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萬水，隻為尋找初心。
清代文學家文康在他所著的《金玉緣》中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在我們不長的一生裏，似乎很多人和事都在冥冥之中被注定。我們左右不了運，也抗拒不了命。命運是什麽？命是車，運是路；命如舟，運似水。看似相互關聯但又無法改變的命運在貝多芬著名的《命運交響曲》中卻給出了不同的注解。他從命運之神在敲門，到命運的凶殘，然後到命運的哀歎，再到與命運的搏鬥，最後到戰勝命運，貝多芬相信，人不能聽從命運的安排，應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戰勝它才能得到幸福。可是命運，真的可以戰勝嗎？讓我們從西方文明的搖籃，源遠流長的古希臘文明中去尋找答案吧。
帕爾納索斯山
德爾斐
在神秘深邃的愛琴文明和其它文明的浸潤下，兼容並蓄的古希臘文明猶如熠熠生輝的星空，在曆史的長河中閃耀著奪目的光芒。在這光芒萬丈的星空中，以神話傳說為主題的史詩和悲劇及以演繹邏輯為基礎的哲學，都在叩問與探尋命運是什麽，這是古希臘人最質樸，也最深沉的世界觀與人生觀。史詩中對命運的順從和妥協、悲劇裏對命運的質疑和抗爭、哲學對命運的理性分析和探討，都清晰折射出古希臘人對命運的觀念轉變。
《荷馬史詩》和《神譜》中有很多無所不能的眾神和威武強悍的英雄，但他們都無法擺脫早已注定的宿命。在命運的擺布之下，他們也隻能選擇絕對服從。當大地之母和天空之神生下無數孩子後，天空之神得到命運的啟示，他的一個兒子會推翻其統治。雖然天空之神把所有孩子都打入大地之母內部，但仍有一個兒子逃脫，長大後將其推翻。但同時，這個兒子也從他的父親那裏得到命運的詛咒，稱他也會被自己的孩子推翻統治。果不其然，這個兒子即使把自己的孩子全部吞噬，仍有“漏網之魚”，那就是宇宙之神，宙斯，他最終取代了父親之位。古希臘人心目中的英雄，阿喀琉斯，雖是最勇武的戰士，卻也逃脫不了命運的操控。即使他的母親將其浸入冥河，練就了金剛不死之身，然而命運依然給他留下那致命的腳踝。英國哲學家羅素說：“荷馬詩歌中所能發現與真正宗教情感有關的，是宙斯也要服從的運命、必然與定數這些冥冥的存在。”
帕爾納索斯山
德爾斐
如果說史詩中展現的是對命運的敬畏，那脫胎於酒神節狂歡祭祀的古希臘悲劇則是對命運的抗爭。在悲劇《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中，宙斯因無法預知誰會取代他而將擁有先見之明的普羅米修斯捆綁在高加索山上，並用惡鷹啄食其肝髒。雖然痛苦難忍，但普羅米修斯仍守口如瓶，極力抗爭。在《複仇女神》中，男主人公因弑母被控有罪。他勇敢地與命運做抗爭，走上法庭為自己辯護，最後被宣判無罪。在《美狄亞》中，女主人公沒有逆來順受。麵對丈夫的背叛，她不僅殺死了情敵，也手刃了自己的孩子，將命運之舵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從對命運的屈服，到對命運的反抗，古希臘人開始從被動的命運觀走向樸素的唯物論，走向理性哲學。源於神話中的古希臘哲學用物質性和抽象化的範疇取代了神話中對萬物萬象具體直觀而又虛無縹緲的闡釋。哲學家們對世界本源的探討促成了柏拉圖的“理念”學說。他認為是理念，決定了世間萬物的表現形式，這是對古希臘神話史詩和悲劇中關於命運的哲學表達。如果這個回答為“命運是什麽”的升級版，那古希臘哲學的集大成者，亞裏士多德則徹底摒棄了神秘詭譎的命運說，用演繹邏輯建立起了一個理性、嚴謹的哲學體係。
