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屏那麵的友誼
我們這一代人年輕的時候,友誼是一件很莊嚴的事情,是純潔和信任的象征。朋友分別的時候,在互贈的禮物上鄭重地寫著“願我們的友誼之樹常青”、“千山萬水也不能阻隔我們的友誼”之類的話語。而今,友誼這個詞好像已經過時了,幾乎聽不見有人提起,提起了也扭扭捏捏的,仿佛是一樁不大見得人的事情,即便不被人笑話,至少不是什麽值得榮耀的。電腦打字的時候,這個詞也不是第一個出現,往往排在三四位之後,要經過幾次使用這兩個字才極不情願地排在第一位上。
從前,家裏有一個電唱機,有七十八轉的唱片,唱片裏有一首蘇格蘭民歌 Auld Lang Syne 《友誼地久天長》。那時聽這首歌,總覺得很憂傷,不懂得為什麽友誼地久天長會是這樣憂傷的調子。兒時的友誼是熱鬧的,就以為友誼的歌唱應該是吵吵嚷嚷的,要有鑼鼓喧天才對。
當代人,都有很廣泛的社交圈子,朋友圈裏有成百上千的聯係人並不算什麽新鮮事。荷蘭NOS新聞的統計數字說,很多人在一天之內要在社交媒體上發表幾百條的信息。我自己也認識一些風流人物,在婚喪嫁娶的時候可以輕而易舉地擺上幾十桌,請上幾百號人,來賓個個都有頭有臉很是體麵。主人介紹的時候會說這是某某總裁,那是某某董事長,還有某某長官,各式高貴的稱謂就跟過去做官人戴的烏紗帽一樣罩在來賓和主人的頭上,每個人按照自己的品級高低可以趾高氣昂目中無人,也可以趨炎附勢諂笑獻媚。唐朝名將郭子儀六十大壽,他的七子八胥前來拜壽,因為都在朝廷做官所以把表示官位的芴板放滿了床頭,令人羨慕不已,想來郭子儀家的陣勢和當今的名流相比亦是自慚形穢的。這樣的宴會,席間間或也有個把上不了台麵但又不得不在被邀請之列的親戚熟人、老街舊鄰,他們多半被安排在燈光暗淡的角落裏,介紹來賓的時候自是不會提到他們的名字,至多是以“還有各位至親好友”這樣大而皇之的說法一帶而過。這些人倒是樂得清淨,自顧自地大快朵頤。但是要經得住被冷落的尷尬,假若自尊心有點過強,臉皮有點過薄,就不大適宜出席了。
跟朋友們討論起新鮮事物的時候,我喜歡說一句話:Ga met de tijd mee, 翻譯成中文應該是與時俱進吧。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給人類帶來的便利不容置疑,我和遠方的家人、朋友的聯係也主要是通過社交媒體,比起幾十年前隻能通過電話和寫信與家人、朋友進行情感交流,現在的便利是當年無從想象的。但是真正的朋友應該是渴望相見的,相見了便有說不完的話,而談話的內容是發散的,是除了這朋友之間別人根本插不進去的。如果把朋友間的談話筆錄下來,在外人看了簡直就是一堆風馬牛不相及的混亂,可是在朋友之間則是最自然不過,最貼心的暢談。即便常常相見,也會有說不完的話題,興許就是昨晚發生的一件小事,彼此說了,心裏就痛快了,仿佛見麵隻為說昨晚那一盤有點兒鹹的燒茄子似的。然後又從燒茄子說到從前不會做飯的時候那些往事,又好好地笑了一場。
現在,各種各樣的群裏似乎也聊的熱鬧非凡,而私底下這些人之間根本沒有任何聯係,這樣的聊天有些人是為了打發閑來無聊的時光,有些人是因為是舊相識而不好意思不應付幾分,更有些人因為是曾經的好友,此時情分已經淡了,私下裏已經無話可說,僅存的是礙於情麵的表演。其實這種表演本來完全沒有必要,可是很多人偏偏喜歡這樣,真也活活被累死。
社交媒體擴大了生活的邊界,大有人在家中坐放眼全世界的格局,但是社交媒體也給每個人提供了一個假麵具,生活的一部分變成永不散場的化妝舞會。躲在一塊銀屏的後麵,人們可以地言不由衷而不至於被眼神出賣,這也為每個人在生活中成為“演員”提供了廣闊的舞台,一個類似於皮影戲的舞台。開始的時候,人們也許出於不自覺,為了呈現自己美好的一麵而表演,漸漸地成為主動表演,而且演技也越來越高,表演的多了,就忘了原來的自己。
美國作家Erich Fromm在他的《The Art of Loving》(愛的藝術)開篇的前言中這樣寫道:“……如果不能真正謙恭地、勇敢地、真誠地和有紀律地愛他人, 那麽人們在自己的愛情生活中也永遠得不到滿足。每 個人都可以問問自己,你確實見過多少真正有能力愛的人呢?”
