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奧說走後麵的一條山道,四十幾分鐘就能到豬苗代湖。捏上幾個飯團,我們就上路了。那條山路很險,據說是六十多年前修建的呢,雖然少有車行,但依然維修得很好,在有山澗,略微寬敞的地方還有一些帶帳篷的人釣魚,據說,山裏麵的河流因為很涼,魚很好吃的,日本人很喜歡吃的川魚叫あゆ,漢字寫作“鮎”就是我們叫做“鮎魚”或“香魚”的。話說那是一條讓人心驚膽戰又驚喜萬分的山道,一路上像鉆進了綠色的隧道,落下車窗,關掉音樂,入耳的是潺潺的水音和鳥鳴,真是不知世外為何物了。我說:真想一輩子就這樣把這條路開下去呢。博奧笑嘻嘻地說:那你怎麽沒多準備點食物呢。博奧這家夥總是這樣不失時機地給人掃掃興。
原來這條路是通往豬苗代湖後麵的路,越過湖再往山裏麵走,就得靠導航圖了,那是一個叫做三島町的地方,我們都沒有聽說過。愛薔的老公喜歡手工,也不知他是怎麽知道這個地方每年例行一次的“大工祭り”,以前在愛薔家裏看到過一些很有品位的擺設,問她,總是滿臉笑意地說:這是世上獨一份的手工作品呀,買不到的。得意之色濫於言表。今年還算她有良心,把那個地方的電話號碼傳給了我,我就拉上全家翻山越嶺地去尋寶了。
所謂的“大工祭り”就是全國一批手工製作者和手工製作愛好者舉行的集市,我最心儀的就是他們選擇的集市地點,那是一座鮮為人知的深山老林,說它是深山老林一點也不過分,因為穿過很多著名的旅遊景點之後,還要走很遠的,隻有一條單行線的山路。博奧總是有點疑惑是不是我把電話號碼入力錯了,好在每當我自己都失去信心的時候,山路邊就會出現一個不起眼的簡樸的小小路牌,寫著“大工祭り”。就這樣穿行了很久,到了有指揮停車的人出現的地方,我們被指揮到了第五停車場。天陰陰的,難道還要走那麽遠的山路才能進集市嗎?我有點氣餒。博奧把外套抓到手裏,跳下車,大聲說:快,那兒有巴士。果然,一輛大巴士正在喊人上車,原來是免費送停車場的人到會場的。大約開了七八分鐘的路程,就到了會場中心,下車之前,司機千叮嚀萬囑咐地說:記著回來的時候是到第五停車場,巴士很多,不要上錯了啊。巴士上的人都大聲地道著謝下車了。
主會場是在當地林協的一棟建築前麵的一片草坪,四周是各種小吃攤,當中還有一些團體的表演以及抽獎什麽的,而道路的那邊,在一片高大的林間,彎彎曲曲地甬道兩邊,散落著一個又一個手工製作者的小攤兒,我們還來不及和愛薔會合,就深入林間了。
一個攤兒一個攤兒的看過去,心裏充滿了真心真意的歡喜,要是在年輕的時候,我會把喜歡的東西都想方設法變為己有,但現在經歷了一些人間事事,變得沒有那樣貪婪了,隻是把喜歡的東西多多地看上幾眼,把玩一陣子,也就知足了。但要想不帶回幾樣心愛的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是手工製品,我的挑剔就不僅僅在作品上了,攤主通常都是那些製品的製造者,所以我挑人也挑得很厲害,即使是同類的作品,我倒要先看看作者是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就這樣慢慢一趟趟逛來。首先看到她的時候一眼就喜歡上了,細眉細眼,安靜地坐在那裏,手裏在擦著一塊圓潤的石頭,她的小攤兒上擺放的是首飾,手工製作的項鏈,耳環和手鐲等等,細細地看來,先是喜歡上了一對音樂符號的耳環,拿在手裏,慢慢地和她聊天。也就知道了這對耳環的來歷,是她設計出來的,由他的老公一錘子一錘子敲出來的,材料是一種合成的銅,她說這種材料不軟不硬做起來很順手,而且不容易變色和上銹。手裏的合成黃銅有暗暗的光澤,豐富而又沈穩的感覺。那女子說:因為自己是個小提琴教師,偏愛音符。說到這裏她微微笑了一下。我把那對音符遞給她說:幫我包一下吧。她伸過來的手細長而有力,無名指上戴著一個細細的銅圈,難道結婚戒指也是敲出來的嗎?她好像看穿了我的疑惑,說:這是我丈夫打出來的,也是銅的,是他的第一百個作品。細聲細語的音調,依然透出無限的幸福。她在慢慢地包,我在慢慢地看,我們在有一搭無一搭地聊。我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這對長長的耳環,造型是不用說的了,看那一錘一錘的印記,就讓我能感受到那個男人的執著和愛。沒有講價,把這個也買了下來。臨走的時候,那女子說:剛才那個一臉大胡子的是你的丈夫吧?我點點頭。女子又說:你們是哪個國家的人哪?
