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成長的煩惱(12)
“哎呦,你落城頭伢就是金貴,這在我儕鄉頭算個麽事喲。”唐三媽一邊給蘇雅菲傷口搽碘酒,一邊嘮叨。
唐三媽是個寡婦,她男將生前是個土郎中,前年遇到漲水,掉河裏淹死了。隊裏照顧唐三媽,讓她當衛生員,農忙時隻出半天工。
下午插秧時,王曼莉也未能幸免,受到三條螞蝗光顧。她害怕傷口感染,吃完晚飯拉上蘇雅菲,跑到唐三媽家上藥。同來的還有左九瑛、湯菊英、祁秀蘭。我可沒被咬,順路過來看看熱鬧。
“老板娘,你們男生沒人挨叮?”左九瑛發現了窗外的我。
“男生皮厚肉粗,螞蝗咬不動。”我沒好氣答道。活該,麽樣沒咬死你?該死的“日本”女人。
“男伢哪好意思來,不怕人笑話?”唐三媽笑道。的確如此,這是實話。
“唐三媽,總不能天天搽藥吧,有麽事預防法子冇得?”噯,“佐佐木瑛子”還挺聰明。
“有啊。拿幾瓣蒜頭搗碎,和點醋抹在褲子上,螞蝗不敢來。”唐三媽說出土方子。本想進去看看蘇雅菲,屋裏一下來了這麽多人,我哪敢啊。
我三腳並作兩步,跑回住處,要把土方子告訴男生們。
隊裏沒電,晚上用馬燈。此刻天還沒全黑,沒點燈。
庫房裏,男生們東倒西歪躺鋪上發牢騷,講怪話。
“哎喲,冒想到載秧這累,我腰都要散架了。”肖振華哼哼唧唧。
“這才第一天,振屁就招架不住啦?”蔡懷貨倒還精神。
“你在屋頭天天挑水,有氣力,我可比不了。你看看……”肖振華拉開左腿褲腳,小腿上有四條螞蝗叮咬的小孔。
“你細皮嫩肉,不咬你咬哪個?麽樣不咬我?”楊楚峰也奚落振屁。
“小小螞蝗算個球啊,今晚蚊蟲咬麽樣對付?”“七毛”倒提了個迫在眉睫的問題。聽口氣,他可能也挨螞蝗叮了,要麵子,不說而已。
“四月份冇得好多蚊蟲吧,讓馬燈點到天亮。”“樣子”出了個主意,不知有用沒有。
“還有,茅司裏也冇得燈,踩到屎麽辦?”“壞貨”的話不無道理。
“最好踩到狗屎,你就發財了。”“振屁”終於報複了蔡懷貨。
“哈哈哈哈……”
一會兒,周複華挑了兩大桶河水進來,大家一擁而上,倒水洗臉、腳,抹汗。
“地主就是夠意思。有勁,不怕累,應該大力表揚。”“七毛”邊洗邊拍馬屁。
“少來!好遠哦,多大個坡,爬死人。明落輪流挑啊。”“地主”並不吃“七毛”那一套。
“樣子”點著馬燈,倉庫裏一片慘白。
“告訴你們,唐三媽有個土辦法能防螞蝗。”我再不說話,大家洗完就要睡覺了。
“麽辦法?不早點說。”大夥圍上來。
“把蒜頭舂爛抹在衣服上,螞蝗怕熏。”
“老板娘也挨了?女人嘛,我看看。”懷貨要拉我褲腳,被我一把推開:“爬開,不聽咬死你。”
“趙同學講得對,去年你們同學就用過,很管用。”周強手中拿著個筲箕,裏麵裝了不少蒜頭。後麵跟著胡老師,周隊長肯定是他找來的。
“你落看哈,要這樣……”周強蹲下來,掰開一個蒜頭,剝幾瓣扔地上,用磚頭拍爛,塗在“振屁”褲腿上:“明落包你冇得事。”眾人欲紛紛效仿,“七毛”出來製止:“明天再弄嘛,還想不想睡覺啊?”
“就是就是,今兒不忙搞。我剛從女同學屋頭過來,她們著急,拍了好多蒜頭,一屋子蒜味,麽樣困殼睡喲。”
聽了周強的話,我覺得女生一定得了螞蝗恐懼症。
也許是“樣子”說的對,四月蚊子少;也許白天太累,同學們在陣陣輕微鼾聲中進入夢鄉。
馬燈一夜未滅。
俗話說,二四八月亂穿衣,一點不假,天氣也是如此。昨天還春風拂麵,豔陽高照,今天就多雲轉陰了。上午還有可能下雨,老天真是變化莫測。
昨天同學們激情飽滿,幹勁衝天,表現得非常好。僅僅一天時間,就基本掌握了插秧技術,插完了兩塊田。下午收工前,周強隊長檢查了插秧質量,比較滿意,當然也指出了不足之處。今天他將“七毛”那個組與我組合並,帶到眼前這塊大田來。左九瑛走過我身邊時,一股濃烈大蒜味,好寵鼻子,不曉得她塗了多少大蒜。
這塊田形狀好怪,頭部小,腰窄,肚子大,像個葫蘆。把這麽複雜地形交我們插,開始還真有些發懵。周強似乎看出我們疑惑:“有點難吧?中學生哦,動動腦殼嘛。”擺明要考人啊?
