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外婆帶大的。 記得當年要跟我們家周扒皮要領證時, 我爸我媽非常不放心。他們特地把周扒皮叫到家裏來,好吃好喝地招待他, 千叮萬囑地要他多多關照我。 因為“她是外婆帶大的, 毛病多多的”。結果使得俺家周扒皮就像要扛起炸藥包炸毀敵人調堡的董存瑞一樣,感覺任務 光榮而艱巨。
反正那時周扒皮已經是上了賊船, 跑也跑不掉了。不過在以後的二十年的共同生活中, 周扒皮他還是挺道義的, 從來沒有拿我最最親愛的外婆來說事。
倒是我自己的父母, 從小到大, 我隻要做事有一點點不和他們的心意了,就長歎一口氣說, 外婆帶大的孩子就是這樣子的。
我年幼時, 還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他們親生的, 或者是他們哪一方上次婚姻的“拖油瓶”。 現在我已經到了不惑的年齡, 快要知天命了, 我知道我還真是他們的親生孩子。 我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比我小三歲的妹妹是我父母自己從小帶大的。在父母的眼裏妹妹總是那麽人見人愛, 花見花開的。而我從有記憶開始,就住在同一城市,離我父母家有兩站路遠的我外婆家裏了。 我隻在每周一天我父母休息日時才被接回自己父母家, 平時沒事時也見不著他們。所以 我在上大學前在自己父母家裏隻住過一年, 那時是在上初三時, 後來上高中時就去住讀了。
我寫這一篇文章,還真不是想要聲討我的父母。 像我們這些生於六,七十年代的人, 由祖父祖母或外公外婆帶大的並不少見。 我們這一輩人的父母經曆了文革時代,有太多的坎坷,太多的無奈 和太多的人性扭曲。後來我母親回憶說, 把我放在外婆家養大是因為我外婆家的條件好些, 而當時我父母都是“雙職工”, 沒法同時帶倆孩子, 後來我外婆也不舍得把我送還給他們了 。我父母也是定期給我外婆付我的生活費的, 好像是每個月15 塊錢。 我父親也用他的官話解釋說, 當時的“政治壓力大“。
我早已經理解了他們的苦衷和無奈,早已 不想再為此糾結了。
但從內心深處, 因為我自小在外婆家長大, 外婆家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家。我有時夢裏回到的那個家總是我的外婆家。 盡管我外婆已經去世好多年了, 外婆家的房子在我出國前一年就已經 拆遷了。
我的外婆是一個舊時的家庭婦女,祖籍蘇州, 隻讀了幾年書。她嫁了我的外公生了六個兒女。在我有記憶時, 我外公就在外地”支內“, 在一家大廠做總工程師, 按期給我外婆匯生活費。我外婆她生性善良, 與世無爭。用大人的話講她”懦弱, 沒見識“。 文革時我們家出生不好,是受鄰居們欺負的對象。 居委會老是占用我家客堂開會學習,滿屋煙霧飄渺, 滿地煙頭和瓜子皮。 而 對麵的鄰居就是居委會裏的,老是借機在我們家的天井裏曬馬桶這類東西。她從不叫我外婆名字就叫我外婆“矮腳”。 她還利用職權把她自己的孩子分到了好的單位, 而我小叔叔隻能進弄堂生產組。 終於熬到了八十年初, 我外公落實了政策, 居委會不再來開會了。 我那時也上了初中,實在是受不了對麵鄰居的霸淩。 瞅正機會,在我家”最凶, 最能幹的"阿姨一家回滬探親時, 我們跟對麵的吵了一架。後來 他們就再也不敢把馬桶放在我們家的天井裏了。記憶中的那次吵架, 我斯文掃地,沒動手, 但罵了好多難聽的話, 我阿姨表揚我說我像一個發怒的小獅子,現在想來, 隻不過是一個倒黴人家孩子發散心中長期積聚的怨憤而已。
盡管我外婆”懦弱, 沒見識“, 但是據我媽和我姨說, 我外婆大事上從不糊塗。她當年為了孩子們堅決沒跟隨我外公去內地,所以我媽和她兄妹的戶口都保留在上海。外婆在文革中極端困難的情況下還完好地保存了老房子, 使得後來我外公退休回來有了落腳安身之地。
至於我外婆帶孩子的本領,也並不像我父母說的那麽糟糕。她自己沒讀過幾年書, 可在親戚中我是我們這一輩裏受教育程度最高的;盡管我在我父母眼裏毛病多多,不過周扒皮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要求 “退貨”。另外, 我希望我也繼承了我親愛的外婆的善良, 本分, 大智若愚的本性。
清明快到了,想以此文紀念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