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老人家
前幾天是娜娜的生日,她老人家十一歲了。說娜娜是老人家並非玩笑,據說大型犬的年齡是人類的七倍,所以我們現在總是恭恭敬敬地稱呼娜娜為您,殿下。
一般來說大型犬到了這個歲數都有了老態,每天不過吃吃睡睡地混日子。娜娜則不同,她老當益壯地精神矍鑠,每天照樣管著各種的閑事,家裏外頭操心的事比我還多。遠處傳來一兩聲狗吠,她要從鼻子裏哼出兩聲不屑;屋前院後有行人和貓狗經過,她就豎起耳朵,不僅豎起來還要跟著那些連我這個聽力超常的人都聽不見的腳步聲把耳朵轉來轉去,一陣子眼露凶光,一陣子又溫和下來。假如她在後園裏睡覺就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在睡夢裏都要隨時跳起來保衛家園。每當門鈴響了,無論她在做什麽,必定怒吼一聲第一個衝向大門口。
打開冰箱、咀嚼堅果、咬一口餅幹的聲響、緊緊地閉上嘴巴吃一小塊奶酪的氣味都別打算逃脫她的注意,她興高采烈地跑來,大眼睛含情脈脈地望著我的小眼睛,直到把我吃的東西望到她的嘴裏。好在她從不嫌少,哪怕隻有一丁丁點,小到她砸吧了半天大嘴也沒找到那一點食物究竟在哪個牙縫裏,依然心滿意足地倒在原地閉上眼睛,伸出舌頭從鼻子到兩腮舔那麽一陣子,一麵回味一麵耐心地等著下一件非得讓她操心不可的事情發生。
娜娜在我們這一代狗界也算是出了名的霸王,很多狗兒遠遠地看見她就夾起尾巴畢恭畢敬地躲到路邊的草地上,還把頭扭向一邊避免對視,恐怕給了她挑戰對方的誤解。這一幅低著頭走路,夾著尾巴做人的示範,讓我想起日本古裝電影裏平民遇到武士的場景。那時候平民不可以抬頭看武士,如果看了武士可以拔刀殺了平民,然後揚長而去並不受任何責罰。有的狗兒為了表示完全臣服,幹脆四腳朝天地倒在路上等著恩赦其不死,娜娜見了倒也不趕盡殺絕,高興時過去聞一聞也就算了,或者幹脆視而不見,趾高氣昂地走過去了。
我們這附近有一條比她還大的狗(Bernese Mountain Dog)不知道為什麽看見娜娜也做出同樣的舉動,氣得他的主人哭笑不得,連拉帶拽地嗬斥他起來,那狗就是不肯,好在娜娜對他沒什麽興趣,兩方倒也相安無事。
娜娜有還兩個癡心的戀人,“辣椒”和“油壺”。
辣椒是我們在德國時對街的狗(Boxer),他的女主人娜塔莎年輕貌美,是東西德統一時隨父母從解體的蘇聯一起返回德國的。雖然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前蘇聯,但是她的身上依然散發著俄羅斯女子風情萬種的特殊魅力。那時候她正在戒煙,帶著辣椒出來散步是她背著孩子和丈夫抽煙的好機會。有一次我們一起去散步,她遠遠地站在一邊抽煙,一邊抽一邊說:“別告訴我先生和孩子,他們以為我已經戒煙了。”說著淘氣地做了個鬼臉,俏皮的樣子讓我這個女人也要喜歡她。
辣椒對娜娜一見鍾情,每天經過我們的後院都要跳起來向院子裏張望。娜娜喜歡和辣椒一起玩,可那時她還小不解風情。有一次娜娜在前麵跑,辣椒在後麵追,結果跑到湖邊娜娜縱身一躍跳進了水裏。娜娜是天生的好水性,她在水中悠然自得地狗刨,辣椒卻怕水,在頭腦發熱之際也隨著娜娜跳入水裏,結果四蹄慌亂,既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在原地轉來轉去,他的女主人就要自己下水把他拉出來的當口,辣椒終於從水裏爬了出來。他抖去身上的水,氣喘籲籲地趴在草地上看著還在水中自得其樂的娜娜,不免悲從中來,嗚嗚咽咽地難過了好一會。
過了兩天我看見娜塔莎,她說辣椒因為失戀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每天目光呆滯地趴在毯子上悲鳴。我帶著娜娜去看辣椒,辣椒看見娜娜立刻精神百倍,圍著娜娜歡快地轉圈。意識到娜娜並不愛他,辣椒欣然接受了不能做夫妻做朋友也好的現實。娜娜和辣椒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我們每次回德國,娜娜都要去看看辣椒,兩個見了麵依然親親熱熱的,狗和狗的友情似乎並不比人類的遜色。
“油壺”是個雜毛狗,它說女主人從流浪狗收容所領回來的,油壺對娜娜單相思已經好幾年了,每天都要到我們的門口來哭訴衷情。油壺沒有辣椒那麽爽快大方,他總是磨磨唧唧的,有點兒不爺們兒。娜娜在屋裏聽見了隻把朦朧的睡眼稍微睜一睜就又睡了,如果她在前院也會跑出去跟他打個照麵,但是馬上又回來了,她對油壺一點也不感興趣,甚至做朋友的願望也沒有,讓我覺得對不起油壺和他的主人。
從打去年娜娜多了愛嘮叨的毛病。
狗是時間觀念極強的動物,每天幾點睡,幾點吃,幾點出門都記得清清楚楚,到了時間娜娜會主動來提示,如果我這會兒不得空她就一直等在我身旁。最近這段日子她在我旁邊等候時開始嘟嘟囔囔地表達不滿,有時哼哼唧唧的,有時哇啦哇啦的,有時候連打哈氣帶歎氣,仿佛感歎人生,不對,是感歎狗生。大約狗和人是相通的,有了點歲數就要嘮嘮叨叨地說點什麽,嘮叨了心裏就痛快了。這不,我又嘮叨了這麽一大篇。
最後振臂高呼一聲:恭祝娜娜殿下老人家鳳體安康,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