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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木的嬗變〕蔣殊/GoOn

(2024-05-25 15:19:13) 下一個



《紅木的嬗變》 文:蔣殊  誦:GoOn

一個院子,一個身著布衫的藝人,沉思在一鍋旱煙裏。

幾個年輕的徒弟,不敢打擾師傅,歡喜地聚集在一些木材前,輕輕觸摸,竊竊私語。

幾天之後,師傅終於按主家的意願,在腦子裏精心構築出一張精美無比的明式架子床。甚至,他夜裏無法入眠,想象著主家睡在上麵的模樣。他也曾幾次挪動身軀,想象著怎樣的睡姿可以讓這張床的功能發揮完美。

又一鍋煙之後,開工了。徒弟們終於可以對著這些木材,在師傅未散盡的煙霧裏大聲說說心裏的見地。師傅一次次描出的樣式,也早已深深駐進他們心裏。

小小堂院,瞬間風生水起。

大鋸、開鋸、手鋸、拚縫刨、平刨、淨刨、方尺、斧子、小锛、麻花鑽、墨鬥、線勒、鏤鋸、磨刀石、量具、銼刀、木砂紙……齊刷刷聚攏在木材身邊,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這些家什,也吸引了院裏院外的小孩子。他們歡喜地跑過來,東瞅瞅,西摸摸,猜測著它們存在的意義。連哄帶嚇,轟走這些小孩,回歸院中一個安靜的世界。

第一聲鋸木響起。徒弟們盡管精心又精心,還是忍不住要忐忑。這樣的木材,絕非兒戲。因此,他們拉鋸的身影,遠沒有往常的灑脫隨意。他們小心翼翼,改造著這些寶貝。

幾百前年,一棵樹長成。它被稱為老紅木,是做家具的上等材質。因此,它注定不會在土地上終老。成長的日子裏,總有人來看一看,摸一摸。許多人在臨走時總要意味深長地拍拍它的身體。它懂得,那一拍一摸裏存著希冀與不舍,便越發成長得奮力,沉著。

在曆經幾百年風雨之後,它以厚重的身姿作別土地,完成了作為樹的使命,涅槃重生,走近人。

這一棵樹,死了,卻以另一種方式華麗重生。

寬敞的院子裏,一場漫長而隆重的藝術盛宴,拉開帷幕。拉鋸聲、刨花聲、墨鬥聲交織成一曲別樣的交響曲。師徒是表演者,也是觀眾。他們時而歡聲笑語,時而肅穆沉醉,時而又因一個細節而發生激烈爭辯。

師傅,便要在適當的時候出麵,一錘定音。

架子床右上角一匹馬跳入我的眼,同時一雙眼睛出現,專注而細膩。或許仍是剛剛吐完最後一口煙圈。那一刻,他的思緒一定是奔騰的,他的腦海裏,一定是一片廣袤的大草原。那一刻,馬在草原上馳騁,他在紅木上揮灑。而下方的一個女子,是水靈靈的沉靜。我不知道他雕刻那匹馬與這個人物時隔幾天,我隻驚異於他思維的跳躍。那雙粗糙卻靈動無比的手,彼時卻似一個細膩的繡娘,用一顆溫柔心一針一線,一絲一毫,雕出一個絕妙的女兒身。

不緊不慢的時光裏,他將全部智慧付諸一棵樹裏,他將許多故事凝結在一張床裏。

院子,在很長一段時間儼然成為一個藝術場館。締造藝術,總是令人無比欣喜。藝人們的生活雖然單調,卻快樂無比。何況,他們麵前,總會聚集一些村民,趕也趕不去。

大人們還好說,孩子們卻不好對付。他們或站或蹲,有的甚至對這些木上圖案指指點點。孩子們時而靜立驚歎,時而又嘻嘻哈哈。那人物,那花鳥,那雲紋,那奔馳的馬,都吸引著他們明亮而好奇的眼睛。他們的問題,總是那麽多。藝人們,也會時而停下來,給孩子們講講手中雕琢的故事。

這沉重的木,這死去的樹,瞬間活色生香。

有些孩子,或許因此而陷進木匠藝術中不能自拔,甚至懇求著拜師學藝,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有的人,天生就是藝術家。