我如果不開口說很多話的話,沒人以為我是外國人,但博奧不開口的話沒人以為他是日本人。告訴她我是中國人之後,她很急切地說:她非常喜歡中國的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尤其是《化蝶》。我輕輕地哼了一下旋律,她馬上就合了上來。看那樣子她今天真是很後悔沒帶小提琴來給我演奏一下的遺憾的樣子,讓我真是非常感動。
一個喜歡的人,兩件心儀的手工耽擱了我幾乎半個上午的時間,然後在布製品那兒碰到了愛薔,她的背上多了一個竹筐,竹筐裏是她一歲大的愛子,很風情的樣子,也成了很多人的鏡頭焦點,尤其是高鼻子藍眼睛的老外們。
忍了又忍,我還是決定也買一個和她一樣的竹筐,遺憾的是沒有現貨了,如果定製的話要一個月的時間,那個編竹筐的男人一臉純樸,他說那是在他家後院砍下來的竹子編成的。沒有時間聊得很多了,約定好一個月後有一個竹筐會交到我的手上,孩子們已經嚷嚷著要吃東西了。
在停車場和愛薔一家分手後,我提議回去的時候順路去齊藤清美術館看看,齊藤清是日本很著名的版畫家,以仕女圖為擅長,倒不是我很喜歡的畫家,但是逛美術館也是我家的一個習慣,看看倒也無妨,何況那兒還有很漂亮很舒服的“足湯”呢。
腳一舒暢人就犯困呢,回家的路上雖然說好去吃一家當地有名的日本蕎麥麵,但是車上的三個人都呼呼大睡起來,因為孩子們晚上還得去空手道道場訓練,我也就沒叫醒他們,改上高速公路,一路無甚風景地回家了。
事隔多日,每每把玩那兩對耳環的時候,心裏還是充滿了一絲絲的暖意。據說現在在日本,手工製作者大都是業餘的,因為在現代化的工業社會裏很難用手工製作養家糊口,而靠手工製作養家糊口的也都是那種極其昂貴的作品,也不是一般人能消費得起的,像在這種中流的手工集市上,能看到得到的大都是業餘愛好者的興趣製作,這一點也是我比較喜歡的。我喜歡手工的感覺是由來已久,當年在國內,有一次和一些攝影師的朋友們去藏區拍片,在那裏就得到過幾樣藏人的手工製品,隻是很粗糙,沒有現在得到那樣精致。那是多年前的故事了,偶爾翻起來還是恍若隔世。這便是一件東西的真正含義吧。
博奧有一雙皮鞋,是完全的手工作品,據說是他十年前得來的,一雙鞋從預訂到拿到手整整等了三年的時間,據說這個手工作鞋的師傅,訂單已經到了五年以後,他一年隻能做出三十雙鞋,每一雙鞋賣價三十幾萬。定客絡繹不絕。遺憾的是他的孩子們都不肯學做這一門手藝。
喜歡手工的人越來越少了,手工製作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是不是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飽含感情的東西了呢?機器的工業社會固然會製造出人工無法比擬的精致的作品,但是它一定缺乏一種天長地久的東西——那就是感情。這種感情在一根根藤條裏麵,在一錘錘的敲鑿裏麵,那是人的痕跡,也將是永恒的痕跡,是機器製造永遠無法替代的。
我愛手工製造的那份真意,那個“大工祭り”一定會年年去的。
秋日的菊花人形
小情小景
後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