德爾斐
德爾斐
德爾斐
命運是什麽？古希臘人在不同時期給出了不同的答案。對茫茫大海的恐懼和生存環境的惡劣讓古希臘人覺得命運不可控，隻能對命運心存敬畏和服從。可希波戰爭的勝利讓古希臘以雅典為盟主的城邦空前自信，不再跟命運妥協，而開始與命運抗爭。當偉大的古希臘哲學家們用嚴謹的抽象思維和理性邏輯揭開命運那層撲朔迷離的麵紗時，古希臘人終於把命運之劍握在了自己手中。可是，“命中注定”真的是空穴來風嗎？古希臘人的問神之地，也是太陽神阿波羅的聖地－德爾斐(Delphi)，會讓你聆聽命運的神諭。
開過跨海大橋，我們也與奧林匹亞所在的伯羅奔尼撒半島揮別。雖然半島內的高速公路也收費，但都在5歐以下，可連接半島與希臘大陸的跨海大橋卻要13塊多，這是希臘收過路費最高的地方。越過大橋，我們又與藍天碧海相遇。科林斯灣的海水跟愛琴海的海水一樣清澈平靜，湛藍悠遠，白雲點綴著碧空，搭配著遠山近樹，那是我們隻想屏住呼吸，與靈魂對望的畫圖。
跨海大橋
科林斯灣
這畫圖，一直伴我們來到沿海的加拉克西迪小鎮(Galaxidi)。跟克裏特島和伯羅奔尼撒半島上的港口小鎮一樣，這個小鎮也是度假勝地，邁錫尼時代就有人在此居住，到古希臘早期達到頂峰。因為天然港口的優勢，小鎮在奧斯曼帝國統治時期蓬勃發展。與西方的商業交易，激發了當地商業船隊的發展，成為繁榮的商業中心。雖然小鎮餐館裏的海鮮貴極了，但我們在海港旁的清水下卻發現了一片片野生的海膽。難道希臘人不吃海膽嗎？
離開碧海藍天，我們拐入希臘神話中祭祀太陽神阿波羅(Apollo)和科裏西安(Corycian)女神的帕爾納索斯山(Parnassos)，西班牙詩人塞萬提斯專門為它寫就了唯一一部長篇敘事詩《帕爾納索斯山之旅》。在希臘神話中，大洪水後的幸存者就把他們的“希臘方舟”擱淺在帕爾納索斯山山頂，而代表人類澄明理性的阿波羅神，也在這裏率領9個繆斯女神們跳舞，讓這裏成為文化藝術的象征。
加拉克西迪小鎮
加拉克西迪小鎮
加拉克西迪小鎮
多才多藝的阿波羅，還是一個多情善感的男神。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他對神界大美女，達芙妮一見鍾情，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可是，想跟隨月亮女神成為永久處女的達芙妮卻對男神不來電。為了躲避他的追求，達芙妮把自己變成了月桂樹。懊悔萬分的阿波羅用月桂樹的木材做成了他的豎琴，用達芙妮的花朵裝飾他的弓箭，又取下月桂枝編織成桂冠，賜給一切有成就的人，這就是今天“桂冠”的由來。雖然達芙妮對阿波羅不來電，但一對姐妹卻同時愛上了他。為了男神，姐妹反目為仇。姐姐被父親活埋，妹妹也沒得到阿波羅的愛，在絕望中死去，男神把她變作了永遠向著太陽的向日葵。不知是不是達芙妮的離去讓男神太過悲痛，他之後把愛投向了同性，愛上了斯巴達健美英俊的王子，可西風神也愛這個少年。當西風神看見阿波羅跟少年練習投擲鐵餅時，妒火中燒的他吹神風讓鐵餅砸在少年頭上，少年隨即去了冥界。少年的血流在草地上，開出紫色的風信子，花語為“永久的懷念”。
