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雨夜不平靜
我們坐定後,他大方地自我介紹:“鄙人鄺學詩,祖籍新加坡。”
接下來他專注地端詳起安妮。
“安妮小姐很漂亮。”
安妮笑了笑。
“安妮小姐的身手也讓人吃驚。”
安妮扭頭看看我,仍然是那副微笑模樣。我心想,這一點我比你更吃驚。
“安妮小姐畢業於霍普金斯大學獲藝術史博士學位。我還知道你在紐約是蘇富比特聘藝術品鑒定專家。安妮小姐收入一定可觀。”
安妮搖搖頭。
“在亨特堡安妮小姐當然會有一份高工資嘍。啊,抱歉,這恐怕是個隱私。不該問,不該問。”
他轉而麵對我說:
“KING先生是畫家,準確地說是肖像畫家。”他頓了一下又說,“當然也是功夫好手。這兩項本領集一身實不多見。”
這個書生在曆數他掌握的我們個人信息。假惺惺的寒暄中隱藏著得意。這不僅是炫耀——表明他們對亨特堡人了若指掌,很明顯還是一種力量的宣示,意圖在威懾。
“畫家職業高雅,但身價能否兌現金錢往往要靠運氣。KING先生運氣不錯,遇到亨特這樣的學者做朋友和合作夥伴,發展前景樂觀。”
他起身為我們每人斟上了一杯酒,使用的是高腳雕花酒杯,酒呈淡淡的琥珀色。這時我才注意到,旁邊一個偌大的茶幾上擺滿西式糕點、水果和叫不出名稱的美食美酒。
“請自便。嚐一下,”他拿起一塊淡黃色的東西。“這是白鬆露,味道很特殊。”
我聽說過鬆露,價格驚人堪比黃金。他切下一小塊放到嘴裏細細咀嚼,眯起眼來咂滋味。之後,他為安妮送上一個小碟,上麵有一塊鬆露和一副小刀叉。安妮沒有接,隻用兩個指頭夾起鬆露扔進咀裏,幾乎沒怎麽嚼就吞了下去。
“味道一般,不會是假的吧?”安妮搖搖頭說。
我呆楞了。這是今天又一次見到安妮的精彩表現——她完全沒有了平日的斯文,成了個辣女。書生也楞了,隨後大笑起來。
“豪爽,真是豪爽,難得一見哪。”
“還是言歸正傳吧。鄺先生還有什麽見教嗎?”我有些心煩,希望早點結束這個場麵。
“啊,好好。是的,時間寶貴,我不再耽擱二位。隻有一件事相求。能否打開我們這裏的全部保安設備呢?”他特別強調‘全部’。
我沒有作答,站起身朝窗子走去。我掀開窗簾,在窗台上摸索了一陣。我說:“好了!”
隻聽見屋頂和牆壁裏傳出機械摩擦聲和輕微的嗡嗡聲,之後一切又歸於寂靜。我朝安妮招手示意離開。書生瞪大眼睛看那個窗台,又走過去仔細觀察,還象我那樣伸手摸了一遍。那裏平平的沒有任何異樣。他又按窗台的角落和邊沿,也沒有任何微小的彈動。
裝神弄鬼——這是我和亨特商量好的小伎倆。我和安妮都有耳麥,一切音訊都可以傳遞。我們約好,隻要我說‘好了’,亨特就合閘接通預設電源。我回頭望望,酸文假醋的書生還在那裏發呆。這樣再好不過了。這次‘拜訪’我們沒輸掉什麽,還略有斬獲。
回去的路上我很鬱悶,心裏添了個難解的結——安妮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有這麽大變化?我有意走在她後麵,想看看這還是不是原來那個安妮。我期待她給我一個解釋,然而沒有。她平靜如常,隻回頭看看我,似乎嗔怪我沒有跟上去和她並行。
我的大腦仍處在混沌中,一時無法清醒,無論我怎麽努力。
安妮的表現有失常理——一個表象柔弱的女子怎麽會忽然間變得如此強悍,而且‘身手不凡’,像書生評價得那樣。我望著她的背影,行走的身姿,忽然有所悟。
“你學過嗎?”我緊跟上去,刻意用平淡的口氣問了這半句話。安妮看看我,很理解我問的是什麽。她表情裏含著一絲訕笑。
“學過。”她準確地回複著,對我無厘頭的問話毫不詫異,說明她腦子裏也盤桓著同一件事。在外人看來,這是奇怪的對話。
“很久了?”我問。
“時間不短。”
“能講詳細點嗎?”
