邊多，但在文中提到的時段一般也還不是太稀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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