比如明熹宗皇帝朱由校,人們都說他文化程度低,不好理政,但一切都是因為他酷愛木工活。一旦與斧子、刨子、鋸打起交道,便靈動十足,技藝非凡。據說,他的手藝連當時的能工巧匠都望塵莫及。凡是他看過的木器用具、亭台樓榭,都能依樣做出來。

在木工藝術方麵,朱由校思維非同尋常。他製作的微縮景觀迷了一代又一代藝術家。據說那個時候他就不僅在自己做的花園微觀模型中設計了亭台軒榭,小橋流水,更令人歎為觀止的是其中還設計了噴泉。

朱由校不隻用這些技藝來取樂。他會把精心打製的工藝品拿到市場上出售。更在天啟五年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進行大規模重造工程時,親自擔任工程建設總指揮。他不愛治國,卻愛治木。他不喜指點江山,卻在這沉重的木材世界將藝術才能揮灑得淋漓盡致。可以想象,那項浩大的皇家工程中,凝結了多少他對建築與設計的不凡理念。

很想做個出色的建築師和室內設計師,卻因特別的身份而慘遭扼殺。留到後世的,隻有他作為一個不稱職皇帝的罵名。

皇帝,一定比一個建築師高貴?朱由校,隻恨生在帝王家。

沒有史料記載,不知道朱由校是如何學會木工技藝的,隻聽說當時魏忠賢常常找來民間優秀大師與他切磋技藝。想來除了他過人的天賦,一定是跟了師傅。隻是,他的師傅也不敢名正言順地收他,隻能歡喜而憂傷地看著這個稟賦超群的孩子,被拉離藝術世界,拉到最高殿堂前。他這個天下級別最高的師傅,也不會有人知道是誰。

突然想,收藏家手裏的明代家具,可有一件是他的作品?

那些纏繞在木匠們身邊的小孩子們,遠比當年的朱由校幸運。誰知道哪一個不會天生帶著像朱由校一樣的木工天賦?隻要師傅輕輕指點,再假以時日,必成一代大師。

一張床,跨越幾百年時光,走到今天。感謝一個個經手人,送走時光,留下曆史。

厚重的紅木,高大的體型,精致的鏤雕花紋,盤旋在圍欄、床柱、牙板、四足及上楣板。這張不同凡響的床,睡過多少人?他們是誰?有過怎樣的故事?隻有床知道。

甚至,我們一直猜測的打造這張床的藝人,叫啥名誰?這是他手中的第幾張床?可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一切,也隻有床知道。今天,我們隻能用萬分認真的態度與極端仔細的眼睛,看看這張床,看看每一個細節,上麵裝飾的一個個曆史故事、民間傳說、花馬山水等,從其中和諧、平安、吉祥、多福、多子等美好寓意中,愉悅著遙遠的身心。

廣袤無垠的大地。當年的一棵樹,不知道生長在哪裏。幾百年後,也不知是南方還是北方的一個院子。歲月更迭,床的主人幾經變遷,今天停留在中原大地,周口華威民俗文化博物苑。一批批人走近它,走近久遠的曆史,打開忘卻的記憶。一批批,像我一樣心思的人,猜測著床的種種故事,想象著床的締造者。

一棵樹,還將在歲月的長河中,繼續嬗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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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51t 回複 悄悄話 曾經看過一個民俗展館,有一張紅木雕刻的床,刻的些什麽,無非雕龍畫鳳之類的吧,真佩服匠人製作的那份耐力和用心。當然價值也不菲。但這種床,也就是個展品吧,要真在那上麵睡覺,怕是睡不安穩吧。

那種床,看著就沉甸甸的,有厚重的曆史感,一躺上去,怕是要春夢秋夢連連,從春秋戰國,到唐太宗、宋太祖,再來康熙乾隆,這個陰謀,那個政變,還有林衝夜奔,武鬆殺嫂,這裏一攤血,那裏一趟淚,又哪裏安眠得了呢;就算床上還躺著個女人,隻怕是那個雲朵唱的樓蘭吧,可千萬觸碰不得的。

這一株株的紅木,見證了百年來殺伐征戰的腥風血雨,雖不能開口說話,卻是能托夢的,夜深人不靜之時,床上的人一呼氣,紅木就醒了,張軍長盜墓,李師長偷運國寶,這故事,一千零一夜也講不完呐。床上那人兒,你就慢慢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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