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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一百二十二)

(2018-04-11 08:41:36) 下一個

第十三章  當了老炊(2)

 

正當我順風順水幹得起勁時,黴運再次光顧了我。

六月底的一個中午,吳指導員親自到廚房把我“請”到隊部談話。他當著於副隊長的麵先把我誇讚一番,用詞之熱烈,語氣之誠懇就像要發展我入黨似的。哈,這也太快了吧,我暗自欣喜不已。

 

我飄飄然找不著北,剛要假謙虛兩句,突然吳指導員話鋒一轉:“趙旭東同誌,站司令部來電話,要從我們中隊抽調一名同誌去站招待所食堂工作半年。我和於副隊長經過慎重研究,決定派你去比較合適,你有什麽想法?”

“不是抽調是借調,你的編製還是在六中隊,年底要回來的。”於副隊長認真更正道,臉上笑嗬嗬的。

 

噢,又是這套騙人鬼話!我仿佛頭上重重挨了一棒,霎時眼冒金星,氣不打一處來。

 

“指導員、隊長,我哪裏做得不好,你們可以批評教育,幹嘛攆我走?”我怨氣橫生,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

 

“咦,你怎麽這樣說?你最近的表現,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們也舍不得你走,但是站裏要求各中隊選派思想好、能力強的同誌去招待所工作,換句話說,你是六中隊派的優秀代表,我們能馬虎嗎?”吳指導員一席話像塊牛皮糖黏住了我嘴巴,想發作又找不到理由,開始心裏還挺受用。

但是我馬上清醒,什麽他媽“優秀代表、能力強”,不就是當老炊做飯嘛,還當到站裏去了。吳指導員明顯在糊弄我!六中隊比我能力強的人多的是,為啥單調我去?還不是看我軟弱好說話,看來我在領導心目中沒有什麽份量。

點名表揚、評五好、入團,那是領導給我吃糖,目的是讓我更聽話,更好使喚,哪天不想要你了,一腳踹了就是。

 

我聽沈福林說過,文革後部隊的炊事員不再是“終身製”(即整個服役期間幹到底),而改為輪流製。一個百十人的連(中)隊,四年(一般要超期服役一年)中,50%的戰士要幹半年老炊。我在六中隊隻是先幹半年,以後還是要去做技術工作的,這下調到機關招待所去當老炊,將來能否回原中隊那就難說了。

 

調動工作這麽大的事,一旦領導決定了,再說啥也沒用了,我是個軍人,除了服從又能怎樣?唉,好不容易在六中隊打下的基礎眨眼就前功盡棄了,所掙表現毫無意義,因為一到新單位,一切又要重新來過。

我他媽這是什麽命啊?那一刻,沮喪到了極點。

 

我是一步錯步步錯,破罐子破摔咯。走吧,調哪兒算哪兒。我對六中隊充滿了莫名的怨恨,不想再見任何人,一刻也不想停留,趁大家正在午睡,一個人悄悄打起背包,默默離開營房,頭頂烈日、茫然若失地朝28號走去……

大約半小時後,我汗流浹背趕到28號。一看,竟是一片基建工地,剛剛上班開工。一隊頭戴安全帽的軍人集合完畢,正在聽當官的分派任務。我聽說過,這一定是工程兵108團,他們擔任28號的基建任務,目前正在緊張地施工。

 

154站屬於團級建製,當前處在籌建階段。7個中隊加上站司、政、後機關,人員也不足千人,營區占地麵積不大。趁歇氣的功夫,我扔下背包,站在場區中心——籃球場四下瞭望,把整個軍營布局看了個大概。

 

球場左邊一棟二層樓的紅磚平頂房是站司、政、後機關辦公樓兼宿舍,大概有20幾個房間,已竣工投入使用。二樓前麵拉了條橫幅“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從樓頂垂下兩條紅底黃字大標語,上麵草書林彪手跡“四個偉大”,顯眼奪目,政治氣氛濃厚。

 

