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代人經過了上山下鄉,又經過了恢複高考,還經過了遠涉重洋,異國求學謀生, 這麽跌宕起伏,大幅跳進的人生旅程是獨一無二的,在這”三級跳”的曆程中,我們也看到了一些悲摧的故事和人物.他們也像我們一樣拚搏,奮進,然而,命運不濟,他們中途倒下,留下了無限的缺憾和對他們揮而不去的思念.
G君是這些倒下人們的其中一位.他16歲那年就去了雲南大理地區插隊落戶了.他去那麽邊遠貧瘠的地方務農,確實要有很大的勇氣和決心的.G君出身在一個醫生世家的書香門第之家.他父親是留美後回國的,在上海的醫學界也小有名氣.他從小吃著洋麵包長大的,家裏人還給他起了個洋名,叫小約翰(因他父親留美時起的洋名是約翰).去雲南邊疆插隊,對他來說要比一般人更有挑戰性.但他不但去了,還在那邊戰天鬥地地”戰鬥”
了好幾年.中途也沒找個理由溜回家滯留.說到那段經曆,他後來隻是說總覺得肚子餓,他們在雲南吃的是”玻璃湯”, 加上米飯, 所謂”玻璃湯”就是一眼見底的醬油湯,沒有油水,沒有菜,更不見葷腥,難怪要覺得饑餓.1977年,他成功地考回了上海,就讀上海醫學院.這次跳躍,是他人生的一大轉折,以後他便很順利地繼承了父親的衣缽,成了上海三甲醫院的一位主治醫師.
他的第三級跳躍發生在八十年代末期.隨著出國潮的愈演愈烈,當他得悉他的一位在美親戚幫他聯係到一所實驗室,可讓他去進修半年後,他二話沒說,義無反顧地告別了溫暖的家庭,熟悉的環境,小有成就的事業,跨越大洋,來到美國,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來美後半年內,他的進修實驗室支付了他的開銷,還有節餘.但當進修期結束後,他的生活就沒了著落,而開始四處打工.這是他人生的最低穀,比那時在雲南時還艱辛,因為當時是處在集體當中,現在是隻有他自己,一切要靠自己奮鬥.他在餐館打過工,幫人送過外賣,還幫餐館開車進過貨. 以後,在他自己的努力下,終於找到一份辦公室的工作,可以勉強支持他和家人的生活.生活這般穩定點後,他便著力溫習醫學知識,先後三次參加美國醫學執照的考試,但都因語言障礙而未能成功.我認識他時,他已是四十多歲了,但他還在學校學習管理信息係統,邊工作,邊上學,終於在四年後拿到了管理信息係統的文憑,開始在一家較大的物流公司從事相關工作.但是,誰都沒想到,就在一切看來塵埃落定時,他卻被查出患了肺癌晚期,以後又頑強地與病魔抗爭了幾年多,最後,經過了千幸萬苦,終於過早地倒在了人生奮鬥的路途上.
另一位有著類同經曆的是N君.他比G君年少,所以沒有趕上上山下上的高潮,但他中學畢業是在70年代中期,為了能讓妹妹留在上海,他報名去了蘇北的農場.不久後高考恢複了,他便幸運地考回了上海,進了華東政法學院. 畢業後進了政法係統,工作得蠻有起色.幾年後,由於他妻子要赴美攻讀研究生,他便放棄了自己的事業,赴美陪讀了.來美後,由於語言和專業的限製,他沒有機會再進美國學校,而是成了一位房屋修理工. 他的三級跳似乎有些被動,都似乎為了別人.先是為了妹妹,後又為了妻子. 他的離世更突然.這是幾年前的秋天,他母親病重,他回上海沒日沒夜地陪伴在母親的病床邊,直至母親去世.辦完喪事後,他又匆忙地趕回美國,第二天便投入了工作.那天也巧了,要做一個比較有難度的高空修理,他又是個樣樣衝在前的主,也許是時差的緣故,又加上連日勞累,不知怎麽了,他突然在梯子上失衡,倒栽下來,頭擊地而身亡.這真是飛來橫禍,又似乎是因為他人.
G君和N君都是在人生”三級跳”的旅途中過早夭折的,他們的故事是悲切的,然而,他們也以決卓和堅毅, 拚搏和奮進,令我們對他們抱以敬佩和仰慕,而恰恰是他們的早逝,更使我們對他們的往事難以忘懷.使我們常常念叨他們.象魯迅說的那樣,為了忘卻而記念.
總之,不管人生有幾級”跳遠”,也不管他的結局是喜是悲,隻要有這種決卓和堅毅,拚搏和奮進的姿態,便是值得讚譽和自豪的.而我們這批”三級跳遠”者們正是這種生活姿態的範兒.是非常特殊的一代,是獨一無二的一代!
(全文完 2017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