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年輪(七十二)

第七章  去見毛主席（11）

 

十點正，北京電報大樓的鍾聲和廣場上莊嚴的《東方紅》樂曲同時響起，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電視屏幕上，天安門廣場上彩旗獵獵，萬眾沸騰。在一片歡聲雀躍中，毛主席、林彪、周恩來以及其他黨和國家領導人健步登上天安門城樓。

毛主席身著綠軍裝，滿麵紅光，神采奕奕，健步走到城樓中央，向群眾揮手致意。霎時間，天安門廣場爆發出山呼海嘯般歡呼聲：“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震耳欲聾，經久不息。

此刻，電視音量已調至最大，震得機箱發顫。播音員聲音高亢、激情四射：“……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取得一個又一個偉大勝利的時刻，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和他的親密戰友林副主席再次登上天安門，和億萬人民群眾共同歡慶建國十七周年，這是全黨、全軍、全國各民族人民的巨大幸福！讓我們最最衷心地敬祝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

“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身體健康！永遠健康……”廣場上萬眾齊聲共鳴，響徹雲霄！

在這萬眾歡呼的時刻，我卻在想，天安門廣場上的人這麽激動，他們能看清毛主席嗎？我們不會就在這裏看電視吧？如果待會兒參加遊行，我會走第幾路呢？前幾天去天安門城樓下看過，那麽高，就算走第一路也看不清啊。

一句話，這次運氣的確太差。

 

10時5分，中央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宣布大會開始，國歌高奏，禮炮轟鳴。緊接著林彪代表毛主席發表重要講話。林彪是湖北黃岡人，操著濃重的湖北口音，在場一些湖北代表聽得搖頭晃腦，笑逐顏開，我想他們心裏一定是得意洋洋，充滿自豪感。

林彪當時已是黨的副主席、黨內二號人物，人民解放軍第三大元帥，身經百戰，功勳卓著。資曆威望，登峰造極。被冠以毛主席親密戰友後，政治地位，如日中天。如此顯赫、傑出的家鄉人物，那是幾千年才出一個呀。作為湖北老鄉，為此感到欣慰驕傲，是很自然的事情。

隨後，工農兵代表、學生代表、少數民族代表及外賓發了言，共同讚美社會主義新中國十七年來，在黨和毛主席英明領導下取得的輝煌成就，紛紛表示要堅決緊跟毛主席偉大戰略部署，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1966年國慶群眾大遊行

 

10點40分，盛大的群眾遊行開始。

電視畫麵上，首先在雄壯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樂曲中，由兩萬多名解放軍士兵、民兵、紅衛兵組成的前衛隊迎麵走來。解放軍腰挎衝鋒槍，簇擁著國旗和國徽，左後高舉《毛主席語錄》，踏著整齊的步伐，有節奏地不斷高呼“毛主席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走在最前麵。

緊跟著是身著舊軍裝，佩戴紅袖章的紅衛兵抬著《毛主席和紅衛兵在一起》的巨幅油畫，雄赳赳，氣昂昂地行進。身後是十七個穿著紅色運動服上衣，白褲子的男青年，雙手高擎十七麵紅旗，象征新中國已走過十七個征途。

隨後，由工人、農民、知識分子、革命幹部、外地和首都師生組成的遊行隊伍，編成140人的橫排麵，人人手持紅寶書，浩浩蕩蕩走來，接受毛主席檢閱。

當隊伍行至天安門前時，全都眼望城樓，腳踏步點，有節奏呼喊“毛主席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萬歲！萬歲！萬歲！”

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城樓上一邊親切交談，一邊向遊行群眾頻頻招手致意。

遊行中，《歌唱祖國》、《解放軍進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以及部分《毛主席語錄歌》樂曲輪流播放，進一步烘托出群眾遊行場麵的宏大氣勢和壯觀景色。

從東觀禮台開始，長安街兩旁，每隔10米站個紅衛兵，叫做“標杆”，其身高必須是1.75米，上身穿軍衣，下著藍褲，很是神氣。

 

天安門廣場此時已是紅旗招展，人山人海，成了歡樂的海洋。在離地30米的上空，間隔20米一個，飄浮著17個直徑3米的紅色氫氣球，每個氣球上懸掛著長幅標語，紅底黃字，分外醒目：“熱烈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十七周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毛主席萬歲！”……

廣場上雖然沒有鑼鼓，但絲毫不減隆重、熱烈的節日氣氛。所有的人排著整齊的隊形，席地而坐，隻有靠長安街的前10排，每人兩手高舉彩色花環，或鮮花彩扇，或小國旗、紅飄帶，配合音樂節拍，跳著熱烈的舞步，有節奏地呼喊口號，迎送遊行大軍。

中間一大塊地上，大約坐了1000名“紅小兵”，虎頭虎腦，童聲稚氣地喊著口號。他們手持彩色氣球或鴿子，引起周圍人群極大興趣，不住地打聽何時放飛。

在這舉國歡慶的大喜日子裏，人人臉上掛滿笑容，個個表情激動而幸福。

遊行大約一個小時了，從電視屏幕上看，遊行隊伍兩邊仍然望不到頭，什麽時候輪到我們呀？我不禁暗暗著急起來。

“哎，我們啥時上啊？”我問餘江濤。

“你問我，我問誰啊？”

“再不上，毛主席要下城樓裏了。”我實在沉不住氣了。

“那你衝出去嘛，跟我說有屁用。唉，縮在這兒，是他媽窩囊！”江濤也感到憋屈。

“不會吧，怎麽也得檢閱完呀……”史秋生倒穩得住。

……

“快！大家集合了，該我們上了！”夏副指揮衝進院子喊道。大家“蹭”地一下蹦起來，按照原先隊形走到長安街上。一個胳膊上戴著“值勤”袖章的警察，指揮我們快速編成每排100人的兩個橫排，插到河南代表隊和安徽代表隊之間，朝天安門走去。

