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樓廳的大審判仍然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沒有受到羅伯遜的的影響。但是,突然出現了一個始料不及的狀況:黑暗降臨——沒有了一絲光亮,一種純粹的黑暗籠罩了一切,讓人感到恐怖。一刹那間光線消失,聲音也消失,非常突兀。人們從喧鬧中驟然墜入死一般的寂靜與黑暗中。持續了幾分鍾,終於又有了聲音和光線——低低的有如林海樹濤般的嘯聲由低漸高,光也由弱變強,最後終於恢複了原來的熱鬧情景。
大熒幕把激情洋溢人們的各種形態展現出來,審判到了尾聲。最終已經有了宣判結果——死刑!
再看幾個大鱷匪幫頭目,他們原先萎縮在椅子上,現在卻好象添了些驚詫表情。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再認真地觀察一番,還是同樣的感覺。
幾個頭目正用古怪的眼神東張西望,似乎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出了什麽事。他們的這種表現很自然地被認為是,聽到了死刑判決的驚恐表現。然而這純粹是個誤解——幾個匪首早在開始審判時就已陷入恐懼引起的的渾懵之中,他們毫無懸念地知道自己必然走向斷頭台。所以最後的判決宣布不會讓他們有這樣奇怪的表現。我真有些迷惑。
猛然間,中央樓廳上方天井窗響起了劇烈的爆破聲,隨著這聲音落下如雨般的碎玻璃片。接下來,一個巨大的園筒從上麵降下,扣在中央平台上。我感到情形不妙,立即把停留在平台那裏的‘飛蚊機器人’引入圓筒裏。反饋回來的圖象很清楚——三個大鱷頭目被隨著圓筒降下的三個人抱起來,迅速提升。再看中央天井上空懸停著一架巨型直升飛機,這快速升高的六個人竟象被氣流卷入似地吸進直升機機艙裏,這一幕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我立即著手啟動了屋頂防禦設施。錨鉤彈繩飛起,成拋物線狀擲向直升飛機和它下邊的圓筒。我已經及時把錨鉤換成了帶倒鉤的尖銳刺矛,而且加大了彈射力度,升級為最強的E級。我以為足可以穿透塑膠園筒。但是,情形和上次的狀況類似——有幾支矛刺突破了塑膠壁,也勾住了園筒,但根本無法阻止高高旋停的直升飛機拋棄園筒起飛。
我驚愕地看著越飛越高的飛機漸漸消失在高空。我失手了!可是戈地他們在幹什麽?亨特在幹什麽?怎麽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難道這是戈地、朱迪斯他們的計劃行動嗎?莫非他們為避開官方幹擾,要以這種方式帶走幾個匪首?這個情景已經完全暴露在世人麵前了。不,這不象戈地的安排。
“KING,靜觀其變。”亨特在對我講話。亨特的態度好古怪,我從他的語調中聽不出有什麽不安。
現在我基本斷定,這應當是一次暴力劫持,是X先生的最新舉措。它很成功,幹得漂亮。亨特沒有囑咐我出手,戈地他們竟毫無舉動。是默認失敗嗎?還是無可奈何?我真不敢想象,如此一來,我們大家之前的一切辛勞都已功虧一簣。在外人看來,好像我們被這個成功的劫持驚呆了,正陷入昏亂中不知所措。
轉瞬間的功敗垂成難道會真的會如此戲劇性嗎?
朱迪斯、戈地、安妮何許人也?亨特又是什麽樣的人?他們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想想過去的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場景。想想安妮、戈地、朱迪斯幾個人先後進入亨特堡,每一步驟籌劃得多麽精準細密,井然有序。他們可能在這最後一刻大意失荊州嗎?亨特會容許X先生這樣簡單地得逞而放棄最後一搏?
