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拾趣一一170號的故事》 。
這是一座普通的灰色水泥四層樓建築,建於一九六四年。坐落於上海普陀區和郊縣的交界線。這裏的170號住著大約29戶上鐵院的職工家屬。多數是1964年4月從學院家屬區搬來的。當時陰差陽錯,這批搬遷戶無意中由郊區城鎮戶口,升級成了普陀區市區戶口。雖然不同於農轉非,可城鎮戶口轉市區戶口是被嚴格控製的。當時這兩者間的差別可是非同小可,這個差別直到三十多年後才得以抹平。不少人在這裏居住了三十多年。我在那裏渡過了難忘的少年和青年時代。這裏記述了一些六十年代發生的故事,草根,平淡,卻深深地久久地留在我的記憶裏。
那時雖然我們已經搬到新居,可依然很留戀鐵院的多彩生活。每次鐵院有運動會,放電影,我們都會回到"前麵學校“去玩,門衛大叔都對我們這幫小孩特別關照,默默的為我們網開一麵,給我們放行。當我們樂不顛地跑進校園,回頭看那些被攔在門外的一群小可憐,心裏真是爽歪歪的。記得那時大辦民兵師,學習郭興福練兵法,鐵院運動場的西北角成了射擊靶場,還配有高射炮,那可是真家夥,我們在每個炮位上都過了一把癮。
102室的文達是六七屆初中生,一個很聰明的小天才(小鬼才),一度是我們小孩王國的靈魂。他家是從市區虯江路搬來的。在文革初期學校停課,他帶著我們一大幫小孩玩。我們這幫從鐵院搬來,不會講上海話的文儒小呆,開始了另一種市井童趣的生活,新鮮刺激,別有洞天。飛上天一一放風箏,放鴿子,趴臥地一一打彈子,捉蟋蟀,鬥雞,別靈角。趕時興一一"在遊泳中學遊泳“,遊完泳一一瘦細的胳膊又扔起石鎖練肌肉。講文的,圍成一堆天南地北侃大山,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講武的,一起學蒙古摔跤,甩大背包。打文明架,反正你不幹別人,別人就來幹你。扛著汽槍走起路來象螃蟹,騎著自行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去長風公園走走"勇敢者的道路",去銀鋤湖裏劃劃船,爬爬鐵臂山,向北遙望鐵院七層主樓,向鐵院的小夥伴發一串致敬旗語,“非非,毛毛在忙啥?”。那時新村裏禁止養雞養狗。有閑情的撈魚蟲,養金魚,下軍棋,打撲克,有逸誌的拉二胡,吹口琴。追小美女,泡小丫丫。
文達訂了不少雜誌和晚報,奇思如泉湧,每天花樣不一,新招層出不窮,水平逐步升級換代,大家搖一搖玩起了科技少年。從空氣動力學入門,彈射飛機模型,牽引式滑翔機。轉而玩半導體,從早期的礦石收音機到來複式半導體收音機。聽說要準備打仗,小軍事迷們又熱衷上軍火熱兵器,用火柴頭自行研製火藥,用破鐵皮裝成土火箭,衝天炮,居然一舉試射成功,取得驚人突破。隻是火箭尾翼 設計有,方向把控不穩,不小心射偏了,把四樓曬著的尿片燒了個洞。那會兒一幫小孩常常結伴騎著自行車到市區去玩。早晨八九點鍾出發,途徑大自鳴鍾,直奔南京西路的飛機模型材料店,福州路的無線電另件店,中午趕到黃浦江邊的中央商場,吃一碗熱騰騰的牛湯麵,滿頭大汗。偶爾也會彎到南京路王開照相館,看看櫥窗裏新出爐的藝術美人照,期盼著在那兒沒準能見到美女徐老師和大姐寶楨。然後到四川北路虯江路,去淘半導體零件,下午凱旋而歸。
