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家住溫哥華，喜歡文字，喜歡書寫，剛剛進“城”
布吉算得上是我診所的幾個“古董” 患者之一。說是“古董” ，就是自從我的診所開張以來，她就一直不離不棄的跟著我接受治療，消費她每一年針炙的額外醫療保險費用。
布吉患有嚴重的憂鬱症，長期以來，都需要服用相關的藥物控製。在一年之中，她的症狀會隨著季節，或者工作的緊張程度變化，時好時壞。
20多年前，我見到布吉時，她還是一位40多歲的女士。坦率地說，她長得不算漂亮。尖瘦的臉，與壯實的腰臀有點不呈比例。見到她的那天，她身著一件橙紅色的連衣裙，襯著她小麥色的皮膚，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由於剛剛開業，我的英語還不是十分利索，布吉她似乎也體會到了這一點。所以，在描述自己的病情時，她用詞簡單、直接，而且自然。尤其讓我感動的是，當我們的溝通出現障礙時，她總能輕鬆地，不留痕跡地化解我因為語言障礙，而感到力不從心的尷尬局麵。
隨著年複一年的治療，我對布吉有了更多的了解。布吉為政府機構工作，她是殘章人士福利部門的一個資深管理人員。有一個體貼的丈夫，遺憾的是他們結婚多年，但膝下無兒無女。每一次她來到我的診所，都會看著書架上我女兒的照片問長問短。我也問過她，為什麽年輕時不要孩子，她說試過沒有也就算了。最後一次為布吉治療，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記得那天治療結束後，布吉對我說，由於她的憂鬱症越來越嚴重，以至於她不能勝任現在的工作了。她可能要提前病退，回加拿大東部她的老家。然後，我們相擁道別，互囑“多多保重”。接下來以後的幾年裏，我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彼此了。
2018年的聖誕前夕，布吉突然來到我的診所，她手裏還拿著一個iPad。幾年不見，她老了，頭發已經變成了灰白色。但瘦尖的臉因為激動而脹得通紅。我驚喜得不得了。激動地大聲問她， “為什麽你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你的退休生活過得怎樣 ？ 是否還受憂鬱症的困擾 …..？”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我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後坐下來嚴肅地對我說，“ 舒，我想，我來是為了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 。
平靜下來的布吉打開她的iPad，屏幕上出現了一幅照片。 照片是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小女孩的合影。細看，那中年女人高高的顴骨，尖瘦的臉型和深棕色的頭發，這正是當年我第一次見到布吉的模樣。 那小女孩不到十歲，圓潤飽滿的臉上有著天真開心的笑容，看起來很可愛。 “舒 ，你猜猜她們是誰？” ，布吉突然問我。 我心想可能是她的妹妺，可是如果是妹妹，她為什麽這麽神神秘秘的。 因此，我改了主意說 “ 她們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 ”。 她沉默了一下說，“ 她們是我的女兒和我的外孫女 ” 。
“……？等等 ，布吉，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沒有孩子，不是嗎？” ，我吃驚地說。“ 舒，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因為那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我一生都深受折磨……”。她說著說著淚流滿麵。我轉身拿過麵巾紙盒放在她的麵前，並走過去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她接著說，“ 一個錯誤和意外，讓我在未成年時生下了她。當時我隻有恐懼和罪惡感。當別人抱走她時還問過我，想不想看看？ 我拒絕了….。 在後來的許多年裏，我都不想知道這孩子的下落。也試圖努力從自己的記憶中抹去這件事情。 但是，成年以後， 這些發生過的事情像一塊巨石壓迫著我….” ， “ 那麽，你提前退休是為了尋找她嗎？” 我迫不及待地打斷她，“ 不是的，是她找到了我，在兩個月前 ”。
布吉接著說，“ 與女兒聯係上的起初，相比要見到她的興奮，我更多的是害怕。 因為我不知道如何去麵對我這個從未見過麵的女兒。我們先是在電話上聊了很多次。也通過視頻看到了彼此，還有我的孫女。我的女兒已經40多歲了，而且還是單身媽媽。女兒一直在告訴我，她尋找我的理由，就是想讓我知道她從未怨恨過我。” 。聽布吉說著，我也流下了眼淚 。“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去見她們？” 我問 。 她說“ 就是這個聖誕節。 我和丈夫今天出來就是為了準備她們的聖誕禮物。“ “這太好了！真是一個大的喜事啊！ 丈夫也替你開心，是嗎？” 我問。她說 “是的，他一直在鼓勵我與女兒見麵。這次他會陪同我一起去內陸與她們團聚” 。 接著布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道，“ 舒，你知道，我欠了我的女兒整整45份聖誕禮物啊……！”。
布吉就要離開了。我緊緊的擁抱著她說，“ 聽著，隻要你健康、長久地活著， 你就有機會補償你的女兒過去缺失的45份聖誕禮物 。我相信，有了母女親情，你一定會比以前更加開心健康。祝福你！親愛的布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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