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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八十一)

(2017-12-07 11:39:35) 下一個

第八章 羊城遇險(8)  

 

下午剛回到宿舍,隔壁屋裏傳出朗朗笑聲,進去一看,劉建安和他幾個同夥正趴在鋪上看地圖,商量明天遊玩路線,原來他們搬到了一起。

“王橋他們呢?”我感到有點不對,忙問劉建安。

“走嘞,晌午同董老師吵了一架,卷鋪蓋去火車站了。”劉建安站起身來高興答道,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董梅這麽和氣的女人怎麽會跟人吵嘴?一定是那幾個東北嘎瘩久等不到車票,不聽董梅勸阻,闖車站扒火車去了。嘿,你還別說,東北小“爺們”夠膽量,說得出,做得到!

 

第二天,王橋一夥沒回來,看來是成功離開廣州了呀,我們不禁也動了心。

“走,我們也去闖一下。我打聽好了,今晚7點,49次直快列車到

達廣州,9點正換成50次開往上海,機會來啦。”餘江濤顯得很興奮。

“我讚成。與其這樣漫無期限地傻等,猴年馬月也走不了,不如自尋出路,人家都可以走,我們為啥不行?”傅安剛也躍躍欲試。

“要不要等董老師回來,看她拿到乘車證沒有再決定?”我有點猶豫,長這麽大,可從沒幹過大的出格事哦。

“要等你就留下吧,婆婆媽媽的,我看你小子是舍不得董梅吧,人家都可以當你媽了,你想啥呢?”餘江濤大聲挖苦我。

“嗬嗬……”眾人嬉笑。

“你放屁!胡說八道,你把我當成啥人了?我是說萬一人家拿到證呢?”我惱羞成怒,大罵餘江濤。實話實說,我對董梅確有好感。大串聯以來,出門在外,我還沒見過像她這樣貌美心善、和藹可親的女人。      

再說了,十幾天來,董梅對我們的關心夠周到細致的了,非親非故的,人家圖個啥?做人得講良心。

餘江濤聽了非但不生氣,還嘿嘿發笑。媽的!這小子今天居然當眾讓我下不來台。不過我拿他沒辦法,打又打不過他,不看他跟我是老交情,真想跟他翻臉。

“別做夢了,王橋比我們早申請好幾天,都沒等到,啥時輪到我們呀?”胡小輝也開始收拾東西。

“也是,那就走吧。”我放棄了最後的希望。

 

我們先到小學財會室,退了飯菜票,又將董梅借給我們的汗衫短袖疊得整整齊齊,連同“廣州市內革命師生免費乘車證”一起擺放在課桌上。收完行裝,打好背包後,再把地掃幹淨,臉盆茶瓶拖鞋歸置好,給人家留個好印象,多少減輕點負罪感,畢竟我們去扒火車是件不光彩的事,而且有點冒險。

 

為了躲開董梅,我們四點鍾就離開接待站,在北京路一家大排檔一人吃了盤炒粉,便乘車匆匆趕到廣州火車站。

火車站廣場上人山人海,擁擠不堪,已經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我們剛一下汽車,老遠就看見出站口蜂擁出大批人群,背著背包,手拿網兜提包,爭先恐後跑向廣場,一會兒就在十幾個接待點前排起長隊。

人們交頭接耳,嘰嘰喳喳,一張張疲憊的臉上流露出初來咋到的新鮮和興奮。哼!剛來都這樣,麻煩在後頭呢,廣州就像個大陷阱,一旦掉進來,出去就難了。

我們無暇欣賞這混亂場景,快顧自己吧,趕緊朝候車室走去。

 

候車大廳內共排了五路長龍,龍頭位置豎了塊標牌,上寫著列車車次、到站和開車時間。其中一路標牌上寫著:24次開往西安,發車時間9:40,現已下午5點多了,這晚點也晚得太離譜了。

 

