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偶然的機遇,我幾年前開始兼職為需要法庭翻譯的華人服務。幾年累積下來,算是長了不少見識,生了許多感慨。我們華人群體和美國這個社會一樣,也是多方位的。雖說我們多數人都過著平凡安穩的日子,但對於那些不得不跟法庭打交道的人們來說,算是不幸的家庭(人)各有不幸吧。
(一)老華僑
這是一個70好幾的老華僑,很多很多年前從台灣來到美國,一直是獨身一人。大概是打了一輩子的零工,沒有什麽存款和收入,全靠社保的錢過日子,住在政府提供補貼的老人公寓。
黃先生實際上是被上法庭,因為他的鄰居們告他騷擾和恐嚇別人,想讓他搬出公寓。有一次那幾個告狀者去了法庭作證,看到牛高馬大的西人們,再看看瘦小的黃先生,真叫人懷疑法庭是不是有弄錯?
在我看來黃先生的英語聽和理解完全沒有問題,表達也還說得過去。問題在於他隻自顧自的說自己的,我作為翻譯要做的是確認他在聽並聽懂了別人講的話,能回答別人所提的問題。
由於是位於社區的小法庭,每天的案件並不多。法官是一個很合情合理的人,似乎也理解黃先生的狀態,每次都交代他不要去招惹那些人,甚至於說讓他白天盡量不要出門,出門也不要走正門,要繞開那幾個人。能夠堅持做到三個月,就可以給他撤訴。剛開始我很納悶,心想憑什麽呀,大家都平等地住在公寓裏,幹嘛黃先生就要低人一等?後來我慢慢能理解了,因為黃先生的每一個眼神或者動作,在那幾個人看來都是挑釁,而且這些事情是說不清楚的。想想黃先生孤身一人住在這種敵對的環境中,會是多麽孤獨和無助!我曾勸過黃先生,找相關部門換到另外一個公寓去,換個環境,或許還能交上新的朋友。但黃先生說他住在現在的公寓已經20年了,他不能搬。有一次法庭完後,我主動提出送他回家(畢竟都是華人),然後在路上一再給他強調他必須按法官說的一切行事,不要去跟那幾個人有任何的正麵衝突,怎麽也得堅持到案子的了結。他答應得挺好的,他說他堅決不出門,等到晚上別人都睡了再出去取郵件,聽得叫人覺得怪心酸的。此事過後不到二個月,我又去了一次黃先生的出庭。令人吃驚的是這次黃先生剛從監獄出來,關了三天,指控是他對鄰居使用武力!黃先生給我解釋說,有一天他聽見鄰居的腳步聲朝他家走來,他就拿起了一個棒球棍,準備有事的話就反擊,結果鄰居就打電話把警察給叫來了,問題是警察來的時候他手裏還提著棒子在!我估計警察要他放下棒子他沒聽,因為他的習慣就是自己隻顧講自己的話,結果警察就把他給扣上送監獄裏麵了。這事情越整越麻煩了,好在法官不想太為難他(可能也把他沒有辦法),就讓他去看心理醫生,做社區服務,然後看結果,同時他也必須答應配合搬到另外一個公寓去。這事來來回回又上了好幾次法庭(我沒去),幾個月以後的一天我再次如約為他去法庭,到時間了還沒有見到他的人,一問法官,法官說黃先生的案子終於了結了,他已經搬到新的公寓開始了他的新生活。我聽了還真為黃先生高興,但願這次他能碰上友善的鄰居。像黃先生這樣的老華僑,辛勞一輩子,老了無依無靠,連個可以講話的人都沒有。看了真叫人悲從中來。
也許我們這不是大城市,法官還真的很人性的,每次對黃先生都很耐心,有時候出於好心會恐嚇他一下。多數出庭的費用都給他免了。
即使我們有兒有女,我們這一代大概是不會給子女添麻煩的。所以這事給我的個人感受是,人老了一定要有朋友在一起,抱團養老,這樣就不太可能被人欺負(或者是因為文化不同造成的誤解),當然更重要的是朋友們在一起生活質量會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