“不能。”安妮回答得幹脆,沒有絲毫猶豫。這等於告訴我她要中止這個話題。我很明白,但心有不甘。
“你的臂力這麽好---”我似問非問,也象是讚賞。
“你一向都是這樣誇女士的麽?”安妮皺著眉問。
我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麽,情緒十分低落。
“咳,”她走過來拽我的衣袖。“快點。亨特他們等著呢。”
她拽得很緊。這動作昵熟。我的心頭一下子鬆弛了。好像安妮還是那個安妮。
亨特堡內,隨處可見裝飾性雕塑,牆壁天花板都有些不大鮮明的浮雕。這一切讓亨特堡顯出一種不華麗卻十分深沉的高貴感。我的臥室兼書房也有這樣的布置——角落裏有一尊類似維納斯造型的大理石美女日夜陪伴。這間房有厚重的門通向走廊。晚上睡覺時,這扇門我從來不鎖。
這天夜裏,門悄聲打開。我在正處在迷迷糊糊的假寐中,似乎感到有人進來。
“我睡不著,想和你說說話。”這是安妮,她大大方方走來。把一把椅子挪到我床前,坐下。
在朦朧的光線裏,我看到安妮輕薄的絲質睡衣反射著月光,這月光弄得安妮很象是那尊維納斯披衣。我立即抬起身,但是被安妮按下。她的手輕輕撫著我的前額說:
“你不想對我說點什麽?”
我不能自持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臂,猛地把她拽向自己。安妮順從地貼近,慢慢伏下來。溫潤的唇觸到我的眼睛、鼻子---,我們接吻了。這是一個長吻,伴隨著肢體的接觸,燃起不可遏抑的熱潮。
我體驗到無可言喻的發狂親密。在混沌中我知道身下是親愛的安妮,卻陣陣湧起進犯的衝動,一種無以滿足的進取欲念控製著身心,更深入融為一體的渴求控製住我的神經,我變得狂野無忌,安妮被感染了。如海浪般不安分的顫栗出現在我們兩個人的身體上。
我們互相擁有了。如此深沉強烈的欲取欲求,我從未有過。我真的被震撼了。沒有更多的語言,沉默中的肢體交融已盡述傾慕。一種把自己交出去的感覺完全攫住了我——奉獻一切,直至生命,為安妮,我的親!
我們相擁而眠,淩晨時分被吵醒了。窗外風雨大作,好像是老天爺在發怒,挾著隆隆雷聲和閃電的暴雨在肆虐。但吵醒我們的不是風雨聲,而是一連串尖銳的笛聲——這又是一支我叫不出名字的樂曲,是短笛奏出的急驟旋律。我從未聽到過這個曲調,不明白它的含義。我和安妮立即趕往監控室。亨特早一步到達。他正挑出大廈天台的錄象觀看,那是幾分鍾前的情景——一支‘巨型大鳥’降落在天台。再仔細看,我認出了那是一架單人動力滑翔傘。在喧鬧的風雨中它顯得異常安靜。
對付來自天上的襲擊,亨特堡有特殊裝置。一個是‘彈勾繩’——把它啟動後,密集的尼龍繩會從許多地方高高彈向空中再落下。每個繩頭上都裝有錨型勾。這個裝置可以使降落在天台上的任何飛行器被縛住,無法再飛起來。如果有人去割那些繩子,他每割一根就會再彈出數根。那樣一來將形成亂麻般的網罩在飛行器上,連人都可能被纏在其中無法脫身。二是立牆抓勾,這是為防止有人從天台邊懸掛繩索再攀繩下滑的裝置。凡是垂直的牆邊都有這種一觸即彈出的30公分長的尼龍細棒,棒上布滿倒刺,可以勾掛住任何織物和有縫隙的硬物。因為彈出的尼龍棒極多所以被勾住的人很難擺脫,而且越掙紮彈出的棒越多。與此同時,從牆上邊還會垂下一張張粘網,很象帶鉛墜的魚網。人被這種網罩住,粘網會粘在身上扯不開撕不掉。
這兩種裝置並不是自動啟動,它們隻能由監控室操縱。
顯然,這個來自天上的偷襲是精心策劃的,選擇風雨交加的深夜。我們看到偷襲者正在東半堡的屋頂平台上忙碌,看樣子是想從那裏懸繩而下,再伺機進入城堡。
