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末,夏,晌午。
三麵土牆,一個小院。老桐樹上聽蟬鳴,聲聲濺耳。杏枝輕搖頭,棗樹滿刺身。雞走地,豬臥棚下偷偷懶。
在一塊四六長寬的案板上,母親展開手臂,來回滾動,擀著一塊剛醒好的麵團。麵團比較硬,擀麵杖足有五尺,在個頭不高的母親手裏,並不顯得吃力。
案板靠著窗,窗戶的大半麵積糊著棉紙,留出中下方的六個小格,裝著塊玻璃。母親偶爾抬頭觀望,看看吃飯的人是不是回來了?喜鵲喳喳,落在窗台,她舉頭望了一下天,再瞅瞅地上的陰涼,念叨著,估摸著,大約什麽時辰。
鍋頭是麥秸泥和磚塊糊的,落在窗外看得見的地方。一股青煙起的時候,母親便幾個小步疾走出去,往火裏填幾根曬幹的玉米杆。一折,一塞,鼓起嘴,往裏一陣猛吹,也被回煙嗆著,直到火光又起。
這時,大門吱的一響,隨著農具放下的噹啷一聲,父親出工回來了。母親吩咐我擺好矮小的方桌,和三個無依無靠的小板凳,擺上筷子和碗。弟弟坐在木製結構的童車裏,手裏玩弄著一把小勺子,胡亂敲打著,嘴裏 “嘟嘟嘟,呀呀呀”。
擀開的麵皮來來回回折疊成一長綹,左一刀,右一刀,被切成菱的形狀,為的耐煮,也為了嚼著筋道。煮好之後,盛滿三碗。沒有配菜,記得就是洗了幾根大蔥,剝了幾瓣蒜。母親的打算是灑幾粒鹽巴,對湊一頓好趕快下地,“虎口奪食”。但是一摸鹽罐,空的。買鹽買醋打醬油,多是父親跑來跑去,錢也在父親手上。母親不會算賬,隻會唱戲和針線活。
恰好那幾天,二人鬧別扭,誰也不理誰。本來就是一句簡單的話,“哎,去站上買包鹽回來”。但是母親就是不說,把一缽碗沒有鹽的湯麵,往父親跟前一推,讓他自己品嚐滋味,然後大覺大悟,噢,家裏沒鹽了。可我父親呢,愣是吃不出來,或是吃出來了故作不知?一口麵,一口蔥,呼嚕呼嚕,吃的還老帶勁。也沒抱怨麵裏少鹽寡味,更沒去買鹽。
一連好幾天,母親不提鹽,父親不買鹽,我也跟著天天享受無鹽無糖的“甜水麵”。
最後,還是母親沒能耐住,很可能是怕我沒鹽吃,不長個。正當父親放下筷碗,準備出門之際,母親趕忙向我擠了一眼,然後往父親的方向努了一嘴。噢,在這暗示提醒之下,我走向父親,把小手一伸,幾張人民幣從灰色的褲兜裏伸出了小頭。
飯後,我換了海軍藍背心,挎上軍綠色的小書包,蹬上運動鞋,上了房後的小路。一蹦一躂,奔往站上的供銷社。。。
注:鎮上的供銷社和火車站是連在一起的,口頭上總說,“站上”代替“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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