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937年,日軍得意,國軍壓抑,中國人感覺絕望。日軍高層沒有想到,中國軍隊是如此的不堪一擊。有了在上海的苦戰,日軍統帥部原本以為,隨後進攻南京的戰鬥會更加殘酷。誌得意滿的日軍,開始飄飄然。
蹲在華北感覺極為無聊的華北派遣軍司令寺內壽一,眼見鬆井石根在南京的戰果,連在夢裏都能聞到那讓他興奮的血腥味。在華北一路走來太過順利,基本是兵不血刃,這讓他夜不能寐。於是,他催著大本營準許他的部隊越過黃河,從北向南進攻山東半島。寺內壽一的父親曾經是日本國的首相,陸軍元帥。這種家庭背景養成他狂妄自大、不服管教的個性。經常的使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權。和在野人山損失慘重,因為嚴格遵循令行禁止的戴安瀾恰好相反。
37年12月18日,日軍大本營覺得華中作戰目標已近完成,擔心之中的蘇聯軍隊集結也沒有出現,於是同意了寺內壽一的請求。隨即,他的部下西尾壽造遵命帶領第五、第十兩個師團,於23日在青城與濟陽間渡過黃河向膠濟鐵路進逼。26日,第十師團沿津浦路南下追擊韓複榘主力,第五師團則向膠濟鐵路東進攻擊煙台、青島,日本海軍陸戰隊也同時在青島登陸進行夾擊。
總指揮李宗仁下達軍令,蔣介石也急電要求,韓複榘務必在津浦路沿線要地防禦、阻擊。但是,這些軍令都被韓複榘當兒戲置之不理,他選擇不戰而退。結果,27日濟南不戰而淪陷,30日泰安淪陷。津浦鐵路線的北大門就此大開。
38年初,為了打通津浦鐵路,連接華北與華中戰場,擴大戰果,日軍開始實施南北對進的方針夾擊徐州。後來的事實是,日軍先後調集8個師團外加3個旅和相當於旅規模的2個支隊,總共大約24萬人,在華中派遣軍司令畑俊六和華北方麵軍司令寺內壽一的指揮下南北對進。
戰前國軍參謀部的猜測是:日軍會首先攻占華東戰略要地徐州,隨後沿隴海鐵路(蘭州-連雲港)西取鄭州,再沿平漢鐵路(北京-漢口)南奪武漢。
實際情況是,此時的日本在淞滬會戰和南京戰役後,短期內沒有足夠力量發動大規模會戰。日本人的計劃是攻心為上,38年1月6日近衛發表聲明:不將國民政府視為對手!
極有心計的一招,卻被蔣介石的固執頑抗輕易化解。日本人的意圖:已經失去南京和上海的蔣介石最多隻能算個地方軍閥,沒有資本和資格代表中國和日本國進行外交層次的談判。
日本人太自大:戰場上的博弈,不是一方說了可以算!蔣介石也有他的底氣,日本人則沒有吃透中國人的國民性:和平時一盤散沙,對付外辱時卻有超乎力量的凝聚力。
日本政府沒有意識到這是一步險棋,將自己置之死地:如果蔣不接招,自己在外交上將沒有退路。此時的日本內部陷入兩難:前線的將領滿腦子狂熱,後方則陷入空虛。結果,在關閉了中日台麵上的談話窗口後,日軍在中國戰場的軍事行動陷入僵局。原本在戰場血戰的同時,在桌下,蔣介石政府和日本政府還有一絲絲的聯係,現在,一切可能的談判都將變得沒有意義。
38年初時日本國內動員整軍還未完成,缺乏補充兵力以擴張戰線。為此,在2月16日的天皇禦前會議中,參謀本部提出,不希望在38年夏季以前發動更大的軍事行動:先鞏固戰線,等到次年準備好之後,再發動大規模作戰。打通津蒲線,將南北戰場連通,是華北派遣軍提出獲得華東派遣軍支持的,卻並沒有得到日本國內參謀本部的認可。