來者不善,有可能是衝著大鱷來的。我認為這是另一股黑幫歹徒 ,也許是大鱷的對頭。亨特不做聲,他在查看監視熒幕。我及時捕捉到了一個被閃電照亮的人影,再把他的麵部放大。這是一張抹了黑顏色的臉,高額頭下有一個大鷹勾鼻。
“喬!”亨特驚呼出聲。他扭頭看著我說,“我明白了。”
亨特告訴我們,喬幾天前打來電話,詢問大鱷是否真的來了亨特堡。亨特覺得奇怪,不明白為什麽喬如此關心這件事。喬得知大鱷進駐東半堡後,沒有回答亨特的提問就掛斷電話。按理說喬應當與老戰友多聊幾句,但是他的話很簡短。喬曾為救安格出過很多力,在歐洲我們相處得很親密。亨特說過一些他的情況,從麥迪遜兵團退伍後他定居瑞典,娶了一位漂亮溫柔的東南亞女子做妻子。
“喬妻子的家就在千年村。”亨特說。
我恍然大悟,千年村這幾個字我印象太深了。
“千年村!”戈地突然出現在我們身後,他聽到了亨特的話。千年村慘案就是戈地不久前講給我們的。
最早發現千年村小山下有翡翠礦藏,是幾個來路不明的白人,好像是些地質工作者。他們由佛山道人接待。當這些人說出礦脈源於千年村時,佛山道人隨即叫停了勘探工作。白人消失了,至今也不知道是走掉了還是被滅了口。接下來就出現了千年村鬧瘟疫的傳言。
千年村緊鄰大鱷控製區,屬老撾政府管轄。政府僅收稅疏於管理。千年村是個古老的村莊,號稱傳代千年而得名。村中房舍清朗古舊,有廟宇立於村中,氣勢不凡。常有進香客前來拜謁神佛。村內族人以家族傳統治理有方,村民也自得其樂。為防匪患村有自衛武裝,但也隻能防些小賊小盜。大鱷為維護其統治與這類村莊和平相處,長期相安無事。村中長老也常進獻些土特產給大鱷以示友好。
厄運由礦藏發現開始,瘟疫傳言迅速散布開來。大鱷兵團團圍起千年村,在村邊搭起十幾個白色帳篷,掛上醒目的紅十字,還有穿白衣的人出出進進。千年村遭圍困數月,完全與外界隔離,斷絕了一切聯係。因饑餓村中死人不斷,直至沒死的人也都衰竭之極時,大鱷兵衝進村莊,把死人與無力掙紮的人一起扔進大石灰坑埋掉了。據說無一幸免。三千餘人全部死於非命,一個古老的村莊就此從地球上消失了。
這就是我們所知道的大鱷集團血腥罪惡中的一樁。事情很明顯,喬是來找大鱷討還血債的。
“喬了解亨特堡嗎?”我問。目前這個問題很重要,喬對亨特堡的了解關乎到他的安全。 “不,不了解。”亨特皺著眉回答。
“要想辦法製止他。”戈地低聲說,他的語調透露著不安。“這樣幹很危險,他不了解對手,那不是一般的烏合之眾。”
我想,戈地也在擔心喬的行動會幹擾他的計劃——我知道戈地已經做了一番周密的籌劃安排,對付即將到來的大鱷的進攻。現在發生的事很可能會造成幹擾。
我們當然沒有啟動那套天台防禦設備。大鱷一方還不了解這些設備,幸虧如此。亨特開始在計算機上編寫一個簡單程序——他編了一組莫爾斯碼的信號,把它們低音放到揚聲器中。這些嘀嘀答答的短音播放並不引人注意。亨特說,這個簡易密碼是他們在麥迪遜兵團幾個人自行編造的,用在演練中傳遞信息。喬隻要聽到就會明白它的含義。亨特發出的信息是,‘喬,CALL我’。之後是亨特的手機號碼。這組信號以低聲傳遍整個亨特堡。
亨特做完這件事 ,開始整裝——綁裹腿束腰帶,配上護腕,戴上束發帽和耳麥,抹黑了臉又穿上那件黑皮匕首背心。戈地也在整裝——他在發際紮上一條黑帶子,背了個背囊,也檢查了一下耳麥。這兩個人要結伴而行,卻沒有商量一句,隻交換了一下眼色便不約而同出發了。我也很想參加,但我知道監控室離不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