文達家有一張罕有的長沙發,我們玩累了都愛去坐一坐躺一躺,真舒服啊!這幫小孩在五十年前就是鐵院家屬小鬼群,跟著群混,其樂無窮!後來各地武鬥興起,為了自衛,文達居然發明了自製土手槍,那可了得!有槍就是草頭王,誰都不敢欺負我們。可沒得瑟幾天就被片警及時發現予以禁止,沒有釀成大禍。後來學校的派鬥愈演愈烈,我感到自己不能玩得太邪太野了,才戀戀不舍地自我收斂。後來他下鄉去了安徽插隊,工農兵上大學時去了上海第一醫學院藥劑係。我們聊起他,都有一種對童年深切的懷念。
105室是吳老師一家。姐姐群群,高中期間就是學生會的幹部,文革前考入上海外國語學院,成為眾多孩子們心目中的楷模。華華考入上海郵電學校,他儒雅文氣,知書達理,如在古時,沒準是翰林高足,一介宗師。他對早期的晶體管頗有了解。他常拿出自己安裝調試的半導體收音機,向我們展示。高靈敏度,高選擇性,在中波段有強大的接收功能,除了能收到中央一台,二台,上海一台,二台,三台,有時還能收到江蘇,浙江台,音量分貝之高,音色之潤,真鬧不懂他是如何把三極管的放大倍數調整得這麽好,而又毫不失真,令我羨慕不已。當我還在用舌簧喇叭放音時,他已經用動圈式了。水平總此我們高出幾籌。有一陣子夏天晚上乘涼,我們坐在一起一邊用扇子驅趕蚊子,一邊聽他講述無線電雜誌裏的最新應用技術,講他們學校裏那些新進的科研設備。那時的華華,是我們心中的無線電小專家,我總幻想著有朝一日也成為這種科研團隊裏一員。
201室住著鍾鍾,比我小一屆,他們家有一張康樂球桌,他常拉我一起打康樂球,直彈,鉤彈,複落,接彈,進洞還得報號,"兩號直洞!",“三號橫洞!”我的洋涇濱上海話大有長進。第一次覺得康樂球這麽好玩,比趴在地上打五洞彈子高雅許多,好像蠻紳士的。拿起球杆彎下腰,忽然有了一種十九世紀大不列顛少年貴族的感覺,閉上左眼,瞄準,擊球,進洞!“哎呀,哪能老板也跟進啦?!”。。。我們一起切磋球技,玩得廢寢忘食。
202室住著尚老師,是鐵院團委書記,待人誠懇熱情,對我特別關心。下鄉後我每次回城過年,他都會來看看我。得知我入了團,很高興。聽我講講農村的趣事,給我講講青年,思想和人生,很有哲理,很有感染力。是位非常優秀敬業的團幹部。
我家也住在二樓,我和我姐都是學校的學生幹部,各自都有自己的一幫朋友。文革中期,我姐成了紅三司的積極分子,整天在學校裏忙革命,經常有不少同學到家裏來聚會,聽他們海闊天空大談國內外大好形勢,吞山吐海,氣概非凡。日後這群同學中果然出了幾個傑出英才。
那時的我百般無聊,在老媽安排下,居然管起家裏買菜做飯打掃衛生的活計。早晨五點起床排隊買魚買菜,用付食品卡購買豆製品和配購食品,用個小本子記下日常生活柴米油鹽的開銷。“嗯,這個月也沒超過二十塊”,懂得控製開支,細水長流,早早學會了一日三餐燒菜燒飯,被小夥伴們大大地嘲笑了一番。誰也沒想到,這日常生活中積累的一點一滴,幫我在下鄉插隊管理小集體生活上,提供了成熟的經驗和管理模式。
孩子群中有人開始玩樂器,口琴,笛子,二胡,小提琴。我開始迷上了吹笛子。找了本《笛子演奏法》,從單吐音練到雙吐音,上滑音下滑音,震音顫音,抖音頓音,很快就上手了。那時非常留意收音機裏的民樂介紹,聽到街坊的小孩吹笛子也會駐足聆聽。那時學樂器少有大師指點,多半是自娛自樂。竹膜在空氣中震動,悅耳高頻音波在夏夜中跳躍纏綿。尖細的嗓門象是童子雞試鳴,《揚鞭催馬運糧忙》《人說山西好風光》《牧民新歌》。。。憑籍這一技之長,日後在中學和下鄉後的宣傳隊裏,我居然主司樂隊的主旋律,風光了小一陣。