這樣的思考幾乎讓我陷入一種麻木——令人窒息的壓抑迫得我不由自主地大吼了一聲。這聲狂嗷肯定被傳到每個戴耳麥的人那裏。我的低沉喉音是周圍人熟悉的,他們都知道是誰在發癲。奇怪的是,這聲音不僅在耳麥中傳出,我的吼聲還被擴音喇叭放送到了亨特堡大廈內外,居然在空中有回音震蕩,餘音繚繞!我懵了---。
最先反饋給我聲音的是安妮:
“KING,一切正常。你記得我們讀過的石碑上那首詩的最後一句嗎?‘安之若素吧,最後的沉默意味著成功’”
我的心由懊喪的激憤突然冷靜下來。安妮沙啞的聲音很甜美,現在尤其如此!不必解釋,和我心靈相通的安妮給出的這劑靈丹妙藥頃刻間化解了我心中的陰霾——我和安妮曾經在石碑前爭論過這句詩的含義。安妮說這是對成功的預見,也是對成功的總結。我卻搖頭表示不解。我真為自己的遲鈍感到羞愧。
但是,這樣的神機妙算,難道有哪個非當事者能預測嗎——之前出現的短時間黑暗是戈地、朱迪斯製造的。在黑洞洞的數分鍾內他們把大鱷的三個頭目掉了包——弄走了三個真貨,換上了那三個大鱷兵裝扮的三頭目。這三個兵臉上套著三個頭目的塑膠模具臉,著同樣的衣衫,戴近似的珠寶服飾。象上次一樣,一切做得天衣無縫。就在這掉包的幾分鍾後即出現了直升飛機入侵。我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計算精準,反正恰好迷惑了所有不知情者,X先生也在其中,當然還包括我。
亨特告訴我,讓我事前不知情,是為了更真實地演這場戲——我對付直升飛機的反應速度和使用的手法都會很實在地表現出緊張激動和砥礪相拚的情緒。真情的流露當然勝於表演。尤其是我的那聲懊喪的吼叫(被亨特故意播放在外),更增加了幾分真實感。
亨特通過耳麥向我轉述了朱迪斯對我表達的歉意和感激之情 。其實,大可不必。安妮的短短一句話足夠我受用,遠勝於一切。然而我意識到,亨特堡之戰這第一場盛宴可能已經隨我那聲狂嗷而結束。可是安妮呢?我預感到,她要走了,但我不相信她會‘不辭而別’。這似乎矛盾,但我堅信!——我等待著某種突然降臨的什麽---
第二天傍晚亨特出現在溫馨小室,他特意來找我——非常準確地找到這裏——這是安妮和我曾經溫馨棲息的安謐之地,就是安妮頭靠在我肩上等待亨特歸來的那個晚上呆的地方。
“他們走了。”亨特語調平靜地告訴我。
真的走了!我的預感應驗。
亨特平靜中有些莊重——他知道這個消息對我意味著什麽。我沒有表現出激動,同樣平靜地接受這早已料到的事,隻是內心裏突然變得空洞洞,好像五腑六髒都消失了。人十分乏力,一陣困倦襲來,頭腦頓時變得混沌。這種感覺很陌生,如此的虛弱感還從沒有在我身上出現過。
“KING,他們離開之前分別和我交談過,有些話是專門留給你的。”亨特停頓了下來,眼望著窗外,看著在一陣強勁的秋風中抖擻的高大柏樹。那些身軀壯偉的樹在隱隱的晃動中顯示出一種沉穩的力量。“他們對突然離去,沒能和你告別感到遺憾和歉疚。”
亨特不再說什麽。他的話停頓得恰到好處。此時我沒有心情再接受更多的言語——內心裏的煩亂控製著整個身心。亨特是心理學家,把握心理感覺的尺度很準確。沉默良久,我漸趨平靜。
“他們離開,帶著三個大鱷幫頭目,從海上走了。”
“!?”
原來,亨特堡天井平台的巨大支承柱是中空的。在短時間停電黑暗中,三個匪徒頭目被放進這個中空柱裏,送到地下中央地圖室下麵的中央井,一直到達了一個寬闊的地下水麵(我完全不知道亨特堡地下竟然還有這樣的水域,它與大海相通)。那裏有一艘小潛艇等待著。
從海上出走,由潛艇送出境。在我聽來近乎神話,然而它很真實。不僅如此,護送小潛艇的竟然是一艘大軍艦,而且直到小潛艇被一艘行駛中的遠洋巨輪吊進貨艙後,大軍艦才離去。
該怎樣解讀呢?——這個行動是戈地、朱迪斯、安妮安排的,他們的組織有如此強大的能力,其支援力量甚至來自軍方?
或者,那個小潛艇隻是個普通的科研潛艇,隻是幾名科學家在幫助他們完成這個‘劫持出境’的任務?
