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姻緣
作者 董蘭丫
(三十.)
香香和三長到了雅加達,他們對這裏並不熟悉,可是每到一處都想起過去幾十年裏父母親在他們耳邊絮絮叨叨地說的那些話。每天早上他們一起去市場買菜,新鮮的熱帶水果他們有很多不認識,等到買回來問了孩子才知道他們以前聽父母親說過。到了魚市,香香想起小時候在農場附近的溪水裏捉青蝦,三長和別人的孩子打架,她和姐姐幫著三長打那個孩子,結果他們家的姐姐也上來幫忙,後來一長、二長和那家的兄弟也來了,兩家的孩子打成一團,直到大人來了才拉開。她問三長,三長說記得,他當時最怕別人打了香香,說著幹笑了兩聲。
小孫子有印尼的保姆帶著,香香看保姆帶孩子有條不紊也不好意思過分幹預,加上他們的印尼話隻是兒時記憶裏的一點殘存,所以更不好不讓孫子跟著保姆。兒子和媳婦的生意很忙,他們還在準備移民澳大利亞,所以也顧不上他們,總說讓他們出去轉轉散散。他們在這裏沒有什麽認識的人,兒時的夥伴早都散了,一長和姐姐倒是還記得幾個,和父母親第一次回來時見了一麵。幾十年後第一次見麵因為好奇而熱鬧過一番,後來漸漸地也就疏遠了,因為過去的幾十年相差太遠,彼此都很難靠近對方,他們又不習慣消費,所以夫妻倆在這裏除了逛市場就沒有別的事情好做了。
三長對香香,開始的時候是一團火,紅紅的火苗鮮活跳動,可香香就是那麽不冷不熱的,三長看香香是一個夢遊似的人,你和她說話她也答一兩句,有時候所答所問,有時候答非所問。時間長了,三長的火苗就變成了火炭,依然熾熱可是少了衝勁。香香總是一個樣子,溫柔的,心不在焉的,三長不記恨香香,隻是那盆火炭變成的炭灰,餘溫尚存,卻早已沒了活力。此時兩人朝夕相處在一起,差不多時時刻刻在一起,香香一天裏和他說的話比過去幾個月說的都多,她輕柔的聲音,溫和的眼神像是吹紅炭火的風,三長心裏的炭灰一閃一閃地亮出幾顆火星來。
“阿文,今天和三長去了市場,這裏的荔枝沒有福建的好,可能是天氣太熱的緣故。”香香的微信裏常常提到三長,她是無意的,她隻是告訴張文生她的日常,像過去的幾十年一樣,盡管過去的幾十年裏她的生活中一直都有三長。
“阿文,今天三長抱著小孫子,我從側麵看小孫子,和我兒子小時候真是一模一樣,才知道自己已經老了。”張文生所害怕的還是發生了,在雅加達香香的心緒大部分時間在家人身上,她想張文生的時候比在福州時少了很多,她也是無意的,隻不過她對張文生的火苗也在變成火炭,因為歲月總要滅了那團火。
張文生和恩瑞卡到了Groningen,一路上恩瑞卡都在睡覺,因為昨天是禮拜六,和朋友們去酒吧喝酒,回來的太晚了。張文生聽了心裏泛酸,有點吃醋不知道她和誰去喝酒了,又不好問。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嬌小的身材在白色的長裙裏凹凸有致,因為睡覺寬領口的一側從肩膀上滑下來,露出紅色的胸罩肩帶和漂亮的鎖骨,濃密的長發依舊梳成鬆散的辮子,辮梢上很隨便地用一根簡單的紅色橡皮筋紮著,隨著她均勻的呼吸辮梢上的發絲也跟著有節奏地起伏。她的臉很精致,比香香的臉還精致,張文生這樣想。恩瑞卡的頭因為熟睡而向他這邊歪了過來,猛然向下落,他趕緊伸手從側麵托住她的臉,她夢囈般地嘻嘻笑了兩聲,接著又睡著了。
入住到酒店後他們直接去展館看展位 。張文生訂了一個小站台,不需要太多的布置,他們貼了幾張海報,擺了幾盆花,把宣傳海報放在接待台的下麵,到接待處簽了到就沒有其他的事了,隻等明天一早博覽會開始時再帶些樣品和小禮品進來就行了。
從展廳出來時已經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張文生說他訂了當地有名的米其林星級法國餐館——Voila,恩瑞卡聽了興奮地尖叫了一聲,年輕直率的她毫不掩飾自己:“那我得回去換換衣服好好收拾一下,我的第一次米其林可不能就這樣穿著牛仔褲。文,你怎麽不早告訴我,我會帶一條漂亮的晚裝裙子來的。”張文生完全沒有想到恩瑞卡的反應是這樣的,他以為恩瑞卡會不好意思讓他如此破費,會再三謙讓,然後他再三堅持,最後恩瑞卡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邀請。現在可好,恩瑞卡很痛快地答應了,他事先準備好的一大篇勸她一定要去的話都白費了。
回到酒店,恩瑞卡上樓去換衣服,張文生懶得回房間就在樓下的咖啡館等她。張文生有點鬱悶,那些自以為幽默又富有一點挑逗性的話都沒處去說了。
“阿文,今天和三長又去了一次我們小時候住的地方,那裏還保留了一點過去的建築,吊腳樓的房子,其他的都是高樓大廈了,保留的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們住過的了,一點印象都沒有了。我媽媽說我們在這裏照了很多照片,逃難的時候怎麽帶的走!本來以為故地重遊會很興奮,其實很無趣的。”香香的這條微信是印尼時間晚上五點多發的,她差不多每天都在這個時候給張文生發一兩條微信,張文生每天看了都很失落,比沒有收到微信的上午還要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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