就在這短短十幾秒鍾的編組時間裏，餘江濤反應迅捷，憑著身強力壯，乘亂成功插到隊伍很靠右的位置，而我和史秋生則被擠到了最左邊，也就是說，待會兒離天安門城樓距離更遠了。不詳預兆果真應驗，簡直倒黴透了。

我真恨自己，平時胡思亂想的，關鍵時刻掉鏈子，笨死了！

剛走到東觀禮台，過來個警察跟在縱隊右邊，一邊走，一邊喊口令，指揮我們手舉《毛主席語錄》高呼口號，就像學校訓練的那樣。他跟了十來米，又不見了。

當我們走到天安門城樓中央位置時，心情一下子激動起來，完全不顧什麽隊形姿勢了，紛紛抬頭墊腳，不斷地跳躍著往城樓看去，嘴裏不停高呼口號：“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

盡管我和秋生走在隊伍最左邊，離城樓最遠，可我仍然不甘心，仗著2.5的視力，使勁瞭望城樓中央，可哪有毛主席、林彪的身影？難道毛主席進屋休息去了，或者下樓走了，不得而知。我問身旁的秋生：“你看見毛主席沒有？”他滿臉激動：“看見了！當然看見了，毛主席好高哦。”再看看其他人，仍在邊走邊喊，作幸福激動狀。

難道真是我眼花啦？還是這些人要麵子，口是心非，自欺欺人，反正我確實沒看見毛主席，激動之心，迅速消退。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小學語文課文“皇帝的新衣服”，心情怪怪的。

不到半分鍾，隊伍就走過了天安門城樓，繼續西行的同時，還有很多人一步三回頭，遙望天安門城樓，有幾個女生，眼裏還噙著淚花。真有這麽激動幸福啊？我有點懷疑。

當隊伍走到電報大樓時，看見時鍾正指向12：30，遊行就算結束了。各支隊伍到此後，四散分流，到各個指定地點吃飯休息。晚上還要去天安門廣場，參加國慶焰火晚會。

稍歇片刻，我們拖著疲憊的身體朝指定地點—宣武門外的菜市口大街走去。一路上，我問江濤：“你夠賊，混到到第一排，看見毛主席了吧？”餘江濤比我還沮喪：“沒有。有人說那會兒毛主席進屋抽煙去了，是不是啊？你們誰看見了？”他問周圍眾人，沒人理他。

我們七拐八彎走了一個小時，來到菜市口北京15中學。

學校也已放假，空出校舍接待外地進京群眾。當我們被帶進一間教室時，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久久不願動彈，累死人了！

教室黑板上寫著一排粗大的粉筆字“熱烈歡迎外地進京的國慶觀禮代表！”，牆角放著保溫桶，桌子上擺了許多的搪瓷茶缸，還有10個臉盆，幾張幹毛巾，兩塊肥皂。看到這些待客之物，我心裏頓時暖融融的，渾身乏意，消退大半。此次進京，北京人民的熱情關懷，周到接待給大家留下深刻印象。

我們洗完臉，就著開水吃自帶食物。餘江濤個大，食量也大，這才中午就把所帶幹糧“米西”光了。今天，北京市區流動人口猛增，在大街上吃飯要排很久的隊。我和秋生一人“支援”他一個包子，他不要，還嘴硬：“廉者不受嗟來之食。”行！你有種，晚飯喝風去吧。

 

年輕人身體韌性好，似乎永遠不知道疲倦。休息一陣，補充完能量，我們又來精神了。現在距焰火晚會還有四五個小時，那就出去逛吧。

我們先來到宣武門。

宣武門城台連城樓，通高33米，寬32米，重樓重簷，樣式和北京其他門樓差不多，有點像前門，但無論是規模還是氣勢，都無法與前門相比。隻是它的門洞常開，人來人往，是交通要道。

宣武門外是著名的菜市口刑場。戲文中唱到“推出午門斬首”，就是把犯人拉到菜市口“出紅差”，砍頭！人被殺後，屍體被運走，血跡被黃土蓋上，後有人在此賣菜，生意興隆，因此得名菜市口。

曆朝曆代，有不少名人在菜市口被斬首。南宋名族英雄、丞相文天祥，遭囚禁四年，因為不屈服元朝統治者，最後在菜市口被殺死。他的著名詩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心。”名垂千秋，光耀史冊。

戊戌六君子之一的一代奇人譚嗣同也曾在此喊出“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的豪邁遺言，死得浩然正氣，壯烈輝煌，更為這刑場增添了一股子肅殺之氣。

 

我突發奇想，傻乎乎地跑到一個年輕警察身邊，打聽當年法場的遺址，那警察莫名其妙看著我：“什麽遺址？電影看多了吧，你是考古的嗎？”

“什麽都不懂，還警察呢，淺薄。”我不滿地嘟噥道，回到二人身邊。秋生笑道：“年輕人哪知道？你找個老人問呀。”

“你拉倒吧，殺人場又不是名勝古跡，誰會保留？遺臭萬年還差不多。”餘江濤不屑地說。

真是的，我也為自己的幼稚、荒唐想法感到可笑。

 

接下來，就是漫無目的地逛商店，當然什麽都不會買，也買不起。餘江濤好不容易在一家副食商店買到三個麵包，晚飯總算有了著落。

我這才明白，在國慶節這一天出門為何要自帶幹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