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研究所（2）

2. 初見

顧愛疆被安排到科研一室，報到後的第二天，正式上班了。

和辦公室的同事打過招呼，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同辦公室一共四個人，也是兩兩對麵的辦公桌。實驗員吳小玉和比她早幾天來的徐麗靠窗對麵而坐；坐在愛疆對麵的，是比她早來兩年的大學生，叫吉小軍。他閃動著有長睫毛的大眼睛，露出兩顆小虎牙，笑嘻嘻地問：“報到時見到劉五四了？”愛疆正待詫異，他又接著說劉五四就是人事處的劉主任，是個厲害角色，和副所長康嘉傑關係非同一般，讓愛疆留點神。

據說劉五四和祖父同一天生日，祖父當天過八十四歲生日，因為想著七十三，八十四是坎，心裏不高興。又生了這個孫女，怕是來奪他的壽的，就說讓給這個女孩取名劉八十四，為的是讓她生下來就八十四歲了，不能奪自己的壽數。她的母親堅決反對，結果老人生了氣，就說，那就叫劉五四吧！當時是一九五四年！

當天的下午，研究所開全體會議歡迎新來的大學生，除了愛疆，還有另外三個北京的學生。會議由副所長康嘉傑主持，他高個子，胖乎乎地有點嬰兒肥，說話是典型的北京腔，嘴裏含著熱土豆一樣地不清楚。他的歡迎詞拖拖拉拉，反反複複地說了半個多小時，雖然他們是青蛙研究所，但是康所長的致辭裏談到了載人飛船，航天工業，衛星觀測等等話題。後來，愛疆發現，他和人聊天，也總是談到這些。不久又聽說，他的父親是航空學院的老教授，想來他是從小這方麵聽的見的比較多，所以得心應手，隨時流淌出來。

這時候，愛疆想起吉小軍的話，就偷眼看坐在前麵的劉五四，隻能看見她的背麵。今天， 她的頭發鬆鬆地梳成一根側麵的辮子，在發根處別了一個淡金色的發夾，綁頭發的皮筋也是纏了金線的。雖然隻看見背麵，愛疆還是斷定她此時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康嘉傑，眼神是仰慕的，有少女一樣的光華。“康嘉傑要是姓金就更好了”，愛疆心裏想，因為她覺得劉五四偏愛金色。她這麽一邊想，一邊嘴角上掛著淘氣的微笑。

有一次，愛疆在研究所的走廊裏正和劉五四走個對麵，愛疆和她打招呼的時候，劉五四看她的眼睛是空的，似乎愛疆是透明的，或者隻是空氣。忽然，她的眼睛裏閃出嬌羞柔軟的光芒，愛疆聽見自己後麵辦公室出來一個人，那正是副所長辦公室。愛疆很識趣，趕緊快步走進了旁邊的洗手間。康嘉傑跟劉五四的好，是天下人都知道的秘密，他們自己也並不在意別人的議論，每天上班一起來，下班一起走，肩並肩騎車，倒也是英俊嬌媚的一對。說來也怪，他們這麽肆無忌憚，人們漸漸地也就不覺得了，隻不過偶爾有新人來的時候，才有吉小軍這樣的人，把他們的事拿出來說說。

接下來是研究所的各種領導講話。顧愛疆一邊玩著自己的卷發想心事，一邊半聽半不聽地東張西望。她看見研究所大概有幾百人，這包括所屬加工廠的工人。在那些穿白大褂的人當中，有幾個漂亮的女孩子，她們是化驗室的。最後看見金煉坐在靠門邊的椅子上，她的眼睛遇上他的眼睛的時候，他給了她一個善意的微笑。愛疆想起自己給他的封號 – 紐扣，不禁嘴角又浮起一絲淘氣的笑，趕緊把眼神收斂回來。

此時，工會主席正開始講話：“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鄭常仁！”愛疆聽了，含在嘴裏的一塊糖差點噴了出去。“正常人”，這是她腦子裏閃出的幾個字。她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笑出來，忍不住側臉去看坐在自己左邊的吉小軍，吉小軍此時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她；她又轉頭去看右麵的吳京，徐麗和馮楠，就是新來的那幾個北京大學生，幾個人相視對看，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鄭主席很詫異地看著他們幾個人，結果更多的人開始笑起來。不過鄭主席並沒有為此而生氣，他也笑了起來：“就你們這些年輕的知識分子會聯想，我在軍隊那麽多年，從來沒有人覺得我的名字有什麽不對勁。自從轉業到了研究所，你們這些大學生就看出我這名字有問題了。不是我的名字有問題，是你們的腦袋有問題！”說完，很爽朗地大笑起來，會場的氣氛也隨著他的笑聲一下子輕鬆了。吉小軍把頭湊到愛疆跟前低聲說，曾經有人打電話到研究所找鄭常仁，結果是他接的電話。他就說，我們這裏是研究所，都是正常人，您要是找不正常的，您得打安定醫院。

鄭主席看見吉小軍在那裏嘀咕，他又笑著說：“吉小軍，你又講你那個安定醫院的故事呢？不用嘀咕，我給大家講一遍！”，說著，真地把吉小軍剛才說的又講了一遍，緊接著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顧愛疆心裏讚許這位鄭主席，覺得他很幽默，很大度，和前麵講話的幾位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雖然個子不高，夠得上大丈夫！愛疆心裏這樣給鄭常仁下了定論。

新來的大學生每個人要做一下自我介紹，輪到顧愛疆的時候，從加工廠那一堆裏傳來女人起哄的聲音。愛疆向她們望過去，看見一個三十幾歲，尖尖的嘴的女人正衝著她擠眉弄眼。“一隻大蚊子！”愛疆想。接著又想到青蛙是蚊子的天敵，一隻大蚊子在青蛙研究所，豈不是羊入狼群不想活了。愛疆的嘴角一翹，又露出她淘氣的微笑。這種笑法，是顧愛疆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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