寺內壽一也不管這些,還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很快,北邊的日軍前線指揮官就縱容部隊發動攻勢,搞先斬後奏。於是,日本參謀本部作戰科長河邊虎四郎中校,被派來中國協調說明不擴大方針,但最終失敗,在3月1日返國後被調至濱鬆陸軍飛行學校擔任教官,等同流放。繼任的稻田正純中校,則審時度勢,選擇了支持前線指揮官的意見。
正是日軍內部的這種不協調,為蔣介石的徐州會戰前期的有效反擊,製造了機會。
北邊先動了,南麵雖然不情願也得跟著動起來。占領南京後不久,日軍隻派出約8萬人從鎮江、南京、蕪湖三地渡江北進,沿津浦路直奔蚌埠。在蚌埠東南百公裏處的明光一帶,遭受來自國軍的頑強阻擊,鏖戰月餘,日軍難以跨越半步。這和在山東北部的快速進展,形成巨大的反差。華中派遣軍指揮官煙俊六,何止是吃驚不小。他不得不一次次從南京和上海地區調集援軍,幾乎是傾巢出動,誌在必得。隨後,國軍且戰且退。自吳佩孚的第十八混成旅改編的原東北軍第一軍,列入國軍戰鬥序列後,由於學忠領導的國軍五十一軍,布防於淮河北岸,憑險拒敵越河北進。付出巨大代價占領蚌埠的日軍,又不得不在淮河一線和國軍展開拉鋸戰,形成隔淮對峙的局麵。東北軍不堪一擊的傳言,至少在此刻不攻自破。
38年1月11日,日本召開禦前會議,決議不再擴大戰線。同日,蔣介石在開封召開緊急戰區軍事首長會議,商議如何阻止日軍的前行步伐。
會前王家棟接到戴笠的密令:逮捕韓複榘,秘密押送武漢。
此時的韓複榘,是一員實力雄厚的軍閥大員,擁兵八萬之眾。當初國軍守衛南京城的軍力也不過如此。當蔣介石在河南開封開會的通知送到韓複榘手裏時,有人建議他小心為上。他覺得,正是用人之際,而且嫡係損失慘重,舉目四望,已經很難看到哪位手下擁有如此分量的軍力。同時他又派人打聽參加會議的人員。就在這時劉峙來電話,邀他在會議間隙時喝酒、聊聊。
接到劉峙的電話,原本平靜的心情突然快速的開始跳躍:多此一舉,難道是欲蓋彌彰?
在軍情緊急的時刻,他劉峙居然還有心情和時間,專門打電話預約喝酒?有這個必要嗎?相聚之後,應該有的是時間和機會。難道他劉峙也害怕了?不應該呀。
他來來回回的在自己的指揮部走了好幾圈,隨之淡淡的一笑,覺得是自己太多心。軍閥之間你來我往的爭鬥已經很多年,也是中國曆史養成的習俗,大家見怪不怪,蔣介石也不會脫俗。
韓複榘覺得,南京慘案,蔣介石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自己對濟南和泰安的丟失,和南京的比隻能是小巫見大巫。還有這個劉峙,又剛剛獲得“長腿將軍”的大名,連他都不怕,自己更沒啥可怕的。即使如此為安全起見,他還是帶了數量可觀的警衛部隊隨行,同時還有幾個武藝高強的貼身護衛,以保萬無一失。
韓複榘的行動和計劃,和他心裏的那點小九九,早被戴笠的人馬搞的清清楚楚。於是,根據戴笠的建議,逮捕行動直接在會議中進行。並且同時,還釋放出大量的煙霧彈來迷惑韓複榘,雖然有不少的煙霧彈做的太過,太明顯的欲蓋彌彰。
原本大膽心細,極為理智的韓複榘,此時隻看到了軍事的一麵,沒有看到更重要的政治和外交的一麵。日本人的“不以國民政府為談判對手”,應該是壓死韓複榘的最後一根稻草!此時的蔣介石,必須讓日本國讓全世界明白,自己是並且還唯一是,中國抗日戰爭的最高指揮官!此時,殺掉一個像韓複榘這種高等級的地方軍閥,正合時宜!