這有麽事?我和“樣子”“七毛”商量後,決定采用分段分片插秧,人員隨時增減的辦法。男生先下田插,女生在田埂休息。周強見我們想出辦法,滿意地笑笑,上其他田去了。
“七毛”讀書不行,勞動強我很多。他不但有力氣,還肯用腦子,分段插樣就是他提出來的,大家決定今天一切行動聽“七毛”指揮。
插秧進行中,人員站位很有講究。排中間的人能力要強,否則一慢就會拉在後麵。如果兩邊人惡意使壞,就會把你關在裏麵,要出來既費力,還丟人。今天,“七毛”“樣子”主動排中間,我在左,“地主”在右。我們信心滿滿,暗中叫勁。
根據地形,我們四個每人七株一行,速度相當,齊頭並進。插了有四十行左右,出了葫蘆嘴,水麵變寬了。“七毛”一聲令下,女生們下田了。蘇雅菲有意搶到我旁邊,王曼莉排最左邊;左九瑛、華潤蘭緊挨“地主。”我們八人一字排開,彎腰插秧,漸漸向後移去。
“地主,有螞蝗冇得?”剛一下田,左九瑛就問周複華,並下意識看看自己大腿。
“當然有,我剛拍下兩條,跑你那去了哦。”“地主”故意嚇唬她。
“嗨,臭地主,為麽事不甩遠點?”“日本女人”大罵,又神色緊張地摸摸自己兩條肥腿。
“哎喲,我遭叮了!‘樣子’,幫幫忙。”“七毛”假裝驚恐,停下雙手,直起腰來,站立不動。
“快用手拍,你冒搽蒜啊?”左九瑛還真關心“七毛”,可“七毛”從沒給過她好臉色,是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哦?這隻有“七毛”自己清楚。
“他撮白的,你聽不出來啊。”華潤蘭白了眼左九瑛。
“死‘七毛’。”左九瑛臉一下紅了。
“哈哈哈……”
這邊,剛才還忐忑不安的蘇雅菲和王曼莉終於放下心來,不再東張西望,專心插起秧來。
看來,唐三媽的土方子真是靈丹妙藥,籠罩在大家頭上的螞蝗叮咬陰影一掃而光。大家心情一放鬆,手腳自然加快。表麵嘻嘻哈哈,暗中卻發力較起勁來。
王曼莉聰明機靈,學東西快。女生中,她的插秧技術進步神速,已不在我們幾個男生之下。此刻正一聲不吭,暗暗提速,已超出蘇雅菲三行秧距。
蘇雅菲外貌雖不如王曼莉,可她的溫順善良,小鳥依人舉動,不斷地吸引我,加上幾個月的同桌接觸,使我的感情天平慢慢向她傾斜。可在眾人麵前又必須保持矜持,不能有絲毫親熱舉動。否則,鬧你個滿城風雨,聲譽掃地。這種強壓情感表露的裝模作樣,真他媽難受。
此刻,幾個男生仍在一排,保持著同一速度。右邊的左九瑛、華潤蘭也被拉下四五行之遠。
眼見蘇雅菲被拉開,王曼莉越插越快。她這是要出蘇雅菲的醜,也是故意做給我看:你不是中意她嗎?我讓你看看,我哪點不如她?
本來我想在兩個女生之間盡量保持平衡,最好兩不得罪,可此刻王曼莉的挑釁觸發了我的逆向思維神經。好啊,你要發難蘇雅菲,我就要救難,偏不讓你得逞。
“七毛,腰好痛喲,歇哈兒吧。”我做出艱難伸腰的樣子,懇求道。
“正讚哪行?起碼要插到一半位置嘛,要歇你自己歇吧。”“七毛”不理我,出手更快。嗬,想看我笑話是吧?好呀,正中下懷,我本來就想遮人耳目。又磨蹭一會兒,我就被拉開七八行。趁他們看不清,我重新開始插秧時,每行向左多插了兩株,變成九株,而蘇雅菲每行隻插三株就行了,我要快速接她出來。
我的意圖被蘇雅菲看得明明白白,朝我投來感激目光的同時,下手更快了。不一會兒就追上了王曼莉。此時,我又把九株減為七株,恢複到原先狀態。王曼莉隻顧埋頭插秧,可能沒發現這一微妙變化,露出一臉的疑惑,無話可說。至此,我已淪落到四位女生陣營。無所謂喲,我成功救出了蘇雅菲,心甘情願,悠然自得。
同學們展開插秧比賽
向後望去,“七毛”三人已把我們甩出三十多米遠,正在那交頭接耳,一句也聽不清。管球你說麽事,我不在乎。
此刻,天空飄來幾片烏雲,遠處傳來陣陣春雷,大雨將至。胡老師
站在田埂上,朝我們大喊:“塗炳勝,要下雨了,叫大家回村吧。”
真是及時雨啊,正好把我拉出窘境。
大家迅速走出水田,跑回村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