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今追昔
少年不知愁滋味
第九章 初見上海灘（4）
下午四點鍾，我同傅安剛從黃浦江邊回到住處，在底樓傳達室拿到匯款單。真快呀，兩天就到了。爸爸給我電匯了15元錢，在匯款單附言處寫了四個字“早日回家。”我高興之餘有點納悶，爸爸啥時這麽關心過我啊？難道他知道我在廣州遇險的事啦？俗話說，家書抵萬金嘛，算來我已經離家快兩個月了，還真有點想家了，尤其是在自己遭受挫折打擊的時候。那一刻，我動了立即回家的念頭。
“我想回家了。”我對傅安剛說。
“慌什麽呀，好不容易跑來上海，這才玩幾天，再說了，你不有錢了嗎？怕我向你借啊？”傅不同意走。
“那咱們說好，再呆三天。”我讓了一步。
“行，三天就三天。”
“明天咱們去哪？”
“去逛南京路吧，來趟上海，怎麽也得上國際飯店坐坐。”
“好吧。”我也想去。
上海夜晚很冷，街上也亂，晚上我們不出去，吃完晚飯，一般都是到9樓的接待辦看電視。電視機是9吋黑白的“飛躍牌 ”，每次都圍了一大堆人。電視節目一般都是新聞，這幾天連續在播“工總司”（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一些組織揪鬥“走資派”的消息。一來人多電視小，看不太清楚，二來我對上海運動不了解，也不感興趣，看了一會兒，便打算和傅安剛回房看外灘夜景。
走到10樓，聽見71號房間裏傳出爭吵聲。門虛掩著，我們進去一看，隻見兩個北京男生和一個浙江男生吵成一團，好像在說什麽“臥軌攔火車”之類的話。他們見我們進來，停止了爭論。傅安剛問他們爭吵原因，其中一個北京學生不避嫌，向我們簡單介紹了“安亭事件”的情況。
原來所謂的“安亭事件”是指上月初，上海“工總司”一千名成員要上北京告上海市委的狀，在上海西北郊區嘉定縣內一個叫“安亭”的小站受阻，集體臥軌攔截開往北京的14次特快列車，造成京滬線中斷三十小時。此事令北京高度關注，外國媒體也廣為報道。據說後來中央文革支持了“工總司”，還說是毛主席點了頭的，上海市委書記陳丕顯、市長曹迪秋則作了公開檢查。
北京兩人說這是大無畏革命行動，應堅決支持，浙江男生則持反對意見，為此爭論不休。我覺得事情都過去一個多月了，再提有什麽意義？
飯後茶餘議論一下就行了，較什麽真嘛，便勸了他們一通後回房間了。
當時並不知道“安亭事件”的策劃組織者便是後來紅極一時的“四人幫”骨幹成員王洪文。
金穗大廈離南京東路起點至多300米，不用坐車，幾分鍾就走到了，我和傅安剛計劃用一天時間，從東至西步行逛完這條全國聞名的大街，最終目標是參觀24層樓高的國際飯店。
南京路是上海最熱鬧最繁華的商業大街，被譽為“中華商業第一街”，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商業街之一。它位於上海市黃浦區，東起外灘，西於延安西路，全長5.5公裏，以西藏東路為界，分東西兩段，西藏路以東稱南京東路，以西稱南京西路。
1843年上海開埠後，南京路即確立了上海近代商業發祥地的地位，到了上世紀三十年代，已成為蜚聲中外的“十裏洋場。”
“先施公司（現在的服裝公司）、永安公司（後改為華聯商廈）、新新公司（食品公司）、大新公司（中百一店）四大公司是當時國內最摩登的大型商場，老一輩的人談起四大公司都記憶猶新，我媽媽就跟我說過，她五七年從部隊返鄉時，曾途經上海，在中百一店買過衣服。
南京路東起外灘。西訖靜安寺，起於物欲橫流的奢華之地，訖於中鍾馨梵唄的清淨之處，曆經百餘年，閱盡世道滄桑，備嚐人間酸辛。她出生在多災多難的近代中國，成長在日新月異的曆史變遷時期，橫亙在東西交匯的黃浦江畔，曆史注定她的身世就是一部大書。
要說南京路，就不能不提“好八連。”
