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四姑
我爹之下有個妹,家中最小,我叫四姑。不比上麵三個姐,兩個嫁出,一個童養媳,至少能獨立行走。
作童養媳的是三姑,不安分,三天兩頭逃跑。換了人家,終也沒有跑出好命。姐妹裏,她個頭最小,沒有生育,有收養。印象裏隻有一次,跨過我家門檻。
四姑給人那年三歲。當時是硬從奶頭上扯下來的。往人家院裏一放,撒了個買糖的謊,奶奶轉身一走了之。後來四姑開哭要媽,收留的人也是延續同樣的謊,“媽買糖去了,一會就回來”。。直到再也不回來。因為這個事,四姑長大後一直不認娘。
二姑在幾個姐妹裏比較有主心骨,算是半個管家,事事操心。曾經多次前來看望,但來到門前,又舉不起抓門環的手,隻能躲在附近,裝作路人,守株待兔。也不是每次都等得到。運氣好,小妹妹出來了,遠遠地望上一望,隨後抹一把鼻子,轉身折返。來去都是好遠的路,就靠兩條腿,兩隻腳。
一轉眼就到了出嫁的年齡,家裏給她找了個人家。倒是有錢,但男人患羊羔瘋,小姑不從退了婚,被養父趕出了門。在這家混一口,那家蹭一頓,晚上溜到不知誰家的柴火堆裏過夜。後在地區鹽廠幸遇姑父。其實是姑父撿回一個沒掏錢的媳婦。你情我願,皆大歡喜。
正趕上大煉鋼鐵,所以四姑去了蒲縣,那年十九歲。
我爹二十歲,響應號召,也來了蒲縣。所幸的是,巧遇自己的小妹,我的四姑。當時一個村裏來的秀英,先遇上的四姑。拉上話後,四姑說,“我記得有個哥哥好像在你村裏”。秀英告訴四姑,“你哥哥也來了,想見的話明天我指給你”。四姑說“好”。第二天吃午飯的時候,秀英把爹指給小姑辨認。姑姑回答,“像我大哥”。
算來,自從家散別後,十五年有餘。我爹口袋裏正好有三塊錢,掏出來都給了妹妹。我一直試圖想象,二人見麵,該是怎樣的心情。每次想象,我舉頭看天。
四姑家跟我家,如果坐公車繞縣城,算是100多裏地。也有近路,需要翻溝越嶺。有一年,我爹騎車帶著我,去看四姑。一遇到坡坡,我就得下來在車後幫推。大概走了一天的時間,太陽落山的時候才到。
四姑家一男四女,其中一對雙胞,之一夭折。印象中隻見過一麵。某年,兩朵小花,趴在我家的窗台上,喜出望外,一看見回到院子裏的我,就叫喚。
說姑父,必須說那三孔窯洞。裏麵全上的磚。七十年代至今,堅固依舊。姑父誇耀說,是用了什麽絕密技巧,哪裏尋的師傅,如何精工細作,再撐一百年都沒有問題。建築上的那些個,出了國的我竟然沒聽懂。總之,這裏頭儲藏了幾十年的記憶。裏麵的所有,炕圍,貼畫,鍋台,爐頭,家具,桌凳,除了舊些,幾乎沒什麽變化,一見如故。隻是人坐上了輪椅,關節炎,年輕時上山伐木落下的病根。還有一件件讓他翻來覆去的是,自己的父親,如何如何逃過值夜的日本哨兵。最驚訝我的是,國際大事也能端上幾句。
因為兩家距離遠,來往不便,也影響了感情的密切。某個年頭,忘了自己幾歲了。我爹先回,讓我和姐留住幾日,因為來一次確實不易。白天還好,但到了晚間,我和姐就守不住了,哭個沒完沒了,搞得誰也不能入睡。豎日一大早,姑父趕緊架起馬車將我們送回。一到家,眉開眼笑,“媽,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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