大廳內,隻擺著七八張長條座椅,張張座無虛席。更多的人或站、或坐在地上,比肩疊踵,擠作一團,很難找到一塊插足立身之處;渾

濁的空氣中,充斥汗臭、腳臭、煙味,刺鼻難聞,惡心反胃;旅客的叫罵聲,車站工作人員的喇叭吼聲交織響成一團,秩序糟糕透了。

 

候車的人們顯得疲憊不堪、焦躁無奈,稍有碰撞便火氣衝天,口角相交。

“你長眼了嗎?往哪撞啊?想耍流氓啊?”一個身穿舊軍裝,臂帶紅衛兵袖章的年輕姑娘“騰”地一下站起來,用手護著高聳的胸脯,橫眉怒瞪一個背著背包的大個男生。

“你把過道都占了,還讓人走路嗎?”那男生毫無歉意,大聲叱問姑娘。

“哪寫著過道啦,你故意亂闖,還有理了?分明是不懷好心。”姑娘也無所畏懼,往男生跟前一站,厲聲回擊。

“誰亂闖?算了,男不跟女鬥。瞧你那德行,我能有什麽心?”男生“嘿嘿”幹笑兩聲,揚長而去。

“臭流氓!”姑娘一聲怒罵,坐回原處。類似的嘈雜喧鬧,此起彼伏,沒完沒了。

 

我們在候車廳擠來擠去找了半天,也沒看到50次火車標牌,問了幾個人,都說不知道,餘江濤帶著大家回到廣場繼續找。

 

我們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來穿去,終於在車站最西側找到50次列車標牌,定睛一看,兩人一排的候車隊伍,已排出兩百米開外。

前麵幾十排的人整齊地坐在地上的背包上,緊張地東張西望,虎視眈眈的,生怕有人插隊。我們一看,無空子可鑽,隻好到後麵去排隊。

 

八萬人滯留廣州火車站外廣場

 

排在隊尾的是四個武漢地質學院的大學生,兩男兩女,胸前的校徽微光閃爍,好神氣。看他們成雙成對、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我敢肯定是在搞對象。那年月,大學生借大串聯之機,談情說愛,亂搞男女關係,假夫妻、野鴛鴦比比皆是,不足為怪。不過說實話,我內心倒挺羨慕。

“大哥,克上海呀,你們有冇得車票?”一坐下,我用漢腔和其中一個“眼鏡”套近乎,以示親切。

“當然有,姆(沒)票咋坐車?”“眼鏡”一本正經答道。媽的,河南人啊,假模假式的,啥玩意兒?

“票在哪嘞?給俺看看。”坐在他身旁的女生撒嬌問道。

“有啥看頭,不好拿。”“眼鏡”朝女生擠眉弄眼。夠了,沒有就沒有嘛,給老子演什麽戲?

“小兄弟,他騙你嘞,俺們姆票,今天想來碰碰運氣,你們也姆有吧?”女生說了實話。

“……”

果然,我們都是一路貨色,去他媽的!我不理他們了,兩隊男女繼續卿卿我我,情意綿綿。

“你跟他們囉嗦個啥?留點精神吧,待會兒累死你。”餘江濤就是厭惡河南人,不知為何。

 

      接下來,我們仔細討論了火車到站後,可能出現的各種狀況以及應對方法。但目前首要的問題是如何混進站台啊,真不知該怎麽辦,餘江濤倒是信心滿滿:“想那多幹球,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見機行事。”

望著廣場上的茫茫人海,混亂不堪的秩序,我看除了餘江濤,其餘人都有點畏懼擔心了,隻是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也罷,開弓沒有回頭箭,闖一闖吧!回去又不知要等多久呢。

 

時間還早,這麽多的人圍著,反正哪都去不了,閉目養神吧。聯想起候車大廳裏24次列車晚點情況,我又忐忑不安,誰知道49次會不會晚點呢?想著想著,一頭歪在餘江濤背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醒醒,進站了!”我被江濤推醒,車站鈴聲大作,喇叭響起播音