1963年4月25日，國防部發布命令，授予上海警備區某團八連以“南京路上好八連”的光榮稱號。8月1號，毛主席賦詩《八連頌》予以讚揚。周恩來為八連題詞並接見了該連代表，朱德、陳雲、鄧小平、陳毅同時為八連題詞。
直到1990年，解放軍總政治部決定公開發表毛主席的《八連頌》和朱德、鄧小平、陳雲三位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為“好八連”的題詞，以推動向“好八連”學習活動的開展，在新形勢下進一步弘揚“好八連”的革命精神。
永不退色的旗幟——南京路上好八連
圖中前排左起：陳丕顯、曹迪秋、XXX、柯慶施、許世友……
毛主席的《八連頌》是：
八連頌
好八連，天下傳。為什麽？意誌堅。
為人民，幾十年。拒腐蝕，永不沾。
因此叫，好八連。解放軍，要學習。
全軍民，要自立。不怕壓，不怕迫。
不怕刀，不怕戟。不怕鬼，不怕魅。
不怕帝，不怕賊。奇兒女，如鬆柏。
上參天，傲霜雪。紀律好，如堅壁。
軍事好，如霹靂。政治好，稱第一。
思想好，能分析。分析好，大有益。
益在哪？團結力。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
毛澤東
一九六三年八月一日晨
朱德的題詞是：“保持人民軍隊艱苦奮鬥的光榮傳統你，學習南京路上好八連。”
鄧小平的題詞是：“一貫保持光榮傳統的、保證走向共產主義的、集體的標兵——南京路上好八連萬歲！”
陳雲的題詞是：“大家學習好八連的模範作風。”
同年，南京軍區公演的話劇《霓虹燈下的哨兵》被拍成電影在全國上演，引起轟動，掀起了向南京路上好八連學習的熱潮。
我最早就是從這部電影中認識南京路的。不過那時是把南京路當成“資產階級腐朽生活方式”、“香風毒霧”、“糖衣炮彈”的典型進行批判的。
後來，還有電影《不夜城》、《戰上海》、《鐵窗烈火》、《為了和平》……等等，對南京路都有大量的鏡頭描寫。久而久之，腦海中對南京路的總體印象就是：高樓林立，店鋪櫛比，萬商雲集，百貨雜陳，車水馬龍，摩肩接踵。今天我親臨其境，倒要看看廬山真麵目。
我們首先來到南京東路，這裏是整條南京路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段。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和平飯店，它坐落在外灘與南京東路的交叉口，樓高77米，12層，建於1929年，是上海近代史上第一幢現代派建築，有“遠東第一樓”的美稱。不過現在隻是靜靜地矗立在那裏，門可羅雀，鮮有人問津，沒有什麽生氣。大樓的霓虹燈被砸爛，隻剩個框架，從頂層飄下兩條長幅標語“戰無不勝的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萬歲！”；“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勝利萬歲！”
剛走過和平飯店，在馬路兩邊商店牆上、櫥窗裏、電線杆上就出現了各種標語口號、大字報，什麽“打倒走資派陳丕顯！”，“曹迪秋九月十八日的黑報告是一株大毒草！”，什麽“上海工人階級聯合起來，向走資派全麵奪權！”……
這一帶的樓房雖然不少，但並不那麽壯觀。馬路也不寬，又老又舊，隻有兩股車道，汽車在人縫裏爬行。我看見兩輛電車錯車時非常緩慢小心，車身上的摩擦刮痕都看得見。人行道是用活動鐵欄杆隔離出來的，很窄，有時人一多就擁堵卡殼，推搡拉扯一陣才能通過。馬路上有的地方還有坑窪，路麵也不幹淨，破碎大字報、包裝紙袋、瓜子果皮、煙頭隨處可見。看到這些，我多少有些失落和懷疑，遂問傅安剛：“這兒是南京路嗎？我們不會走錯吧？”傅安剛道：“怎麽會？我前天來過的，現在是文化大革命時期，就這樣。”
“那外灘怎麽那樣漂亮整潔？”我反駁道。
“外灘是上海的臉麵，不能馬虎，上海人從來都是死要麵子的。”