很多年之後,關於韓複榘如何愚蠢、粗暴、粗野、缺乏最起碼文化素養的民間故事,被大量製造和大麵積的流傳。那些都是出於政治需要人為編造的謊言。公平而論,韓複榘不僅不是草包,還是當時難得一見的地方吏治人才。在戰場上,他也不是個貪生怕死之人。當年的中國,如果有十個他那樣的吏治人才,並且還能又聽命於蔣介石,後來就不會有共產黨獲勝的機會。
殺與不殺,蔣介石也不得不好好的思量:老蔣能有今天,靠的還是智慧,寬容和善用人才。如果隻是一味的小肚雞腸,奢殺成性,他也走不了那麽遠。殺掉他,短期有益,長期有損!放眼四顧,不要命的軍事人才也不少,但像他這樣充滿智慧的吏治人才還真是不多。要命的是,他韓複榘自命清高,獨斷專行:人才,卻不是他老蔣可用!
天妒英才,說的應該就是這種:你有才我又不能用,隻好毀掉!
不知道此時的蔣介石是不是想過:坐穩天下靠的是優秀的吏治人才,打天下贏得天下的民心,也非常需要優秀的吏治人才!最終他輸給共產黨,歸根到底還是在吏治上。
在治理山東期間,韓複榘為全國樹立了一個很好的吏治榜樣:中國的腐敗和極弱,完全可以通過積極、進步、科學的吏治來實現。他實行軍事化管理,規定政府人員必須穿戴與士兵一樣的布製服裝,對政府人員吸毒懲罰很重,輕則革職重則槍斃。他厭惡貪官汙吏,采取重手腕打擊。為此,他專門設有高級偵探隊,選用高中畢業的有文化的青年充任隊員,對各部門和各市縣進行明察暗訪,相當於建立了自己體係內的軍統。他不僅常以山東省主席和第三路軍總指揮的名義坐堂審案,有時還微服私訪,遇有訟獄,即堂審理,當場斷案。亂世用重典!
對於教育的重視,在當時的中國也是首屈一指:他力排眾議,非常大度的任命對他不是很恭敬的何思源當教育廳長,並且還在經費支持上優先,不僅是實打實的不拖欠,還逐年增加。於是,就有了山東教育事業的發展快速,教育普及率超過很多當年的發達國家。在校生由29年的50餘萬增加到33年時的百萬有餘。那年代,美國和日本的民眾,多數的還在經濟危機之中艱難度日呢!後來又是這個何思源,在日軍占領山東時,帶領民眾演繹了一幕頗有傳奇色彩的抗日大劇,讓占領軍恨得咬牙切齒卻又拿他沒轍。
當時,由於帝國主義的長期推波助瀾,山東一直是煙毒泛濫不止,日本人更是以青島和濟南為基地,明目張膽的在山東大量販賣毒品。韓複榘主魯以後,雷厲風行禁煙禁毒,大大的殺了一批。一段時間,山東境內毒品絕跡。
但是,膽大妄為的韓複榘,做了幾件讓蔣介石無法容忍的事,政治不正確,最終要了他的命。早在1932年,他就狠狠的給了蔣介石一點顏色看。那年9月他以優勢兵力,攻擊國軍配置在膠東的劉珍年的第二十一師,用武力將劉珍年的勢力驅逐出山東。蔣介石親自出麵調停,他也沒有給麵子。當年任十八軍軍長的陳誠就建議蔣介石:對付韓複榘,隻有武力解決!當時蔣的主力正在江西全力清剿紅軍,還沒有精力和實力。韓複榘則借機坐大。
最重要的一條是,在36年12月西安事變爆發時,他不僅公開電告張學良表示自己的全力支持,還主動提出可以派兵夾擊中央軍。電文被軍統破譯。危難之際見人心,他每一次都在蔣介石麵臨危機時落井下石!蔣介石再寬宏大量,這口氣最終還是無法忍住。在這國難當頭,軍閥不聽指令,各自為政,連日本人都低看自己時,正好用他做雞,殺給猴子們看看。
全麵抗戰爆發後,開始時韓複榘的態度倒是很堅決,不僅明確抵製日本人提出的華北自治主張,回絕來自日本人的官位和利益引誘。同時,在日軍對山東發動進攻後,韓複榘還真的拿出了山東人的血性,進行了抵抗。蔣介石當然知道,手握重兵的韓複榘,也不是那麽好殺的。具體的實施計劃,就交給戴笠的軍統來計劃和安排。這一次,蔣介石是費盡心機來個先虛後實:先在徐州召開個會議,韓複榘如預期的沒接招,隻是派出了個代表,結果沒什麽事。
