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的煩惱(21)
“趙班長,你退隊一年了吧?”一天在女生宿舍門口,饒有蓉問我,旁邊站著夏桂珍。
“是的。以後別叫班長,好別扭哦,直接叫名字吧。”我一直把饒有蓉當大姐看待,很尊重她。
“想過繼續進步嗎?譬如爭取入團。”饒有蓉第一次向我提這個問題,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我還沒想過。”
“那先參加小組學習吧。”
“麽事小組?”
“學毛著小組,每周六下午。”夏桂珍插話道。
“可得。”我爽快地答應了。
直覺告訴我,她們想發展我入團。饒有蓉一直擔任年級團支部書記,樸實誠懇,任勞任怨,在班上有一定威信。既然她關注我,可能機會來了。雖然那時我對共青團沒什麽認識,但知道隻有優秀的學生才能入團。如果我入了團,又是班長,豈不更有麵子和威信。年輕人嘛,誰不愛慕虛榮。
“學毛著”是林彪提出來的,早就在在全軍、全國掀起了高潮。
六十年代初,林彪已經是黨的副主席,軍委副主席。他搞了個“學毛著”的“三十字方針”,內容是:“要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學用結合,急用先學,立竿見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
當時,學校幾乎每個教研組、每個班都成立了“學毛著”小組。成員一般是自願參加,而我則是被“重點發展”加入的。
星期六大掃除後,我參加了班上“學毛著“小組第一次學習。地點在女生宿舍隔壁一間空房子裏。參加人有:華美華、饒有蓉、夏桂珍、鄒容清和我。除了我,全是團員。華美華父親是縣醫院職工,其餘三人來自農村。
這四個同學,年齡起碼大我兩歲,成熟穩重,不善言辭,勞動積極,學習成績卻不怎麽樣。
當時所謂的“學毛著”就是學老三篇,我早有耳聞。
“今天學習《紀念白求恩。》趙班長,你來念。”學習由饒有蓉主持。
“饒姐,跟你說了幾回了,叫我名字。”我第一次當眾稱饒有蓉為姐,弄得她臉都紅了。
“老板娘,你喊她麽事?姐啊,那你該叫我哥喲。”鄒容清嬉皮笑臉問我。
去你的蛋,做夢去吧!
我不喜歡鄒容清。他都快十八了,還上初二。為人圓滑,嘴巴甜,好阿諛奉承。李天明當班主任時,差點讓他當班長。“七毛”、楊楚峰最恨他。他有頭廯,留著長發遮擋,正應了那句俗話:“瘌痢修西裝—扯東蓋西。”他那個團員一定是在農村靠拍馬屁混來的。
我念了一半,發現除饒有蓉外,其他人並未認真聽。華美華老往窗外張望,可能在望她家吧。學校圍牆不高,牆外就是縣醫院住院部。夏桂珍倒挺老實,坐在那傻笑、發呆,大概也沒聽。鄒容清更放肆,居然照著小鏡子摳瘌痢頭,頭上白屑亂飛。
好惡心!別傳染人哦。我真想立即逃出屋子。
“嗨,用點心聽哦,等哈要討論的。”饒有蓉提醒大家。
“討論麽事?學了好多遍了,老生常談。”鄒容清頭都不抬。
咳,原來他們所謂的“學毛著”隻是一種法定的組織活動而已,難怪一個個都心不在焉。
我很快讀完剩下的文章。
“下麵討論,哪個先說?”饒有蓉拿出個練習本,準備記錄。
“……”
“我談點體會……”華美華打頭炮。她一臉漠然,語氣匆匆,背書似地講了兩三分鍾,猶如完成一樁躲不開的例行差事。
其餘二位也依樣葫蘆發了言,毫無新意。
“趙秀(旭)東談談。”饒有蓉終於改了口。
“我還冒想好,不曉得說麽事,下次吧。”我故作惶恐地望著饒有蓉,實在不願人雲亦雲。
“好吧,下回要發言喲。我說點……”饒有蓉作了小結發言,估計也是老一套。
下回?下回我一定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參加。
如此“學毛著”,真是浪費時間,無聊至極。
我清楚記得,當時“學毛著”運動陣勢大,雨點小,沒什麽效果。也就是團小組,班幹部集體學了幾次。多數同學態度消極,不太當回事,有人甚至避而遠之。當時,“七毛”一番話,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七毛”對政治學習一向頗有微詞:“學毛著嘛,花架子。裝模作樣,搞形式主義。”他曾私下給我說:“會背兩條毛主席語錄,幾篇文章就政治思想好啊?那也太容易了,誰做不到啊。這種騙人把戲,是口頭革命派慣用手法。”
在當時轟轟烈烈的“學毛著”運動中,能有如此見地,還敢說出來,實在大膽。
我說不清“七毛”哪不對,總覺得他的言論與當前政治形勢相悖,還是和他保持著一定距離吧。
不知何故,饒有蓉再沒找過我,上次表現不好?
下午第一節是美術課,毛永淑提了個竹殼開水瓶走進教室,今天又要寫生。
“噢……”男生們差點鼓掌。美女老師上課,誰不樂意?
我打開文具盒,一張小紙條跳入眼中。
嘿,又有驚喜?!我一把捏在手中,若無其事地看了蘇雅菲一眼。她輕輕點頭,丟給我一個淡淡微笑。我趁人不注意,急忙打開紙條,上寫:“晚七點,工會後門。”心中一陣激動:是麽好事啊,這麽神秘!
