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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太遠(2)

(2024-08-04 11:39:59) 下一個

舊相冊,目光移向另一張。七寸,七歲,彩照。米黃臉蛋,兩眼直視前方,上嘴唇咬著下嘴唇,一臉僵硬的笑。道道藍背心,軍綠長褲,黑塑料涼鞋。斜挎,帶著刺刀的木頭槍。隻是那彩,手工推上,類似水彩畫。

 

鎮上的照相館,光臨的次數有限。但記憶最深刻,因為緊挨著理發館,兒時常去。我的頭發硬,難剃,需要電推。每次去都找同一位師傅,模樣不記得了,隻剩下白色輪廓。椅子是金屬材質,坐墊好像是紅色的,可以放倒,聽師傅手裏的刮刀,在一條發烏的皮革上擦來抹去。

 

打醋買鹽的供銷社,偶爾掛牌“今日盤點”,糖果的味道依舊從窗戶的縫隙裏溢出,纏著走過的人不禁回頭,一瞥但不驚鴻。

 

為人民服務的鎮政府,隻在考上大學需要轉戶口進去過一次。辦理人很高興,痛痛快快就給辦了。

 

露天戲院跟鎮政府隔著一堵牆,多半是放電影。假票,翻牆,都幹過,鑽進去就是王。不過,要想吃榨油糕得掏沒有的錢,否則燙手燙嘴。

 

人民衛生院,跟鎮政府門對門。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夫,給我查視力,建議吃豬肝羊肝,這,難倒了母親。母親說,記住這個大夫。沒有他當年開的中藥,就沒有今天的我。大夫一直記著我的名字,而我僅僅留下了他的音容。最後一次應該去見他,沒有做到。

 

收購站,我跟父親趁夜黑風高,推著平車送蜂蜜。檢收人一眼大一眼小,嚐了一口,說味道不錯,說明我們摻進去的糖水是合適的。

 

人民食堂,父親特意為我點了一碗甜米,中途上廁所時,被同去的村民偷吃了一口。父親回到家時跟母親笑著說,“滿屯看著那碗米實在是受不了”。

 

殺豬場裏看豬哭,郵電局裏掛長途。。。還有一些說不上名堂的犄角旮旯,不規則地分散在前後左右。與不屬於人民政府管轄的火車站相依為鄰,隔一條馬路,與鐵路並行,城鄉差別可見一斑,如井水河水,隻有雨來時不分你我。

 

鄉村距離鎮上很近,一抬腿就到,所以總把這裏當自個家的地,看別的村都像是拐著彎的窮親戚。口語裏稱“站上”,不說“鎮上”,潛意識,尊重工人階級老大哥地位,甘為人下。

 

候車室裏,橫列巨幅畫像,“江山如此多嬌”。蘇式的建築,級別超過縣城,甚至地區。坐上火車,覺得就實現了夢想。出站口,一排刷了綠色的鐵柵欄,藍色製服一個一個查票。失聯近月的父親就從那裏出來,扛著麻袋,販牲口差點把自己搭進去。不知多少次,我從這裏出來,眼前一片空地,有磚有石子,坑坑窪窪,可勉強稱之為廣場,可以擺攤,也可以打架。有初中墮學的同班,掛牌“精修各國手表”。有高中落榜的同學,支著瓜攤,告我“隨便吃”,我連連擺手,“不吃不吃,剛在那邊吃過了”。有本村裏的瘸腿退伍軍人,給人一絲不苟地修皮鞋,旁邊的小凳上,坐著打扮洋氣的女人,說是省城裏來的,招來幾個少見多怪的灰頭青年,假裝看釘鞋。同一個角落,我姐和我姐夫開始了第一家個體小攤,賣油條和豆腐腦。每日起大早,趕五六裏路。來去都是用自行車帶著所有零碎。從這裏,獲取改革開放的第一桶金。我幫過兩天的忙,混了一碗豆腐腦走人。

 

這一走,不知道是幾年。再回來時,廣場上有了的士,是用手扶拖拉機改裝的黃包車,“師傅,坐車?”,“坐車吧,師傅?”

 

馬路對麵曾經是熱鬧非凡的電影院,有些沒精打采,跟曾經翻來覆去的聲音對不上,“。。。大型彩色寬銀幕戰鬥故事影片。。。”,那個聲音,是當年電影放映隊的副手,傳說在人民大會堂放過電影。台階下,多了幾張打台球的桌子,叮一下,咣一聲。

 

二層所謂的百貨大房之上,好像是霧,像雨。。。怎麽看,都不像記憶中,屬於故鄉的那片雲。最早是菜果門市部,夏日搭棚賣西瓜,我給母親丟過人,蹲在那裏啃過西瓜皮。母親躲在人看不見的地方,打著啞語向我連連招手。

 

國內航班轉國際,隔夜三星級賓館,轉次日綠皮火車,硬座上眯著眼,憶著回家的路。。。我走的,是不是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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