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羊城遇險(9)
“嗚!”遠處隱約傳來微弱的火車長鳴,不注意,根本聽不見。
“噢!火車來啦。”站台上有人大喊,立刻引起一片歡呼雀躍。
人們一下跳起來,背起背包,拿好行李,翹首踮足朝北張望,然而,什麽也看不見,好像還挺遠。
此時,車站高音喇叭報告:“旅客們,49次列車馬上就要開過來了,進第二站台,請大家拿好行李,遵守秩序,先下後上……”
這回真的來了!正靠我們這個站台。我剛站起來背好背包,身子就被周圍人群簇擁著朝前移動,身旁的人你挨我,我貼你,頭碰頭,腳跟腳地擠成一團,使勁朝前拱,誰都想擠到靠前位置,第一個搶上車。
“哐哧哐哧……嗚!”火車終於露頭了。
“來啦,來啦!”人們再次興奮起來,躍躍欲試。
“快看,有人飛車!哎喲,不要命啦?”有人驚呼,人們急忙循聲望去,一下子變得瞠目結舌,驚愕不已。
幾百米遠處,火車風馳電掣朝車站奔來,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狹窄的路基上,十來個年輕男子,跟著火車狂奔,就像在與火車賽跑。衝在最前麵的一個高個男生跑著跑著,突然向上奮力一躍,伸手抓住車門把手,身子橫空飄起,掙紮幾下,拿腳勾住車梯站穩,用肩猛力撞開車門,衝了進去。一套動作,連環相扣,一氣嗬成,就像受過專業訓練似的,猶如電影《鐵道遊擊隊》再現,直驚得我目瞪口呆,緊張揪心。真是一幫亡命之徒,稍不小心,定然粉身碎骨!
“轟隆隆……”火車越駛越近,大約五十米處,車頭突然“哧”地一聲巨響,放出一大團白色蒸汽,同時拉響汽笛,“嗚—嗚—”發出兩聲震耳欲聾的嘶鳴,像匹脫韁的野馬橫衝直闖過來!
望著高速進站的龐然大物,人們大驚失色!為什麽不減速?要出人命的呀!這火車司機簡直是狗膽包天!
霎時間,站台上一陣騷亂。擠在最前麵的人被這意想不到的情況嚇傻了,下意識拚命往後退;排在後麵的人卻心急火燎,不顧一切朝前湧。
那個山東小戰士被擠到雨篷柱下,一手抱著柱子,一手舉著話筒,聲嘶力竭地呼喊:“不要擠!靠後,靠後!危險呐……”嗓子都喊啞了,哪有人理睬?
不好!突然身後一陣猛烈地推搡,一下子把我頂到了最前排,頃刻
間,火車頭喘著粗大的氣息,帶著巨大的慣性,呼嘯著從我身邊一閃而
過,速度絲毫不減!
我撅著屁股使勁朝後拱,雙手像推磨一樣推著飛速前行的車廂,顧不得麵子,大叫救命,可是在一片震天動地的火車轟鳴聲中,在人們狂呼亂叫的喧鬧聲掩蓋下,誰能聽見?就是聽見了,又有誰來管你?
此時我心急如焚,可又萬般無助,一邊機械地“推磨”,一邊繼續呼救。突然間,背後一陣推搡,我站立不住,一個趔趄往站台邊倒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隻大手拉住了我的背包:“老板娘,站穩了,堅持住!”硬把我拉了上來。是餘江濤!急得我不顧一切狂呼:“江濤,我在這兒,快救救我啊!”
我剛站穩,身後的人群又一次朝前蜂擁,一股更猛的力道終於把我撞下了1米高的站台!
我麵朝下橫著身子重重摔倒在枕木邊,大腦“嗡”地一下,完蛋了!今天要命喪火車輪,客死他鄉了!哇呀!什麽東西掛住了我的背包,拖著我在路基碎石上急速滑行,我血湧頭頂,恐懼到了極點,以為是火車輪子壓上來了,這下死定了!刹那間,大腦一片空白!原來人死前根本來不及任何思維,這回我親身體驗了一把。
咦,就在我閉目等死一瞬間,滑行突然停住了!扭頭一看,原來是火車終於刹住車了!我居然沒被壓死,驚險逃過一劫,造化啊!