男女通吃的阿波羅，住在帕爾納索斯山深處的德爾斐。當初，阿波羅騎著海豚來到這裏用以吸引克裏特島上的航海者前來做最早的祭司，這就是這個世界著名文化遺產的名字由來。在希臘神話中，宇宙之王宙斯為了確定大地的中心，從地球兩極放出兩隻神鷹，它們相遇點的正投影處就是德爾斐，因而這裏被稱作“世界之臍”。阿波羅神在這裏架起神與人溝通的橋梁，通過年輕的處女女祭司昭曉其神諭，回答人世間的任何問題。據說，從這裏發出的神諭，從未失手過。他發布神諭之地，就在他的居所，阿波羅神廟(Sanctuary of Apollo)。
阿波羅神廟
阿波羅神廟原型
沿著“之”字形的聖路，走過路旁希臘各城邦為祭祀神而興建的儲物室、祭壇和紀念碑，才能來到建在海拔1000多米高的阿波羅神廟。從這裏望出去，神廟的上麵是太陽表演之地，能容納五千人的劇場和衍生出現代運動場標準長度的皮提婭運動會賽場。往前看，是連綿的峰巒和疊嶂的山穀，白雲漂浮在其間，下麵是仰望著阿波羅神廟的雅典娜女神廟(Athena Pronaia Temple)。滿目的斷壁殘垣，即使在視野開闊的空間，也讓我們愁緒滿腸。曾經讓古希臘人翻山越嶺而來的殿堂群早已不知去向，心裏充滿敬意的阿波羅神像也不知在何方，隻有古老滄桑的石塊在散發著遠古的氣息。在阿波羅的神廟裏，曾供奉著宇宙中心的聖石，而門楣上則刻著“認識你自己”、“凡事不過分”和“妄立誓則禍近”三句箴言，這與柏拉圖所說的“認識自己，方能認識人生”同出一轍。“認識你自己”，多麽深刻並富有哲理的名言，可是，人世間恐怕最難的就是真正認識我們自己。
德爾斐的劇場
雅典娜女神廟
雅典娜女神廟原型
三句箴言的原版隨著天災人禍已了無痕跡，但關於俄狄浦斯王的神諭卻流傳四方。在古希臘悲劇典範的《俄狄浦斯王》裏，忒拜國王向神祈禱得一子，後國王通過神諭獲知其子將會弑父娶母，於是把其棄於荒野，卻被底比斯國王收養。成人後，他獲悉殺父娶母的預言，遠走他鄉。可他哪裏知道，他離養父母越遠，就離親生父母越近。在流浪途中，他邂逅生父，因口角將其殺死。此時，獅身人麵的女妖司芬克斯(Sphinx)每天蹲在忒拜城外的懸崖上，讓路過的人猜宙斯教她的謎語，猜不出就吃掉。俄狄浦斯猜出謎語，女妖自盡，他被推選為國王。按習俗，新國王要迎娶前國王的遺孀，可他迎娶的不就是他的生母嗎？不知不覺殺父娶母，神諭如此靈驗。得知真相後，王後自殺，俄狄浦斯刺瞎雙眼，自我放逐。那個難倒無數人的謎語是什麽呢？“什麽動物早上用四條腿走路，中午用兩條腿走路，晚上用三條腿走路？用三條腿走路的時候，也是走路最慢、最弱的時候。” 俄狄浦斯的回答是：人。多麽睿智的謎語啊。神諭是什麽？命運又是什麽？德爾斐博物館內(Delphi Museum)帶翅膀的獅身人麵女妖會替我們解答嗎？
德爾斐
德爾斐
德爾斐的“世界之臍”
跨越千山萬水的一見鍾情，是命運；遠在天涯還朝思暮想的愛戀，是命運；愛到徹骨卻天各一方的無奈，是命運。命運，是千年的情深，也渡不過注定的離分；是在輪回中等，也等不到紅塵裏的轉身。命運，在希臘語的詞根意思為“一份”，是世界分給每個人的那“一份”。我的那一份命運的神諭是什麽呢？命運安排了相遇，卻不知道會不會安排別離。如果翅膀的命運是迎風，那眷戀的命運就是落寞。我的命運的神諭，不是花開，就是花落。
博物館內的獅身人麵女妖
博物館內的獅身人麵女妖
博物館內的“世界之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