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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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角、灣、嘴 ZT

(2017-08-11 03:23:22) 下一個

  昨天夜裏碰到兩個外地朋友,茶敘之中自然要談起上海房價問題。令我驚訝的是,竟然外地人也"老介三千"的大談上海的"上隻角"和"下隻角"。我屏不牢了就問:啥人可以將"上隻角"、"下隻角"解釋清爽伐?大家麵麵相覷,好像有點"木知木覺"。一台子人就鼓動我掃掃"盲",我也正好"鮮噶噶"露一手。

上海有兩條母親河,老大叫"吳淞江"老二叫"黃浦江",黃浦江是戰國時期的楚令尹黃歇,為了解決吳淞江水患而率人疏浚過的吳淞江斷頭支流(可稱作曆史上最早人工修鑿疏浚的河流之一)。上海開埠後,來滬的外國人曾溯吳淞江往上,發現可以乘船直抵蘇州府城,於是英文標準譯名就用了"Suzhou Creek"。1848年,上海道台與英國駐滬領事簽訂展拓英租界條約時,首度在正式文本中,將吳淞江稱為蘇州河。後來,市區民眾也開始仿效並一直沿用。蘇州河從北新涇開始就算上遊了,該地區的民眾和官方至今仍稱蘇州河為吳淞江。

宋朝時期為了泄洪,在蘇州河兩岸(上海段)每隔五裏開一條水道,這種水道當時統稱為浦。蘇州河上一共有18條浦,現在的虹口區提籃橋附近就有一浦,名字叫"下海浦",還建有"下海廟",以方便當年的漁民出海前做祈禱。在下海浦的上遊另有一浦叫"上海浦"(上海市的名字起源就與此有關)。虹口的"提籃橋"就是得名於漁民提著裝有香燭和鮮花的竹籃,來往於橋上,去到下海廟燒香拜佛的盛景。

蘇州河彎彎曲曲,再加上18條浦連接著洋涇浜、肇家浜等等,也是曲曲彎彎,這就構成了上海灘的基本水係。上海目前留有的斜橋、打浦橋、程家橋、大木橋……,都和當年的各浦、各浜有關。但不管是浦、浜還是河,隻要碰到急轉彎,凹進去的岸線區域就統稱為"灣",最典型的就是現在中遠兩灣城的前身"三灣一弄——譚子灣、潘家灣、朱家灣和藥水弄(當年的硫酸廠附近)";岸線的突出部分比較小的叫"角",譬如:閘北區的嚴家角、長寧區的何家角……;到了黃浦江水流急,碰到拐彎就會形成大的沙角(比蘇州河上的角要大很多),上海人就把這個位置叫作"嘴",比較有名的是浦東的"陸家嘴"、楊浦區的"周家嘴"(現在的周家嘴路就以此得名)。上海還有一個給沿河流兩岸命名的習慣:接近源頭的上流稱為"上"或"裏",靠近下遊的叫"下"或"外"。

  上海閑話裏的角、灣、嘴,就數"角"用法比較複雜。"角"除了一般正常的解釋之外,還從岸線突出部位的"角"引申出一個方位的意思。譬如:上海人會講,"伊住勒靜安寺這隻角裏",意思就是說,這個人是住在靜安寺這個方位的。"上隻角"、"下隻角"也是一個方位的意思。隻能用來表示某人的家庭住址的方位或者叫地區範圍,並不能放在其它地方混用。一般不講我到上隻角去白相。隻是聽到某人住勒淮海中路,表示讚許:"哦呦,儂住勒上隻角嘛!"所以,上海人理解上隻角和下隻角是和居住環境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擴大一點範圍,也隻是和一個高檔活動區域有點聯係。

上隻角主要還是指住勒法租界、英租界的淮海路、南京路、複興路、建國路、思南路、湖南路、康平路……,以及這些路兩旁的幾條小馬路,還有公共租界越界築路的新華路、愚園路等。上海灘地名中帶灣、帶角、帶嘴,馬路的路名帶街、帶弄的則一定不會是在上隻角的。當然也不一定是下隻角,比方:上海人從來不把南市區稱作下隻角,當然也不會稱其為上隻角。

從南京路外灘一直到靜安寺附近,就可以充分反映出上海上隻角的全部內容。南京東路外灘當年叫大馬路,既然叫大馬路就要有大馬路的氣魄。所以,先施公司、永安公司、新新公司、大新公司,四大公司高樓林立,跑過去一點抬頭看24層樓的國際飯店,帽子落勒地上也是常事;要去白相機器扶梯、哈哈鏡也近在咫尺!但北麵最好不要超過北京西路;一旦跨過這條馬路,馬上就冷落了;南麵要橫跨大沽路、威海衛路、延安中路,要到了淮海路後才開始熱鬧起來。

大馬路朝西,過了西藏路就叫靜安寺路了(現在的南京西路),這是一個講情調的地方,所以高房子不多,特色名店卻不少!