球場右麵正在修三棟坡頂式紅磚紅瓦平房,分別是五、三、二中隊的宿舍。每排房子有十餘個房間,相鄰兩個房屋之間建有夾牆,名曰火牆。戈壁灘冬季長達4個月,氣溫可達零下20多度,沒有這玩意兒是過不了冬的。

中隊新房右麵有一排軍用帳篷房,是108團一個連的宿舍。

 

最北麵一棟平房是六中隊的營房,已建完大半。新房又寬又長,看上去比其他中隊宿舍漂亮氣派。

從六中隊出門朝東走150米,便是28號的核心工作區——主機房。主機房是“工”字形平頂房,裏麵分布著“154—Ⅰ期工程”所配置的連續波雷達、時統、數傳儀器裝置、電子計算機等尖端科研設備。

 

主機房基建大部完工,中科院14所、四機部十院15所的科技人員已進場,正在安裝調試這些設備,機房左邊的帳篷和工棚是他們的臨時住所。

六中隊正南70米處是鍋爐房,鍋爐房左邊是澡堂及各中隊的食堂,右前方30米是四中隊的氣象多普勒雷達小機房,房頂上的雷達天線是船形的,挺新奇。四中隊宿舍在28號的東南角,有點偏僻。

 

整個營區不見一草一樹,路仍是粗砂礫石路,或者說根本還沒有路。籃球場像菜地,凸凹不平,怎麽玩籃球啊?

 

我重新背起背包,整好衣冠,經人指點,走進站司令部管理股敲門:“報告。”

“請進。”一個身材高大的幹部拉開門。

“我叫趙旭東,六中隊吳指導員讓我前來報到。”

 

“哦,歡迎歡迎,我早就接到了你們於副隊長的電話。怎麽樣?到機關來工作有意見嗎?”高個幹部熱情和藹,有點平易近人的味道。

“報告首長,革命戰士服從組織安排,黨叫幹啥就幹啥!”我平靜地應付道,不再似以前那樣激揚亢奮,虛張聲勢,我吃過嘴巴虧。

 

“好,今後我們就在一起工作了,不要叫首長,我叫謝廷軒,協助招待所工作,叫老謝就行。”

 

“請謝協理員安排任務。”喲,頂頭上司,我一聽就明白了他的官職,就是叫起來拗口。

 

“聽說你在六中隊炊事工作幹得很不錯,就先去炊事班幹吧,現在那裏人手很緊。”

“是。”

哼,還不是當夥夫!其實來時我就明白了我的差事,不過聽了謝協理員的誇讚,心裏挺舒服,原來站裏都知道我呀。

 

謝協理員給我簡單講了招待所食堂就餐人員的特點:客流大,每天吃飯人數難以固定,眾口難調。要我們炊事班同誌在現有條件下,盡最大努力做好飲食供應,特別要優先保證好北京中科院和四機部十院進場安裝調試設備的科技人員就餐,解除他們的後顧之憂。

 

“還有個問題,眼下招待所隻有一間剛完工的新房,給科技人員住了,你們炊事班要睡幾天帳篷,有困難嗎?”謝協理員和氣問我。

“這不是問題,人家能睡我為啥不能?”

“好樣的,年輕人就要有股子不怕吃苦的精氣神。”謝協理員說完帶我去招待所食堂。

 

在六中隊宿舍西邊20米、28號入口處,有間幹打壘土坯房,這便是站招待所廚房。

 

廚房麵積大約20平方米,裏麵灶台案板、鍋碗瓢勺一應俱全。廚房西邊和108團工兵連的工棚廚房相連接,兩家共用一個水池,水池挺深,中間用篾席隔開。緊挨廚房架了頂大號軍用帳篷,用作飯廳。飯廳裏擺了八張折疊式圓形餐桌,每張桌子周圍隻有兩三張折疊椅。餐桌上的米粒菜渣讓謝協理員直皺眉頭,看來對炊事班的工作不太滿意。

 

此時廚房空無一人,可能還不到上班時間吧,謝協理員抬腕看看表,領著我朝西邊一頂小帳篷走去。

 

掀開門簾進去,隻見沙石地兩邊各擺著四個地鋪,鋪上被子疊得歪歪扭扭,皺頭巴腦的床單上沾了不少黃沙。右手最裏邊有張空床板,顯然是我的鋪位。

 

帳篷裏四個身著襯衣、光著頭的軍人正在玩撲克,見了謝協理員齊刷刷從鋪上站了起來。其中一個看上去像是老兵的人趕忙扯下臉上的紙條,朝謝協理員尷尬地笑笑:“謝協理員有事嗎?”