隨後不久,蔣介石又在河南開封召開更高級別的軍事會議,研討下一步的戰略部署,同時還讓軍統放風,計劃將現有戰區分拆,正在物色新戰區司令人選,韓複榘被任命的可能性最大。獲得如此機密情報的韓複榘,再對照前段時間徐州會議後老蔣的動靜,覺得應該是安全的。
1938年1月11日夜晚,被邀請的高級軍事將領,有序的來到河南省政府所在地。城區的警衛被來自統帥部的憲兵和警衛部隊接管,韓複榘帶來的警衛營自然隻能留在城外。韓複榘的坐車開到省政府門口時,又按照軍警憲兵的要求,把車排列停放在旁邊的空地上,步行進入。在第二道門的隨員接待處,韓複榘帶去的三個貼身衛士也和其他將領一樣,被留在了接待處。此時,他遇到好幾位熟悉的將領,韓複榘和他們一路有說有笑的來了副官處,大家都將隨時攜帶的武器留下,他跟著大家心情輕鬆的進入會議大廳。
開會時,韓複榘被安排坐在劉峙的右邊。
蔣介石主持會議,一開口便是對韓複榘在山東表現的譴責:抗日是所有軍人的責任和義務,義不容辭!可是,為什麽日軍能兵不血刃越過黃河天險,連陷數城順利進入山東,繼而占領濟南、泰安。這個責任,應當有人承擔!
一開始就是如此大的火藥味,是韓複榘沒想到的。聽聞到此,韓複榘毫不客氣地頂上:山東丟失是我應負的責任,可是南京的丟失,又該由誰負責?韓複榘的話未說完,蔣介石便聲色俱厲地截住說:現在,我問的是山東不是南京;南京自有南京的處理。
韓複榘還想反駁,身邊的劉峙拉著他的手安慰:委座正在氣頭上,你先和我一起到休息室休息下,消消氣。不由分說,劉峙拉著韓複榘從會議廳邊門走出。這時在院內,停著一輛小汽車,劉峙將韓複榘帶到車邊,打開車門說:先到裏麵坐坐,這是我的車子!
此時的韓複榘應該是被氣糊塗了。他沒有意識到怎麽會在這裏出現汽車?去辦公室坐坐怎麽會變成了去汽車裏坐坐?劉峙是河南省政府主席,第二集團軍司令。這裏是他的地盤,他就是這裏的土皇帝。如果想到這一層次,韓複榘或許會明白,自己此時和劉峙所處的地位是何等的不對稱。一生謹慎的韓複榘不會想到,在自己人生最輝煌的時候,被蔣介石算計成功。韓複榘聽話的上了車,劉峙卻又說:我還要參加會議去。
劉峙也不管韓複榘的反應,關上車門就離開了。車子裏,兩個人夾著韓複榘坐在後座:你被捕了!是坐在一旁的王家棟給他看的逮捕令。與此同時車子發動,直接向火車站疾馳。
窗外,韓複榘看到的是沿途布滿的憲兵崗哨,比他來時看到的要多的多。汽車很快就開到火車站月台上,停下之後他又被“護著”帶到預先備好的一列升火待發的專車,裏麵有大批荷槍實彈的憲兵、特務守衛著。看到這勢頭,韓複榘明白已經晚了。專車直接開到武昌,王家棟將韓複榘交到軍法執行總監部,已經是次日夜晚。
隨後的1月19日,國民黨組成高等軍法會審,何應欽任審判長,鹿鍾麟、何成負責協助審判,賈煥臣任軍法官。死到臨頭,麵對審訊,韓複榘然隻是昂頭微笑,既不回複一句問話,也不屈服,更不請求寬恕。24日晚上7時左右,韓複榘被軍統在武昌槍決:頭部兩彈,身中一槍。韓複榘的死,既讓日本政府看到蔣的決心,也讓國內軍閥看明白能有的選擇:凡是為保存實力消極怠工、避戰者,必將受到嚴懲!蔣是在用韓在山東的吏治辦法,來對付和製裁韓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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