  高檔文化活動場所有:美琪大戲院、夏令配克大戲院(原新華電影院)、平安電影院等;如果活動結束,想飽飽口福順路就有:鎮江點心店的正宗淮揚風味的肴肉、綠楊邨菜包、梅龍鎮宮保雞丁、王家沙蟹粉兩麵黃和小籠;若想吃西式點心可以去凱司令嚐塊栗子蛋糕;介使要打扮打扮,南京理發店、白玫瑰理發店隨時恭候;還有鴻翔大衣、亨生西服、藍棠皮鞋。當年全國有情調的消費可以說全部集中於此!這就是上海上隻角的腔調。

我82年結婚,特別選了"梅龍鎮飯店"設宴,開席八桌,全雞全鴨外加紅燒蹄胖,65元一桌。我還訂一輛老式上海牌轎車做婚車,5元人民幣隻送單程。這在當時是蠻"台型"格。之所以選梅龍鎮飯店,一是,梅龍鎮是當年少數幾家涉外飯店之一,菜肴過得硬;二是,梅龍鎮是大名鼎鼎的老飯店名氣響(58年周總理曾經在此宴請過全國勞動模範);三是,飯店名字起得好,與正德皇帝微服私訪"梅龍鎮酒肆"有關。文化大革命期間,梅龍鎮飯店被改成了"立群飯店",當然肯定不是鶴立雞群的意思。我結婚前幾年飯店名字剛剛改回來。  

上海的上隻角生活中流行的是國際元素,語言則是老派上海閑話,其中允許夾雜一點寧波和蘇州腔。我80年代中期到香港,有朋友領我去香港上海商會吃飯,碰到香港的老上海人,在那裏就聽到了久違的老派上海閑話。這種聲音和腔調,今朝勒上海是聽不到了,以後可能永遠也不會聽到了!

  1980年以前,如果一個祖輩住勒霞飛路的小姑娘,跟住勒大楊浦的男青年談戀愛,伊爺娘恐怕會急得夜裏睏不著覺格;再看住勒棚戶區的小姑娘,天天盼、日日盼能夠有朝一日嫁到"上隻角"去,享受鋼窗打蠟地板,特別是抽水馬桶和煤氣灶。上海人在社交中,一般不會去打聽別人的八卦,但有一個偏好,會不經意的問人家:"府上住啥場化啊?",如果回答說:淮海路、南昌路、陝西南路,對方就會略顯謙恭;如果說是"三灣一弄",則一定會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上麵說的這些,就是上海人意識裏的上隻角和下隻角的"經緯度":儂是"草棚棚"槍勢,還是"洋房裏"派頭。同一城市,不同區域的文化,會造成思想觀念、教育程度、價值取向、職業選擇上的差異,這也就是上海爺娘急煞格道理。當然第一怕的是寶貝囡囡養了介大,沒有吃過苦,嫁到下隻角去就有可能馬上要麵臨每天早上起來倒馬桶,這是萬萬不可以的,如果再被親戚朋友議論起來,這就難看到極點了。到有了下一代,混了下隻角的環境中,還要講一口"蘇北話",學壞忒的概率高的不得了,這就更加可悲了,一代一代下去如何是好!所以,上海人講上隻角、下隻角,最主要的還是教育環境和習慣的養成,怕自己的孩子受苦,並且殃及後代,當然還有麵子。

 

 

  然而,令人尷尬的是,當上海這座世界級大城市的車輪滾滾向前,全國乃至全球的優秀人士紛至遝來,確實也帶來了對機會和資源的競爭乃至廝殺,難免有一批老上海 人,從住宅地段的變化而言,麵臨著被邊緣化的趨勢。我有一個"老客勒"朋友,一輩子住勒靜安區,十年前動遷,搬到閔行這隻角裏去了,但伊歇歇不停的要到靜安區來買各種用品。禮拜五最有趣,伊要買點吃食回去,因為兒子、媳婦領了第三代明朝要來吃飯。伊買東西不是進店買了過秤就可以了。譬如:吃醉雞,要去八仙橋的"老人和";吃白斬雞,定規要去一趟"小紹興";吃千張包,隻吃湖州產的;吃肉骨頭,指明無錫出的……;回到屋裏吃鯧魚,要拿一隻舊的鐵鍋,用正宗的刨花木屑,到煤氣灶上慢悠悠煙熏的。"老客勒"喝的酒、飲的茶、用的調料都有典故。到了飯席上,吃的東西價錢未必貴,但皆能引經據典。

慢慢"老客勒"養成了一個新習慣:碰到不熟悉的朋友伊經常會講:阿拉以前是住勒靜安區"三慰一村"格。但去年九月以後伊這句閑話講得少了。因為靜安閘北"拆二並一"了,老客勒有苦講不出,伊怕現在再講住勒靜安區,可能會被人認為是閘北來格。現在社會上有一句調侃的話講:"內環內講英語,中環內講普通話,外環外請講上海閑話"。這句話當然經不起推敲,可其中確有掩飾不牢的一點老上海人麵子逐漸撐不起來的尷尬。

  看來上海灘上今後再也沒有"上隻角"和"下隻角"之分了;再也聽不到軟綿綿、糯噠噠的老派上海閑話了;少有機會勒春秋天傍晚的法國梧桐樹下,再看到穿得筆挺,飯後牽手散步的老頭老太了……。總算還好,前幾天有一個住勒靜安區高樓大廈裏的新上海人朋友告訴我,伊常常從房間窗門口望出去,發現上海最好的風景是從大樓上看下麵——一大片綠樹掩映下的朱紅色瓦片屋頂。這個新上海人好像有所感染,但正宗的上海腔調應該是回不去了。

可惜了幾代上海人創造出來的上海味道就此煙消雲散了!電影《色戒》的最後一句台詞是女主角勒"凱司令"門口對黃包車夫講:"到福開森路(武康路)"。老上海一聽——懂了,適意了!

http://www.360doc.com/content/17/0319/23/1979625_638321526.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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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erdong 回複 悄悄話 長見識了!
謝謝分享,周末快樂!
喬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larry' 的評論 : 歡迎到訪。離開上海多年,確有許多值得留戀的事情。
llarry 回複 悄悄話 現在還能講一口老派滬語,基本上都是八十歲朝上的人。年紀輕的人,絕大多數都不會區分尖團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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