有可能。
再往前走不遠，便是一溜具有傳統特色的中華老字號名店，譬如老廟黃金銀樓、上海絲綢商店、吳良材眼鏡店、亨得利鍾表店。
2005年南京東路步行街
我記得當時的店鋪門麵前可沒這麽五光十色，商店招牌也不大，而且多數招牌改了名，如“吳良材眼鏡店”改成“東海眼鏡店“；”“亨得利鍾表店”改為“亨光鍾表店”；“老廟黃金銀樓”樓前則掛了兩條白底黑字標語：“革命無罪，造反有理！”
我們走到風華照相館（原老字號王開照相館）門前， 看見一樓的大玻璃櫥窗裏，左邊擺放著毛主席在北戴河照的巨幅彩照，右邊立著一塊紅底白字牌匾，上麵是毛主席的龍蛇體筆跡“浪淘沙.北戴河”。從門口可隱約看見大堂牆上“幾照幾不照”之類的的照相須知，前來照相的人並不多。
地處南京路山西路口的“邵萬生”是一家具有百餘年曆史的中華老字號食品店，是一個名喚“邵六百頭”的寧波人於清朝鹹豐二年創立的，
以經營糟醉、醃臘及全國各地名優土特產及休閑食品為特色而聞名遐邇。主要銷售如魚幹、醉蟹、醉泥螺、蟹醬等下江人喜好的食品，還有瓜子糖果、雜貨等，又稱南貨店。
這裏的顧客倒是絡繹不絕，熙熙嚷嚷的。他們大多是本地人，講話特快，很難聽懂。上海人很摳，花錢慣於精打細算，一分錢恨不能掰成兩半花，在貨攤前轉悠半天，就買那麽一小包，嘴上還嘟嘟啷啷說三道四，嫌貴。
老字號“邵萬生”南貨店
我倆從南貨店出來，看見大門左邊一個廢油桶灶上支了口大鍋，一個胖師傅手拿大鐵鏟，正在翻炒板栗，邊炒邊賣：“糖炒栗子要伐？兩啯（角）一斤。”好香啊！我忍不住掏錢買了一斤，才兩毛錢，分給傅安剛一半，我們邊吃邊朝前走，繼續逛街。
南京路上老字號食品點還有河南中路的沈大成點心店，福建中路的真老大房月餅店。上海人很怪，把月餅叫包餡餅，做得很精致，看起來好誘人，就是太貴，我倆誰也舍不得買。
南京東路490號是另一家百年老字號“上海張小泉刀剪總店。”
北有“王麻子”，南有“張小泉”。“張小泉”剪刀是我國手工業的傳統名牌，已有300曆史。不過我不明白，“張小泉剪刀”應該是杭州的老字號啊，怎麽跑到上海去了？我家那把就是爸爸在杭州買的，用了七八年了，不鏽不鈍，仍像新的一樣。
據說前段時間紅衛兵“破四舊”，許多老店改了招牌，“張小泉”剪刀店一直未改，可見其在老百姓心中的份量。
百年老店——張小泉剪刀店
上海的老字號名店林立，據說有一百多家，一天哪逛得完？隻能走馬觀花，看多少算多少。
上海市第一百貨商店也被稱為中百一店，位於南京東路830號，西藏中路東北角，誕生於1949年10月，是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家大型國有百貨零售企業，曾被當年的陳毅市長親切地稱為“我們自己的商店。”
中百一貨大樓有八個樓麵，營業麵積達20000平方米，是全國最大的百貨商店，外地人來上海，一定會光顧。
文革中的上海第一百貨大樓
我們走攏中百大樓時，已經快11點鍾了。
我這個人不喜歡轉百貨公司。大樓裏麵人流如潮，肯定擁擠不堪，空氣又差，自己不買東西，看別人購物有什麽意思？再說了，它的商品能趕上廣交會嗎？自從看了廣交會，我已見識了當前中國最新最高級的商、產品，對逛百貨商店更不感興趣了。
我對傅安剛說：“我走不動了，就在這歇會兒，你自己上去逛吧，半小時夠了嗎？”傅說：“差不多。聽人說，上海的毛線質量好，我想給我媽買條羊毛圍巾，你等我下來一起去國際飯店吃飯，我請客。”說完，轉眼不見了。
喲，看不出這小子還挺有孝心嘛，還請我吃飯，真的假的？
我將信將疑。
"南京路是上海最熱鬧最繁華的商業大街......東起外灘，西於延安西路”。其實延安路與南京路是平行的。
"上海人很怪，把月餅叫包餡餅"。在上海，月餅一直是叫月餅的。上海人恐怕都不知道什麽是“包餡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