我家隔壁住著基礎部的顧老師,家裏有一對龍鳳雙胞胎,一男一女小迅和小英。不知是哪些家先祖積德,本樓居然聚集了四對雙胞胎。兩對男生,一對女生,一對花生。小迅比我小十來歲,從小就跟我投緣,鞍前馬後象個小跟班,我也特別喜歡他,帶著他到處玩,有時讓他去當個小偵探,有時讓他去送送雞毛信,很快就顯出一身機靈。他個子長得很高,一入中學就被體育老師選中,重點培養。日後,小迅被成都軍區體工隊招去打排球,小英也成了區青年藍球隊的隊員。
205室是阿美大姐家。父親原先是鐵院的幹部,後來調入政法學院。母親程媽媽是老革命,非常純粹善良的老人。當時是居委會委員,關愛著這裏的每戶居民,為眾鄉親排憂解難,調解家庭糾紛。尤其在文革中頂著巨大的政治壓力,默默地守護著道德的底線,暗中幫助和保護了不少人家。當時不少家庭大人受到衝擊,孩子的心靈倍受打擊,他們多次來安慰開導我們,幫助我們渡過精神上最痛苦的日子。我們大家都記得她們,群裏的鄉親們每每提起,都會情不自禁,深深的感恩,緬懷,祝福她們。
那時我們沒有微信,沒有手機,可鄰居們來往密切,經常相互串門,守望相助,親近得好似一家人。有幾年糧站大米麵粉按比例供應,如何發麵做饅頭?許多南方人不知所措。程媽媽就教大家。這裏家家都嚐過她家的山東水餃。各家一有家鄉美食都會分送給大家分享。鄰居們常常走東家串西家,一起打撲克,一起納涼,各自講述孩子們成長的故事,分享生活中的小經驗,傳遞來自四麵八方正能量的信息,不知不覺,春去秋來,過了一年又一年。
阿美家姐弟四人,都有不凡的故事。大姐立美是二樓孩子中的大姐大,很有威信,和藹可親,成熟穩健。二姐小岩,英氣十足,潮流先鋒,自詡天馬行空,我行我素。她是三中紅衛兵宣傳隊的一員,穿著一身舊軍裝,經常去各廠各校去演出。給我的感覺卻更象踩著風火輪的金童小哪吒。她把快板玩在手上,從小菜場一路打到樓上家門口,樓道走廊清脆竹板聲響成一串。快板書,數來寶,叮裏個釘,當裏個鐺。加上山東風味的搞笑台詞,哪兒哪兒都是可以宣傳群眾的小舞台。自古英雄出少年,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在洪流中成為敢作敢為的小闖將,一舉一動給人帶來一股強勁的推動力,令不少後來者恨不能跟上她的步伐一起去闖一闖。
小岩中學畢業幸運地進了上海的棉紡廠。可後來北疆戰事吃緊,她與一批熱血青年挺身而出,堅決要求到反修防修第一線,以熱血之軀保衛邊疆!她如願去了黑龍江建設兵團。命運之神如此關照,七二年推薦上大學時,她回了上海,去了複旦大學數學係。聽起來是一個非常曲折的傳奇故事。可偶然中確有著必然,能自己把握人生命運的軌跡,實屬不易。不懈的努力,頑強的追求,加上天時地利,真應驗了那句勵誌的話,生命在於得瑟,有拚才能贏。
無獨有偶,我們鐵院小孩中還有一位響當當的牛人,也勇敢地完成了同樣的傳奇曆程。進廠,提幹,又義無反顧,棄工亦農,下鄉插隊,進行深度自我修行,精品磨練,幾度沉浮,靠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大學,又奇跡般巧遇貴人,進入上層建築,實現了劃時代的華麗轉身。以後成了複旦大學的研究員。
喬寧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