“李班長,給你們介紹個新同誌。”,謝協理員把我拉到那個老兵麵前:“這是六中隊調來的趙旭東同誌,刀法和白案都很不錯,你考慮安排一下。”

“喲,大師傅來了!還考慮十嘛?額正差會做饅頭的人,你就做白案吧。”李班長熱切說道。聽口音,他是陝西人,怎麽不會做麵食,該不會故意日哄我吧?

“勒哈兒好了,再不用吃‘黃金坨’了。”我身旁一個大嘴巴笑道。他一笑,嘴叉的更大了。

 

“那行,你們談,我先走了。”謝協理員撩開門簾走了出去,不到10秒鍾又反身進來:“上班前把內務整理一下,像個雞窩!”

“嗬嗬……”眾笑。

 

謝協理員一走,這四人牌也不打了,趁我收拾床鋪,圍住我閑聊,沒人去整理自己的內務,。

“額叫李寶才。你是六中隊來的,認識楊全洪吧?額倆是耀縣老鄉。”李班長一口一個“額”,真土。

 

“當然認識,他很有才,聽說要提幹了。”我回以普通話。

“知道。人家是高中生,應該當官,額是個大老粗,隻能當老炊。”李班長自卑地說道。

李班長的話深深刺激了我,難不成我一初中生也隻配當夥夫?文化低了害死人呀。

 

“你是新兵幾連的,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對麵一個額頭長滿皺紋的家夥疑惑地看著我,孝感口音濃重。

“新兵一連,我是孝感二中的。”我改成孝感方言。

“學生伢嗦,那你認識席普、李鄂生嗎?”

“當然,他們是我同學,不在一個班。”

“我們都是12中隊的,我叫熊雲清,就在二中校門對麵的縣建築公司做事,你們學校我熟得很,有麽事要幫忙的盡管開口。”邊說邊和我握手,一副豪爽義氣的樣子。

“謝謝。”

 

咦,這人好麵熟,我似乎在哪見過……對了,我想起來了,他就是去年那個秋夜,跟著肖和清持槍砸餘業珍老師新房的小胡子!

“你認識肖和清嗎?”我試探他。

“我和肖和清、熊保華是鐵杆哥們,他倆也參軍了,在遙測團。”

果然是他,居然也混進部隊來了。

“肖和清、熊保華都是我校友,高我一個年級,我隻認識熊保華。”

“越說越近了,我們也是朋友。”他又拍拍我肩膀,更顯熱情。

“那你是‘紅五敢’的人?”

“過去地方上的事在部隊就不要提了。”聽我一提“紅五敢”,熊雲清直擺手。這家夥肯定幹過不少壞事,所以心虛。對這個有“現行劣跡”的社會青年,我得小心堤防,弄不好哪天給我來一下子。

 

大嘴巴叫伍漢民,綽號“叉口”,來自漢川農村,負責洗、切菜。另一個老幾叫李金橋,來自孝感鄒崗公社,他說他認識“貓眼”,不在同一個大隊。

 

我們幾個東拉西扯聊了一會兒,跟著李寶才上班了。

進了廚房,李班長又給我介紹三個人:副班長許進山,65年入伍老兵,河南人,菜炒得不錯;徐向陽,孝感人,看上去油頭滑腦的;易海橋,瘦高個,來自孝感臥龍公社,表情冷漠,我進屋沒見他說過一句話。這兩人都是做白案的。

 