盡管作家的書是寫愛情的,但是我覺得對友誼也是適用的。愛情和友情的相同之處在於都要自己真誠地付出,而這也正是現代人最不願意,或者說害怕的。每個人都不肯首先付出自己的真情,同時又慨歎人心不古,世間不再有真情。
And there’s a hand, my trusty friend!
and give me your hand!
And we’ll drink deep a cup of good will,
for days long ago.
願我們都不要因為那一小塊銀屏而成為迷失了自己的演員。
願友誼地久天長!
==============
+1,很遺憾的是才發現原來很多人把這樣美好的暢談當成抱怨
謝謝小溪姐姐看了《高興》,我覺得賈平凹的作品比莫言的好看。
祝姐姐周末愉快,天天好心情!
謝謝!祝你周末愉快!
讀完了賈平凹的《高興》心裏難受了好幾天,是我不了解的農民工進城打工的悲慘命運和遭遇。cc
小溪姐姐好!在很多國家工作過,由同事而成為朋友的就一兩個,這大概也是正常的。不喝酒,不去酒吧的人在歐美大概少了一個和別人交往的途徑,但是這也沒什麽。
和姐姐一樣,我也喜歡和知己的朋友清談,海闊天空沒有拘束。我覺得大堆的人聚會不是朋友的交往,隻是社交活動的一種。
梅華好!其實人的一生能有一兩個親密的朋友已經很好了,朋友太多很難個個都是知己的。
謝謝薩蘭,是我錯了,一直自恃記憶力好,這裏就犯了錯。謝謝提醒,我這就改了。不過我家裏的是電唱機,不是手搖的那種。
那些漸行漸遠的友誼,甚至親情曽想盡力挽留,最後隨著長期生活環境的不同,三觀不一,難找共同關心感興趣的話題,眼睜睜地看著彼此之間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少,也是束手無策。最後也就變成了節日轉發一下表麵文章的微信問候而已。
在美國生活了三十多年,人和人之間也都是保持一定距離的。我上班時,公司裏的同事下了班,都是很少來往的(當然隻是局限我個人的經曆)。我原來有兩個老美女同事,同事二十多年,每天吃午飯,去廁所都是結伴,一直以為她們是好朋友,結果一個先退休了回家了,她們就此不再聯係了。問過那個還在上班的,有沒有打電話問候那退休的。她說沒有,還問我為什麽要打電話。從英國分部調來的同事都很奇怪說美國同事常一起出去吃中飯,下了班都各自回家,很少來往。英國人下了班,常和同事們一起去Pub喝幾杯,聊一兩個小時再回家。不知荷蘭人在職場上的友誼如何?
我也相信距離產生美感,微信時代前,回去見到小學,中學的同學那真是開心。後來有了微信,剛開始熱鬧新鮮,後來太近乎了,每天誰家早飯吃什麽都知道時,各種矛盾都出來了,還有被綁架似的點讚留言,也真吃不消,直到我家貓咪摔壞了我的舊手機後,我才從微信各大群的夢魘裏解脫了。我還是喜歡一,兩個好友一起安安靜靜,喝杯咖啡,或茶,聊聊天。還有在文學城裏,經管和未曽謀麵,但談得來的網友,就像我和你現在這樣,沒有壓力,隨意談談,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