此刻,我身體已沒有任何疼痛感覺,手腳卻能動彈,趕緊強行恢複意識,正要翻身去解水箱掛鉤上的背包帶,突然從站台上滾下來一個人,重重壓在我身上。媽的!嫌我不死啊,我火冒三丈,朝那人身上死命掐了一把,隻聽他“啊”地一聲慘叫,倉皇逃走了,聽聲音好像是個女人。
我搖晃著站起來,立即被“小山東”拽出車底,坐在站台地上喘息,此時才覺得右腿什麽地方有點疼。卷起褲腿,發現膝蓋蹭破了一大塊皮,滲出少量鮮血,肯定是剛才被火車拖著,在碎石上刮破的。我用手摁了摁,好像沒傷到骨頭,並無大礙,謝絕了“小山東”要扶我去車站衛生所看醫生的好意。
我稍稍定了定神,這才看清了眼前的嚴峻形勢,不禁從頭涼到腳。
長長的列車經過人們一陣暴風驟雨般踐踏蹂躪,不堪重負地躺在鐵軌上呻吟,瘋狂的扒車行動漸漸平息下來,十幾節車廂已被旅客塞得滿滿蕩蕩,水泄不通。49次列車已換成了50次,車廂外的標示牌變為“廣州—上海”。每節車廂裏最少擠進兩百人,屬於嚴重超載,人滿為患。車廂兩頭車門緊閉,車廂裏麵的人為了防止車外的人強行翻窗進入,已將車窗關死。
每節車廂門口的梯子上擠了三四個人,兩邊的扶手上纏上了一圈圈繩索。
一句話,車廂內旅客爆滿,再已找不到任何插足之處。
即或是這樣,站台上仍有很多人,不甘心地圍在車窗前,使勁敲打玻璃,罵罵咧咧,久久不願離去。其中不乏那些真正有車票的旅客,他們招誰惹誰啦,平白無故遭受這莫名冤枉和劫難,自認倒黴罷。
我在“小山東”攙扶下,一瘸一拐地沿著每節車廂的車窗玻璃朝裏查看,企圖發現同伴,可走了五六節車廂也不見餘江濤他們蹤影,頓時一種孤獨感襲上身來。
走到第七節車廂,看見中間一個車窗前圍了一大群人,熙熙嚷嚷的,好像在吵架。走進一看,車窗內正在推搡吵鬧,聽不清。玻璃窗門打開一半,從裏麵伸出個頭來,卻是那個和我們一起候車的河南高個男生,朝站台上急切大喊:“林燕,快過來,往這邊跑!”隻見遠處一個身材苗條的姑娘聞聲飛跑過來,一看,正是那個在廣場上和高個男生纏綿撒嬌的女大學生。
林燕跑到車窗前,高個男生把窗門開大,試圖把林燕拽進去,不想此刻從人群裏突然鑽出兩個男生,把林燕推開,兩人同時拚命往車窗裏爬。高個男生大怒:“幹啥嘞,滾開!”使勁往外推那兩個人。窗戶裏麵的人大叫:“快關窗戶,快呀!”兩個男生努力掙紮了半天,無奈裏麵人多勢眾,最終被無情推了下來,“啪!”地一聲,雙層玻璃窗戶重重落下。
車窗內,高個男生神情凝重、無可奈何地看著林燕;窗外,林燕眼淚汪汪、傻呆呆地望著高個男生。
看著這混亂、心酸的一幕,我對“小山東”說:“算了,我不找同伴了,反正找到也上不了車,我想出站了。”
剛走了幾步,忽然看見前麵一個低著頭匆匆走路的男生,我眼睛一亮:“傅安剛!”
“ 咦,怎麽是你?我以為你……”傅安剛回頭欣喜叫道。
“以為我被壓死了吧?我命大,沒死成。”
“什麽話,哪那麽容易死?我正到處找你。”
找我?哄鬼去吧,誰信啊?
我三言兩語給他講了自己剛才遇險情節,又把身旁的“小山東”如
何救我的事趁機誇讚了一番,“小山東”邊聽邊擺手:“過獎了,過獎
了。”
傅安剛聽了驚歎不已,恭維道:“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哼,真會說話。算了,我不計較他的真情假意了,現在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應該同舟共濟、相依為命才是。
“你怎麽沒擠上車?”
“別提了,人實在太多了,也怪自己沒用。”傅安剛低頭答道。
“你見他們三個上車了嗎?”
“沒看見,火車一進站,就把我們衝散了,估計上去了。”
“我們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走不成隻有回學校咯,總不能露宿街頭吧。”傅安剛一臉無奈。
也隻能如此了。
“叮鈴鈴……”站台鈴聲大作。
50次列車晚點3小時後,在《解放軍進行曲》中駛出廣州車站。
祝願江濤他們三人一路平安吧。
出站前,我又一次對“小山東”表示真誠感謝,再三問他的名字,可他怎麽也不肯說,分手前,他硬拉著我到車站醫務室處理包紮了傷口,才放心地離開,還是解放軍親啊。
我至今還記得“小山東”模樣:娃娃臉,兩眼烏黑有神,嘴角微微上翹,下巴正中有顆痣……
回校路上,坐在車上,想起剛才那一幕,我仍然驚魂未定、心有餘悸,看眼傅安剛,也是一臉垂頭喪氣。算了,還是回接待站老老實實呆著,等局勢安定點再做打算吧。沒那個本事,就別逞能了,命沒了什麽都沒了。
現在的問題是回去見了董梅怎麽好意思說啊,我們下午可是不辭而別的呀,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作自受嘛,簡直是糟糕透頂!
不過依董梅的和善脾氣,絕對不會為難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