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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歌〕簡媜/瀾潭

(2022-11-08 06:27:06) 下一個



《高歌》 文:簡媜  誦:瀾潭

他們把生命拭得如此幹淨,讓人在衣食碌碌之際,仍聽得到天籟。

   (采樵作 唐·孟浩然)
   采樵入深山,山深水重疊。
   橋崩臥槎擁,路險垂藤接。
   日落伴將稀,山風拂薜衣。
   長歌負輕策,平野望煙歸。

我向往著浸淫在自然懷抱裏的人,尤其當高歌的樵夫背負薪柴打我眼前走過,我愈加欣羨他們單純的快樂!

亙古以來,似乎都是這樣。有一群人拘泥在現實細節裏氣喘如牛,以猜忌相互招呼,明槍暗箭展開遊戲;爭奪較大的肉食,以及安穩的座椅。他們的喜怒都在這裏,一生過得複雜且忙碌,最後攜著華服及豐富的牲食向人世告別。

能夠終此一世經營現實的人,也值得感佩。他們使盡氣力獲得自己的酬勞之時,也幫助他人取得財富,雖然當他們這麽做時,也許內心裏並不曾發覺。

另外一種人,似乎生來是為了觀賞世界的。他們選擇人少的行業,辛勤地為這一份工作付出別人認為不等值的力氣,他們的收獲少得可憫。也因此,保有更寬廣的胸懷悠遊在人世上、山林間。用一種單純的語音與人交談、問候,至於人的爭伐、掠奪,他們不是看不懂,通常隻是一笑置之,揮手,像揮掉天空裏的一片烏雲。

他們的心像晴朗的天空,風雨如晦、浮雲蔽日,都是短暫的。

我不免深思,什麽樣的恩賜能使人清靜如此?什麽樣的磨石才能把塵埃、私欲磨得幹淨?如果,經營世事的人值得感佩;對澄靜的人,我願意從內心裏景仰。

前一種人,我感佩他們盡力經營,使多數的人能安穩地守著家園,與妻小分食一日所獲;對於後一種人,我景仰他們把生命拭得如此幹淨,讓人在衣食碌碌之際,仍聽得到天籟。

深山裏伐木丁丁的人,一定猜想不到我正在分享他們的快樂。單純的快樂。

他們日複一日,大清早趕到山裏,替高山掀去霧幔,第一聲斤斧叫醒大樹時,在我眼前的天空忽然飛出一群山鳥,盤旋、鳴叫,又竄入更深的密林,天空恢複安靜,隻聽得到雲移的腳步聲。偶爾有一兩句歡愉的高音從山腹傳來,帶著山與山相互抵押的韻腳。我單純地聽著這些,浮升感動,當物欲遠離人的耳目時,人可以與高山、與天空、與古樹,進行愉快的交談。山穀不善於對答,但從穀中回應來的人聲,清爽得像一陣小雨。

深山裏工作的人,無法使用瑣碎的語言,當他們想要叫喚不知去路的同伴時,隻用簡單的音節朝著四周發聲:喝–嘿……!大小山巒一起和聲,嘿……!聲音穿過山澗,澗水把聲音交給大樹,樹葉張耳聆聽,派露珠打醒樹下貪歇的樵夫。樵夫也用同樣的音節回答,樹把聲音交給水瀑,水把聲音丟給山巒,山把聲音交給找人的樵夫。

“在哪兒啊?你……”

“在這兒啊?我……”

此時,不免覺得山巒們過於多嘴了,多重回音使兩處的人耳朵都沸騰了。

“在這……!” 喚人的樵夫們合力搖晃大樹,鳥飛的地方、樹撼動的地方,那裏也是人在的地方。

“看到了……!” 那脫隊的人隻需朝著眾聲高歌的地方前進,終會找到熟悉的麵孔。

山內的險巇,是山鬼故意安排的陷阱,考核入山的人是否虛心。對以山為依靠的樵夫而言,長藤不就是指路的童子,瀑布正是奉茶的仙女。

當日暮西歇,一隊歌聲像流水一般從山裏流出,掀開霧幔的人,替眾山掛上黑紗帳,掌著月牙燈,回到人的村落。

樵夫的腰際從來沒有過多的糧食,但高歌的人,一身瘦骨比山更青翠,比水更清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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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t 回複 悄悄話 簡媜的文字,是用山澗的清水拭過的,清冽,透亮,沒有一絲泥淖,入骨總有一點刺寒,不禁要打個顫,在輕顫中抖落附著的水草,落葉,水花,山影,隻剩一身瘦骨,比山更青翠,比水更清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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