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文章分類
歸檔
正文

新生4

(2017-01-08 18:54:36) 下一個

梨花說,“我去井裏提水,一條蛇爬過來,纏住我腳腕,涼涼的,卻也沒咬我的意思,纏得也不緊,不一會兒,就遊走了。我當時嚇傻了,等意識過來,就撒丫子跑,這才發現,咦,腳咋突然就好了呢。”

奶奶將信將疑,想了會兒,堅定地搖頭,“都快入冬了,哪還有蛇。”

“真的有,那條蛇身上有耀眼的黃斑,細細長長的,就這麽繞過去的。”梨花說得頂真頂真兒的。

奶奶估計還是不信,但也沒轍,搖搖頭,又點點頭,絮叨開了,想去,就去吧。一個人走路上千萬當心咯,碰到陌生人,千萬別停下來咧,要死勁兒跑咧。還有,要識得些咒符,比如有種黑色的線拴個小人的,就叫小繩子。可別小看了那小繩子,那上麵噴有公雞血,念了咒語的。有陰人專門做這種玩意兒出來害人,如果路過呀,必須在上麵尿一泡,或者把內褲脫下來丟上麵,這叫以陰克陰。如果不這樣做啊,七天內,非死即瘋哇,村裏有四五個中過這種邪啦。

梨花望著奶奶,她沒有桃那麽美,卻也柔和。她其實比桃還年輕,但終究是也老啦,晚上咳得厲害,背一天比一天駝。

梨花搶著放牛,喂雞,做飯,挖紅薯,希望奶奶的背能少駝一點。但祖孫倆都砍不動柴呢,隻能撿些枯枝和竹子回來燒,劈裏啪啦架勢挺大,但不一會兒就虛張聲勢都撐不下去了。

日子一天天過,梨花的腿都比褲子長了一截出來,這讓她坐著的時候有些蜷縮,像癟殼的豆莢。她低著頭,揪著珍藏的紅綢子,就是那次去姥姥家戴的。奶奶說,孩子,不能帶紅花啦,怕人笑話哩。

梨花說,學校舞蹈比賽獲了獎,老師說可以去文化宮學習,進城咧。奶奶說,孩子,哪都別去哩,活著就成咧,我得給你爸交代,別弄丟了咧。

梨花說,爸爸跟哥哥都是蘿卜變的,他們現在都睡著了,媽媽說的。媽媽還說,她去找仙丹,找回來就可以免去他們前世的罪,我們就又可以在一起了。

奶奶說,別聽你媽瞎說呢,你爸跟你哥都埋在梨園咧,你媽說不準已經改嫁了呢。

梨花不信,媽媽會回來的,爸爸跟哥哥也會回來的。隻有犯了戒的人才會被埋起來,就像後山老廟底下那大缸裏的和尚一樣。

梨花說,奶奶肯定在騙人,爸爸明明比哥哥大那麽多,如果真埋在梨園,為啥就一樣大呢。

奶奶說,哥哥會長大咧,或許比爸爸還大咧。

太陽一天天遠了,冬天就來了,奶奶的盤發大概就是被那場北風給吹白的吧。她的精神氣一日不如一日,已經栽不動油菜啦,幾乎是跪在地裏一點點挪呢。已經挖不動菜地啦,每腳踩下去都要轉好幾次呢。已經挑不動糞肥啦,隻能用小桶一點點拎呢。

到快過年的時候,爺爺和姑媽都來過,說一起過年。奶奶問,帶上梨花麽?他們不說話。

奶奶也不說話,慢吞吞地喂豬去,隻是在給糠的時候,拿葫蘆瓢用力拍了兩下牆,很堅定的樣子。然後,他們就走了。

那天奶奶用菜湯拌飯喂牛,喂狗。當各個山頭都響起鞭炮聲的時候,奶奶給梨花夾了好多菜,還從罐子裏舀了勺豬油,放在她碗裏,說,“吃,吃了出去玩兒去。”

梨花抿抿嘴,笑了。

那個冬天應該算暖冬,因為感覺一晃就春天了,地裏的麥苗和油菜苗們都抖抖身子站了起來,就如同杏扒拉一下斜劉海,拍拍衣襟出門了一樣。漫山的杜鵑紅起來,杏花粉起來,桃花,梨花,李花也一呼百應地舞起來。

站在門前的山崗上,第一次意識到,為啥自己叫梨花呢,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名字的顏色不對而自帶原罪呢?瞧那漫山遍野的白,如門框上的對聯,叫人心裏寒得緊。

梨花喜歡拖個齜牙咧齒的狗頭骨去上學,倒不是為了嚇人。隻是覺得,拎著這樣一個東西,也沒人敢靠近,就可以獨自安靜一會兒罷。可以不用裝著笑,不用試圖解釋,就那麽安靜地麻木著。安靜,是避免被傷害的最佳方式。

一個霧蒙蒙的早晨,幾米外就不怎麽能看清,一棵棵鬆樹如同一個個穿著軍大衣的戰士。梨花繞過一個荊棘叢,突然看見地上睡著一個人,明顯的外地人,他在地上鋪了草,裹著大衣,就那麽睡在路邊。這讓梨花驚恐不已,拖著狗骨頭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看到山裏鑽出其他上學的孩子為止。

第二天學校開大會,說附近幾個村裏出現了一個專門奸殺幼女的變態狂,讓孩子們盡量結伴回家,不跟陌生人講話。說學校正在籌建宿舍,為太遠的孩子提供住宿。

散會之後很多人聚在一塊兒竊竊私語,說五年級的一個女同學前天沒來上學,到晚上放學後家長才發現孩子丟了,然後開始找,滿地找,沒找著,後來就報案了。上級很重視,因為最近失蹤幼女好多起了,那個半夜,屍體找到了,在離她家不遠的鬆樹林裏。

傳說當時警犬嗅著嗅著就開始狂吠,嗚咽。那女孩的媽媽哭得呼天搶地,說剛給買的新發夾,給掛在了一個樹丫上,上麵的蝴蝶結都拽歪了。她說她當時一看到那個發夾就開始眩暈,她知道,這是真出事了。傳說小女孩死得很慘,整條內褲都被塞進了喉嚨裏。

梨花緊緊捏著拴狗骨頭的繩子,她尋思,那天早上,她在大霧裏看到的人也許就是罪犯呢,一般人誰會睡在樹林裏呢。但她不敢跟奶奶講,怕奶奶不再讓自己上學,也不敢跟老師同學講,因為,一個帶有原罪的不愛講話的可憐蟲,說什麽都像是囈語。

為了給自己壯膽,她在兜裏揣了削筆刀和口哨,出門的時候,手裏隨時都拎著狗頭骨。又一個大霧天,她穿行在梨園裏,突然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梨花警覺地看了一眼,是一個比自己高大很多很多的男人,在一邊穿過荊棘,一邊往這邊走。梨花開始跑,那人開始追。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