員聲音:“旅客們,49次列車開過來了,請乘坐50次列車,去往上海方向的旅客檢票進站了,請大家排好隊,拿好車票,按秩序……”

           

                  

           文革大串聯中的廣州火車站

 

此時,天漸漸黑下來。我們站起身來,背好背包,緊跟在那幾個大學生後麵,朝檢票口緩緩移動。我心裏開始打鼓,媽喲,明明沒有票,還排啥隊呀?這一關怎麽過喲?看眼餘江濤,他倒是一臉鎮靜自若、滿不在乎的樣子。那好,我就跟著他,關鍵時刻,沒準他真有妙招。

 

就在我們快走到檢票口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五六個人高馬大、胸前佩戴“中山大學”校徽的男生突然衝向檢票口,嘴裏大喊:“快閃開!我們是中大紅衛兵糾察隊,奉命來火車站抓走資派,請革命群眾大力協助。”  推開檢票員,旋風般闖進大門,朝前狂奔,一會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刹那間,進站旅客隊伍大亂,人們來不及分辨真偽,蜂擁壓上,檢票口大門立馬被衝開,兩個女檢票員閃在一旁,手足無措,目瞪口呆,望著旅客們瘋狂擁進鐵門。

就在這一瞬間,餘江濤朝我們四人猛喝一聲:“快跑!跟緊我。”一把抓住我手,快步衝過檢票口,拚命朝站台跑去。

我跟著江濤跑到第二站台,已是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看見史秋生三人也跟了上來,心中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慶幸我們幾個沒被衝散,趕忙左衝右突,找到一小塊落腳之地。

謝天謝地!事先最擔心的一關終於順利闖過來了。

可過了一會兒,看到眼前黑壓壓的人群,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天哪,當前這些扒車人數起碼是平時正常人數的三倍呀,火車裝得下嗎?

就算擠上了車,那也是嚴重超載呀,還有安全可言嗎?

嗨!擠不擠得上車還難說呢,想那麽多幹嘛。

我們正翹首盼望火車進站時,喇叭裏傳出通知,49次列車因故要晚點半個小時到達。好在時間不長,比起晚點8個多小時的24次列車,我們已經幸運多了。

 

站台上有十幾個解放軍戰士維持秩序,他們把所有的人強行編成八排,坐在地上靜靜等待,不讓隨意走動。我排在第六位,江濤在我身後。其中有個講山東口音的小戰士手拿鐵皮喇叭,轉來轉去,反複告誡大家,待會兒上車時一定要按秩序上車,千萬不能擠。小戰士長了一張圓臉,濃眉下一雙滴溜溜大眼轉來轉去,顯得英俊機靈,吸引了眾多女人熱辣辣的目光。

在短暫的喘息後,我忽然想起了電影《奇襲》中的片段:誌願軍小分隊深入美軍腹地,化裝偵查,機智勇敢闖衝過敵人哨卡,成功炸毀武陵橋……忍不住問餘江濤:“江濤,你說剛才那幾個中大的紅衛兵是真是假?我們可是沾了人家的光哦。”餘江濤聽了嗬嗬一笑:“你管他真的假的,反正我們衝出來就行了唄,這叫冥冥之中自有有貴人相助。”

 

狗屁!什麽貴人?我看那幾個大學生一定是冒牌貨,光天之下,竟敢喬裝衝關,鋌而走險,真是膽大妄為,肯定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不過在客觀上卻幫了我們的大忙,今天算是撞上大運了。

“我可倒黴了,剛才挎包被人搶了,也不知誰他媽這麽缺德,破書包都看得起。”傅安剛憤然罵道,其實他是在可惜書包裏那頂將校呢軍帽,來廣州後,天熱來不及顯擺,是有點冤枉。

“我還不是一樣,軍用水壺帶子被扯斷了,怎麽背?”胡小輝也挺生氣。

“一個破壺,扔了得了,人沒受傷就行。”餘江濤大大咧咧笑道。

         “就是,破財免災嘛。”史秋生安慰二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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