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我們剛剛離開小鎮咫尺之遙,就已經開始感覺到背上的行囊有千鈞之重了。太陽無情的灼燒著我們,而且我們背包裏的衣物也確實超重了,這都是因為過去我們受過凍吃過太多的苦頭了。我倆跋涉的腳步不算太慢,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路過了當初在村子裏眺望過的“金字塔”,這是一座為緬懷在與智利人的戰鬥中犧牲的人而建的一個紀念碑。我們決定在這裏暫時休息一下,看能不能看到一輛可以捎帶我們一程的順風車。在目力所見的地方都是裸露的山坡,很少有植被覆蓋。意念中的塔克納(Tacna)小鎮有著窄窄的土巷和赤色的陶土屋頂,小鎮在遠至天邊的地方等著我們,遙遠到令人絕望。第一輛卡車靠近的時候,我們手忙腳亂的爬了起來,伸出大拇指來求順風車,令我驚訝的是,司機真的停車了。阿爾伯特立刻上前去交涉,把我們老掉牙的搭車理由反複的陳述著。司機半懂不懂的點點頭,指示我倆爬到後麵的車廂裏。這時我們才發現後車廂還有一撥土著人。
正在我倆興高采烈的拎行李準備上車的時候,司機在旁邊說:去塔拉塔每個人五個蘇。阿爾伯特立馬就火了,大聲反問:你怎麽不早說?我們一直以為是免費搭順風車呢!可是司機好像根本沒有什麽是“免費”的概念,隻是堅持說“去塔拉塔一個人五個蘇”。
“每個人都是這樣!”阿爾伯特還在繼續發泄著,而且已經把怒火燒到了我的頭上,因為是我建議在出了小鎮之後的第一個歇腳的地方停下來等順風車。而不是像他所建議的直接等在小鎮上去碰運氣。這一刻我們需要決定到底該怎麽做,是回到小鎮還是繼續不顧一切的走下去?我們最後決定走下去,而且我們也真的就這樣走下去了。不過很快我們發現這並不是什麽明智的決定。現在早已日上三竿了,周圍還是一樣的寸草不生。我們總是在幻覺著在不遠的前麵會有一個小村莊,或是什麽可以遮蔽陽光的棚子。就靠著這些幻覺,我們堅持的走下去。
很快的天色漸暗,而我們仍然未能看到任何可以打尖的地方。更糟糕的是,我們也沒有水來煮梅特茶了。感覺越來越冷了,在目前這個緯度就好像是沙漠裏的氣候一樣,鄹冷鄹熱。我倆已經筋疲力盡了,隻能簡單的取出毯子緊緊的裹住自己,倒在地上希望能一覺睡到天明。那天晚上沒有月亮,四野一片漆黑。我們感覺四周的寒氣不住的滲進我們的毯子,我們能做的隻有盡可能的裹緊自己。
阿爾伯特嘟囔著說他馬上要凍死了。我掙紮了五分鍾才有力氣回他一句:我早已經凍透透的了。當然這不是一個比速凍的好時機,所以我倆決定起來四處尋一些枯枝來生火取暖,同時也活動活動雙手。毫無疑問,這地兒也沒有什麽枯枝留下來給我們撿。兜了一大圈,每個人也就捧回來一把樹枝,靠著這些樹枝兒,隆起了一小堆兒毫無熱度可言的火苗。饑寒交迫著,寒冷的威脅要遠大於饑餓。在我們剛剛躺過的地方有四小堆兒灰燼。我們必須重新打好行李,在黑夜裏開路。為了能夠盡快的暖和起來,我開始急行軍,但沒過多久便開始上氣不接下氣了。我感覺到絨衣下麵已經開始冒汗了,可是兩腳還是凍得發麻,而且凜冽的寒風刮得我的臉像刀割一樣的疼。兩小時之後,我倆再一次的筋疲力盡,我看了一下手表,才剛剛12:30。樂觀的估計,到天亮也還需要至少五個小時。暫短的討論之後,我們決定再次躺下睡覺。這一次倒下不到五分鍾的時候,我們看到遠處有車開過來。雖然這並沒有什麽值得興奮的———在這樣的夜裏,搭順風車的可能性很小———不過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到有車燈照亮遠方的道路,還是多少令人感覺鼓舞的。毫無意外,汽車根本沒有搭理我們,徑直開向了遠方,隻留下車燈照射出的一片荒蕪,沒有樹木也沒有人煙。緊接下來,止不住的困惑感開始降臨。每一分鍾過的都要比之前的一分鍾要長,直到最後這些分分鍾鍾累計成小時。度時如日,度日如年。遠處傳來那麽兩三次的狗叫,這樣的狗叫都會帶給我們一些希望。但是無邊無際的黑夜讓我們無視一切,這樣過了一會兒,甚至狗都不再叫了。
