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舅舅來
改革開放不久,舅舅來信給媽媽,說是想來看看我們。
媽媽告訴我們之後,我們兄妹幾個對望幾眼,什麽話也沒說。爸爸說歡迎他來看看。我們都略吃驚地看著爸爸。媽媽不在的時候,爸爸對我們說,媽媽沒有親人,就這一個弟弟,所以不但歡迎他來,還要熱情招待。我們幾個都別別扭扭地答應了。
媽媽是獨生女兒。姥爺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守寡的姥姥和媽媽在一個大家族裏過的很辛苦。大家族人丁不旺,這個舅舅是姥姥小叔的孩子, 父母都去世了,他成了孤兒。姥姥就擔起了照顧他衣食的責任。因為姥姥膝下無兒,家人就說合著讓姥姥正式過繼了舅舅。有了兒子,姥姥很喜歡,照顧兒子比照顧女兒精心,凡事都是媽媽讓著舅舅:他可憐見兒的,沒爹沒娘的, 他比你小… … 媽媽沒上一天學,姥姥供舅舅上了中學,又上了郵電學校,畢業後在省城郵局找了個工作,結婚生子,一切安好。這期間解放了,媽媽嫁人隨爸爸到了遠方, 姥姥一個人在老家。她一個人慣了,加之家族雖然分家了,幾家子還是住在一個大院裏,不過是各起爐灶罷了,倒也不寂寞。
轉眼又到了三年經濟困難時期,那時候有這樣的順口溜:“三級工,四級工,不如老鄉一擔蔥”。舅舅和舅媽合計一下,就響應幹部返鄉的號召,辭了工作回到了老家,住在姥姥那兒。舅媽和姥姥不和,舅舅站在媳婦一邊,把姥姥擠到柴房住;糧食緊張,他們可著自家吃,不讓姥姥吃… …原本富態的姥姥瘦的皮包骨,還落下一身的病。這一切媽媽都不知道,因為姥姥不肯告訴媽媽。她認為養兒防老,女兒嫁出去了就是潑出去的水。後來一個親戚看不下去了,給媽媽寫了一封信,沒說別的,隻說請媽媽回家看看姥姥。媽媽回老家接了姥姥來,姥姥和我們同住直到去世。期間舅舅沒有來過一封信。
姥姥在世的時候,老是講老家有什麽好玩兒的,在她哪個屋子裏放著呢,她再回去就給我們拿來。說起舅舅,她總是說“唉,那娃把人虧了!”
這樣一個舅舅,竟然恬臉說要來我家! 我的脾氣家裏人都知道,是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我想好了,他來之後,找個媽媽不在的時候,好好替我姥姥教訓他一頓。
舅舅說到就到,沒幾天,我周末回家,媽媽說舅舅來了,快見見你舅。進了大屋,就見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我驚得說不出話來。舅舅和我姥姥是那麽像,動作,眼神,說話的口氣都像!陸續哥哥們都從學校回家過周末了,他們和我一樣驚訝。我的憤怒,成見一下子都丟到爪窪國去了。哥哥們也是。我們都驚歎為什麽和姥姥沒有血緣關係的舅舅和姥姥會如此相像。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都把思念姥姥的心用在舅舅身上。給他買好吃好喝的,帶他出去玩兒,好言好語的和他對話。舅舅特別感動,媽媽也很欣慰。
送走舅舅,我們又說起舅舅和姥姥的相像。爸媽都沒覺得像,但我們幾個孩子覺得非常像。想來一是舅舅的說話口音和姥姥一樣,口氣動作就是老家人的樣子,二是我們沒有親戚走動,父母在外太久,已經沒有老家的動作和說話的方式了,舅舅說話和動作可能就是老家人同有的習慣。再一個就是舅舅的眼神,那種見人略有些膽怯,不自在的眼神,和姥姥的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