整節課,我都在猜測臆想中熬過,哪有心思聽課。
晚飯後,我借故洗衣服,謝絕了室友們的逛街邀請。待他們走後,又是洗臉,又是換衣。天還沒黑,就悄悄出了校門,閃進胡家巷子。
我心急火燎五分鍾就跑到工會後門,空無一人,來早了。我知道她家門,可從不敢進去,害怕她父親,隻好靜等。
“嗨,這兒喱。”蘇雅菲剛一出門,我趕緊跑過去。
“有麽好事?”
“看電影。”
“在哪看?”工會沒有禮堂啊。
“跟我走。”她拉我轉身進了一弄堂。我見沒人,撲上去抱住她就要親熱。
“你放手,不準發瘋,這裏人多。”她剛掙脫我手,前麵拐彎處就過來一老頭,奇怪地望著我倆。
“張拜拜,出去啊?”她趕忙招呼。
“噢……”張老頭走過了還不停回頭。
“好險,他和我爸一個辦公室,你死討厭,總這麽不管不顧。”
“人家忍不住嘛。哎,麽什電影啊?”
“印度電影《流浪者。》”
“印度電影,我看過《兩畝地》,不好看。”
“這個好。”
“你看啦?”
“冒看過,聽別人講的。”說話她帶我來到閱覽室。
閱覽室不大,已經坐了五十多人,熙熙攘攘的。進門看見一張方桌上架著一台16毫米放映機,一個中年人正在裝膠片。對麵白牆當銀幕,比電影院的小多了。
這一定是工會內部放小電影,這個我見過。去年孫建國曾帶我到7250軍部小禮堂看過美國彩色影片《出水芙蓉。》
那叫一個新鮮、刺激。影片中盡是些高鼻子,藍眼睛的年輕貌美女郎,花枝招展,袒胸露背,白閃閃的胳膊大腿,奪人眼球,勾人魂魄。
蘇雅菲帶我走到人群中間,見一張藤椅上坐著丁阿姨,緊挨著另一張藤椅上坐了個40歲左右的男子,戴著眼睛,表情嚴肅,一定是她爸爸咯。靠她媽媽身旁的方凳上,坐著個十二三歲的漂亮小姑娘,準是她妹妹,她給我說過的。
丁阿姨見到我,馬上站起身,指著身後的長凳,熱情招呼:“小趙來啦,快坐下。”她爸爸隻欠了欠身子,看了我兩眼,轉過身去,一動不動,一句話沒有,挺冷淡。
管他的,既來之,則安之。我又不是衝你來的,不用你熱情。我讓蘇雅菲坐她爸身後,我則靠丁阿姨身後坐下來。在一條板凳上,我和她拉開有一尺距離。在她父母麵前,我哪敢有半點造次。
她也真是,哪不能坐,幹嘛非要跟大人挨著,多局促,多不方便呀。我下午的奇思妙想肯定要泡湯。
我埋怨地看了她一眼:你這笨蛋!她立即還我一個壞笑。
剛坐好,電影開演了,人們很快安靜下來。
《流浪者》講述了大法官的兒子拉茲如何成長為一個賊,以及和富家女麗達真情相愛的故事。反映印度等級社會的黑暗,歌頌了純潔的愛情和人道主義。
影片圍繞“好人的兒子一定是好人;賊的兒子一定是賊”這種荒謬、偏執的血緣論展開,高潮在法律和良心的對決,結果是拉茲要服刑三年,但有麗達的陪伴。
電影中插曲很多,旋律、節奏全是異國情調。我印象最深的是《拉茲之歌》和《麗達之歌。》它悅耳動聽,激情四溢,美得一塌糊塗。既能唱得你心醉神迷,也能把你唱哭。
《拉茲之歌》中,拉茲的信仰是麗達,是美和愛。
《麗達之歌》中,麗達的信仰是愛,是拯救拉茲。
“能看懂嗎?”在放映員第三次換片子時,蘇雅菲爸爸回頭問我。麽樣,蔑視我?
“呃……差不多吧。”我在想他會問什麽。
“整個片子表現麽事主題?”儼然一副考官模樣。
“批判‘好人的兒子一定是好人;賊的兒子一定是賊’血統論。還有……”
“麽事?”
“拉茲和麗達的愛情。”我小聲答道。
“嗯,講得不錯。”他似乎還算滿意,回頭時,露出一絲笑意。
丁阿姨也回頭問了我父母和家裏一些事,我都小心一一回答。
過關啦,我得意地看看蘇雅菲,她正滿臉含笑,朝我豎大拇指。
電影繼續……
散場時,丁阿姨叫我有空到她家玩。我答應得極為爽快,管她真的假的。
“電影如何?”蘇雅菲送我出門時問我。巷子裏已無行人,昏暗發黃的路燈下,我倆依偎而行。
“故事簡單,歌聲動人。尤其是麗達那句‘我終身愛你至死不渝’歌詞。”我故意借麗達之口,對她真情表白。
“酸!我牙要倒了。”她笑著用雙手捂住嘴巴,做酸痛狀。
“我看看。”我突然飛快撥開她手,捧住她臉,狠狠親了一口!
“又來了,你不怕被人抓流氓?”她掙脫後,朝我後背輕輕一掌。
“噯喲,打到我穴位了。好痛。”我齜牙咧嘴。
“你就裝吧,老套!”她止步道:“行了,你走吧。我回去晚了,爸要吵我的,他凶起來好嚇人。”
“那我再送你回去。”
“十八相送啊?”
“噯,說得好,我愛聽。”我擁她往回走。
“你算了吧,裸連勁又來了,快回去。”她輕輕推開我。
“……”
我真想和她在小巷裏來回漫步私語,直到天亮。
“晚安,老板娘!”她朝我擺擺手,快步往回跑。
謔!
又是一次溫馨而甜蜜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