在早上6點鍾的時候,我們模模糊糊的看到路邊有兩個木棚。於是我們朝著它走去,隨著光線漸漸變涼,木棚終於清晰而真實的顯現在我們麵前。我記得最後的幾米,我倆幾乎是閃電一樣跑了過去,好像背上的行李突然失去了重量。我們變得狂喜,就好像從來沒有人這樣友好地歡迎過我們。我們大嚼著麵包和乳酪,就好像我們從來沒有吃到過如此的美味。更別提梅特茶了,那感覺簡直就是再一次回到人間。阿爾伯特不住口的向他們炫耀自己的醫生執照,而且還多次提到我們是來自美麗的阿根廷,是偉大的貝隆將軍和他美麗的妻子伊娃居住的國家。那裏的貧富差距微乎其微,而且印第安人也會被公平對待,不會遭到盤剝,等等等等。我倆搶著回答問題,向他們述說阿根廷人的生活。由於夜晚的寒風依舊淩厲刺骨,我們倆隻有努力保持在自己烘托出來的玫瑰色的景象中,把過去阿根廷在我們頭腦裏的誘人景象一遍又一遍的播放著。這些印第安朋友友好態度的給我倆很大程度上的鼓舞。最後我們在旁邊幹涸的河床邊上打了一個地鋪,把毯子鋪上去了就倒頭大睡。而此刻初生的太陽溫暖的照著我倆。
大約12鍾左右,我們再次上路,多了一些興致,好像把昨晚上的遭遇全都忘記了。這正應了”老巍子”的建議。(老巍子是一隻土撥鼠,是阿根廷諺語故事裏的主人公)道路依舊漫長,我們不久就又開始了走走停停的節奏。大約在五點鍾的時候,我們停下來休息,這時候我們看到遠處有一輛卡車開了過來。通常這樣的卡車都是用來運送牲畜的,而飼養牲畜也是當地的一個重要產業。不過這一次令我驚訝的是,卡車居然停在了我們麵前,同時來自塔克納的國民衛兵興高采烈的向我倆招手示意我們上車。我倆當然毫不猶豫的爬上了車。後車廂的當地印第安人驚奇的看著我倆不過卻沒有人發問。阿爾伯特試著和他們中的一些人交談,可惜他們的西班牙語確實糟糕。就這樣卡車載著我們一路爬高,所過之處依舊是荒蕪一片,隻有幾處荊棘還傳遞著一點生命的氣息。突然,卡車開始大力的向上爬坡,發動機發出陣陣轟鳴,最後終於把我們帶到了坡頂,讓我們的視線可以越過高原。我們來到了一個叫做“伊斯塔克”(Estaque)的小鎮,這裏的風景美絕了。我隻感覺到自己的雙眼已經不夠用了,不停的捕捉著延伸在我們周圍的風物地貌,並試著按照自己的理解來給它們命名。當地的印第安土著並不能理解我們的興奮,他們傳遞給我們的零零星星的片言隻語隻能更加的激起我們的好奇。簡單的說,我們來到了一處世外桃源。在這裏文明社會的進化被推遲了幾百年,我們也很高興能在20世紀的今天還有幸看到過往的文明。例如這裏有印加人聞名於世的灌溉渠,山泉順著山勢奔流而下,匯集到山穀裏,形成成百上千的小瀑布沿著道路輾轉下落。舉頭向上看,低低的雲彩罩住了山尖,在某些未被雲蓋住的地方,你可以看到山峰上的落雪正逐漸的將山峰染白。印第安人沿著山坡修建了梯田並種植了不同的莊稼,這讓我們加深了對與植物學知識的了解。這裏有草本荸薺(oca我查穀歌沒有查到,維基百科解釋是這種南美洲的農作物),藜麥,蒼白藜,秘魯辣椒,玉米。我們看到這裏的人都穿著與同車來的印第安人同樣的服飾,這些服飾有大都取材於本地的"出產"。例如他們穿著短衫,染色的粗毛加工的套頭披肩,緊腿兒的褲子,用繩子或是舊輪胎製成的拖鞋等等。一邊努力消化著所能看到的所有“風景”,一邊任由卡車載著我們沿著峽穀去往塔拉塔。在當地人的文字裏塔拉塔是頂峰或者匯流口的意思。在這個小鎮形成之初這個名字就被確立下來了,因為它就處在兩山相夾的穀底。這是一個古老的安靜平和的村子,時光在這裏流逝了幾個世紀卻未曾帶給這個村子一點改變。那些由過去殖民者建立的教堂,現在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考古學的收藏品,它的價值已經遠超過它的年齡。它體現出的更像是早期歐洲殖民文化在當地土著人的影響下所結合起來的藝術。這個村子的所有道路都很狹窄,而且都是用當地的巨大的原石鋪砌而成,因此更加的崎嶇不平。一些印第安婦女背上背著孩子,站在街角看著我們。總之一句話,這個村子處處散發著西班牙殖民主義之前的時代氣息。不過,在我們麵前的這些人已經不再是過去那些勇於抗擊的戰鬥民族了,現在走在街上的這些人都是曆史上被打敗的民族的後裔。他們的目光帶著溫順,甚至有種恐懼,與外界其他的印第安民族已經沒有什麽不同了。他們給我留下這樣的一種印象:活著隻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種習慣。
國民衛兵把我倆引到了警局,在那裏安排了住的地方,一些警告還邀請我們一同用餐。之後我們在村子裏隨便轉了一轉,然後又休息了一下。大約在淩晨三點鍾的時候我們坐上一輛汽車出發去普諾(Puno)。感謝那幾個國民衛兵,我們可以免費搭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