4點鍾,李班長分完工,各組開始幹活。

當時,司令部食堂還沒建好,司政後機關所有人員都在招待所食堂就餐,加上進場的科技人員差不多80多張嘴吃飯,光做饅頭一頓就得50多斤麵粉,擀麵條就更麻煩了。

 

今下午做饅頭。做饅頭是個苦差事,得用力氣,一天做兩頓的話,兩個人是很累的,難怪把我這個倒黴蛋調了來。

我們三個揉好麵後,徐向陽隨便撮了瓢堿麵倒入碗中化水。憨貨,太多了!我攔住他,找來杆稱,快速稱了其中一半交給他:“放這麽多就夠了。”

“嗨,幾重啊?放個堿還要稱稱,笑人巴沙的,麻球煩。”徐向陽不屑地嘟噥道,李班長和易海橋也投來懷疑目光。

 

“蒸出來看。”小子,我幹嘛告訴你,慢慢跟老子學吧。

40分鍾後,饅頭蒸出來了,又泡又白,還很勁道。

李班長對我豎大拇指:“趙師傅有兩下子,以後做饅頭發糕就由你

負責放堿。”

伍漢民叉嘴一裂:“早該把你調來噻,少吃好多黃金坨。”

徐向陽卻冷笑不開腔,埋頭啃饅頭,已經吃兩個了。


哼,這等雕蟲小技算個屁,隻要稍微用點心,誰不會啊?我看這裏

麵有名堂,就去問燒火的熊雲清,好像他挺願意與我交談。

不料這家夥笑話我:“嘿嘿,看不出你蠻會做飯,人才呀,好好幹,

上頭一定會重用你。”

 

聽了熊雲清的譏諷,我仿佛覺得這幫人在消極怠工,甚至有意搗蛋,他們想幹嘛?我初來咋到,看看再說。

 

下班後,熊雲清拉我外出聊天,我正好趁機摸摸班上情況,知己知彼,心中有數嘛。

雖已初夏,一到傍晚,戈壁灘氣溫下降很快,有時還會刮風,挺涼快的。

“聽說徐向陽也是12中隊的,你們關係不錯吧?”我忘不了徐下午對我的不恭,想知道他是啥鳥人。

“關係一般。他入伍前是縣人委的通信員,喜歡奉上,平時又愛咋呼,我很少理他。”

 

喲,這麽貶人家,不必再問了,他倆肯定不對付。

“李班長是北方人,怎麽不會做麵食?”

“他原是部後勤燒鍋爐的,調來冇好久。聽說家裏給他說了個婆姨,天天都想早點複員回去結婚,哪有心思做飯?不過他和許班副都是老實人。”

“我看那個易海橋是個悶生,他是哪個中隊的?”

“五中隊。他是臥龍公社一個大隊的書記,擺譜裝正經噻,昨天我還見他和謝協理員有說有笑的。”熊雲清輕蔑地哼了一聲,看來對易沒什麽好感。

“大隊書記已是幹部了,還來當個麽什兵?”

“誰曉得,到部隊當官拿錢多吧。”

我又問了其他幾個人情況,大概了解了這夥人。

“老熊,好像大家都不太安心喲,你嘞?”熊雲清大我三歲,我覺得這樣稱呼是給他麵子,以示我對他的尊敬。

“一起參軍的弟兄們都在學技術,誰甘心在部隊當夥夫?開始我不願來,黃啓華要處分我,冇得法呀。”老熊憤憤不平。後來知道,黃啓華就是12中隊長。

喲,這麽厲害!看來吳指導員對我夠客氣了,我心裏多少平衡了點。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熊雲清自信言道:“既來之則混之,不要表現太積極,過得去就行了。捱上幾個月,他們厭煩了,就會調別人來替換我們。”

 

老熊一席話正中我下懷,就這麽幹。看來在社會上多混幾年就是不同,比我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學生伢有經驗。

 

我看熊雲清挺耿直,不像是耍心眼的人,便暫時消除了對他的芥蒂,把自己當老炊的始末一股腦兒告訴了他。

“你這叫自投羅網,真是個苕貨。”老熊聽了嗬嗬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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