沒有人回答這些問題。我隻憑想象揣測,把一些可能性囊括其中。亨特以低沉的語調講,他邊講邊思索的神態清楚地暴露了和我同樣的感觸和疑問。
三名頭目最終的目的地居然是他們的已經失去了權力的領地。那裏有成千上萬咬牙切齒的百姓,晝夜守候在一個小型機場。戈地、朱迪斯、安妮把三個頭目送到機場就此完成任務——三名匪徒頭目交給被他們統治了十餘年的當地百姓處治,這就是執行全球公審的最終判決。
這個個案的執行手段非常理想——三個頭目將在遭受過他們殘酷蹂躪的百姓中償還血債。在那裏,不會有任何政治因素讓泯滅人性的生靈塗炭者得到寬宥——被殺害的幾十萬冤魂將會因參與了處決而得以安息。
亨特的談話重點漸漸轉移到他與那三位‘誌士’的告別場麵上。
“朱迪斯的臨別贈言很簡單。他隻說了一句話——‘謝謝你,亨特,你讓我終於找到了仍然活在世上的詹姆斯-亨特老人’。 這句話恐怕隻有我和你能聽懂,但是也隻懂得其中的一部份。”亨特不無感慨地說。“這說明,他們始終在尋找亨特堡——也就是仍然活在世上的亨特老人。這個概念你一定認同。”
不錯,我早已把亨特堡看作是亨特老人的生命延續。在這一點上聰明的朱迪斯頓悟的速度更快,當然也是從亨特堡之戰中發現的。這表明,他並非是把消滅大鱷幫匪徒的戰爭引入亨特堡的發起人。我想,朱迪斯的話也包含著要說明這一點的目的。
“他不僅僅是看透了這個聯係,而且很快發現他們那個組織的源頭可能就在亨特堡。”亨特又閉上了嘴。
這就是說,亨特老人和古德曼早已圍繞著亨特堡建立了一個組織。
我感到震驚。雖然我也曾有過這類臆測,但隻當是一種無稽的遐想。如今聽到亨特這樣講,反而覺得難以置信。亨特現在所處的精神狀態應當和我一樣——在驚詫中認識這個事實,但陌生得難以接受。
亨特老人和古德曼是這個‘法外執法’組織的老祖宗?
我想起安妮和戈地曾經站在石碑前說過類似的話。他們麵對石碑碑文‘他們需要救贖,護送去重造吧’,對其中的‘救贖’‘護送’兩個用詞非常驚訝。我把這些告訴亨特。
“是的,朱迪斯最後講出了這個組織的名稱,就是‘救贖護送團’,英語簡稱RTE。”亨特說。
亨特現在和我的思路同步。他有所糾結——‘為什麽這麽多年來我居然毫不知情?畢竟我是亨特堡的主人’。其實這個感情上的糾結,其中原委他並非不明——在他少不更事的時候,所有這一切都已經由兩位老人敲定,隻不過因為他父母早逝,而沒有人把這個敲定的過程對他講。
我這樣直接了當地道出一切,亨特默不作聲。他的沉默表示我在代替他做有聲思考,大聲講出他默默思忖的事。他不反駁說明他認同,甚至希望我繼續講下去。但是我停了下來,因為我還急於知道更多關於安妮的事。
亨特就是這麽敏感,立刻領會我在期待什麽。
“你回頭看看------”
我回過頭去,驚訝地看到——安格信步走來!
突然一陣內疚——我居然忘記了這個殺死雙煞的‘英雄’!幾乎同時心裏湧起了莫名的興奮。這當然就是安妮沒有‘不辭而別’的明證——活生生的安格!
“安妮讓我轉告---”
亨特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張開嘴:
“要我轉告你,希望你同意作安格的監護人。”
這話好像一記強音,激起心潮澎湃。這個突然降臨的期盼之果終於出現——安妮,她留下了一份囑托,是沒有任何保留的囑托。她相信我會‘舍身’去承諾它。
我知道自己應該等待什麽。亨特老人和古德曼縝密的‘亨特堡之戰’籌劃,決不止於懲辦一個大鱷幫。亨特堡的功能必將繼續發揮作用——望著安格稚氣的臉和極似安妮的倔強神態,我知道不會有多久我將再見安妮,是在新的救贖之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