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麵的地方約在我大學校園西門外的一間小小的咖啡廳裏。
說是咖啡廳,其實就是校門外臨街一溜小店鋪裏的一間。老板把之前一家不掙錢的五金店盤了下來,簡單裝修了一下。加了一個吧台,幾個火車卡座,又隔出一個小廚房,再裝上地板,貼上牆紙,窗戶擋上紗簾,餐桌鋪上白桌布,點上蠟燭,由此營造出一種看似很浪漫的氛圍,其實說到根兒上就是一個字:暗。
咖啡店內昏昏暗暗的光線,加上一米多高的卡座靠背,讓這個小小的天地成為大學生們約會的天堂。當年我跟肇林洈沒少給這家老板送銀子,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日子還跟昨天一樣。隻不過記憶中當時的畫麵越溫馨,現在的感覺就越刺痛。這些記憶就像是一根一根倒刺,掛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其實我很不喜歡再踏進那家咖啡廳,但沈濤卻十分熱衷於在那裏見麵。我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明白他的小心思。一方麵是因為咖啡廳的環境很適合他此時曖昧的心境,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學校邊的咖啡廳價格合理,很適合在校生消費。雖然每次我都再三要求買單,但沈濤一次都沒同意過。他的歪理很多,其中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就是:
“誰說的,女大三抱金磚?我就要讓你這塊磚變成青磚!”
沈濤是我的學弟。他入學的時候,我剛跟去美國留學的肇林洈斷了聯係,整個人正處於抑鬱、焦慮的狀態。每天除了上課、吃飯,再上課、再吃飯以外,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直到兩個月後,有一天同宿舍的胡湘湘去操場跑步回來,興奮地傳達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時,我才第一次意識到學校進了一批體育特招生。
我們學校既不是體院,又不是師範院校,其實跟體育特招生八竿子打不著任何關係。但不知道是哪位神仙居然把我們學校跟英國一所大學捆綁成了“姊妹校”,還發展了一項聯誼體育項目:英式橄欖球。
初聞這個消息時,全校師生誰也沒當回事,可沒想到半年之後,學校居然真的從山東招來一批“大漢”。據說,這二十幾個大小夥子被一輛校車接進學校報到那天,幾乎“全校”女生都去“夾道歡迎”了。當然,這些女生裏不包括我,因為那天我正坐在廁所的馬桶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呢。
跑步回來的胡湘湘傳達的消息是:她看到橄欖球隊的小夥子們開始在操場上訓練了。
渾身上下汗津津的胡湘湘進了宿舍門,連口水都顧不上喝,就一臉興奮地說: “哎呀,他們從哪裏招來的這幫小男生呀!個個兒都一米八五以上,又高又壯。你說高大威猛也就算了,還都特別帥!”
她一邊說,一邊“嘖嘖”地咂著舌頭,就好像嘴裏嚼著一塊鍋包肉一樣,滿口生津。
“你能不能把你那幅‘花癡’模樣收起來呀,小姐!再高再帥跟我們有什麽關係?別忘了人家大一剛入校,你我都大四要走人啦!” 我無情地潑著涼水。
“切,你話說得別那麽滿,我不信你見到他們就不動心。” 胡湘湘翻著白眼兒懟我道。
“我眼皮可不那麽淺,再沒人要,我也不至於對比我小三歲的男生動心。” 我回敬她一個更大的白眼兒。
俗話說得好:打臉總比意外來得更快。就在我把“我也不至於對比我小三歲的男生動心”這句大話撂下不到兩個星期,老天爺就給我臉上甩了一個響亮的大巴掌。
那是一個周四的晚上,我照例一手端著保溫杯,一手抱著幾本書去階梯教室上晚自習。階梯教室前後有兩個門,我從後門進入,拾級而下,在教室中間部分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從我進教室一直到坐下,眼角餘光裏,我瞥見教室靠窗的一側有幾個人一直在嘻嘻哈哈地對我指指點點。
“切,沒見過靚女嗎?” 我心裏暗暗鄙視。
我知道學校裏常有男生上晚自習根本不是為了學習,而是為了撩妹,所以總會搞些小動作,或者出些怪聲音博取關注。
“姐今天可沒工夫搭理你們。” 我對自己說,同時把臉上的表情管理得更加冷漠。
就在我正打算埋頭刷題的時候,忽然感覺有個身影擋住了燈光。我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聽見一個低低的男聲壓著嗓音在我耳邊響起:
“同學……你那個裙子……”
我心裏立刻翻了個白眼:哼,果然來了!什麽裙子?搭訕也不動點腦子。
想到這,我連頭都沒抬,冷冷地回了一句:“有正事兒嗎?沒事兒別擋我的亮兒。”聲音還特意壓得更低了一點,語氣涼得能結冰。
那男生似乎怔了一下,過了兩秒,語氣平平地說了句:“哦,抱歉,沒別的意思,我就是過來告訴你,你後麵的裙子沒弄好,底褲露出來了。”
我微微一愣,趕快伸手一摸——我的媽呀!真的是裙邊掖在內褲裏了,可能是剛才去衛生間的時候出的問題。
難怪剛才那幾個人對我指指點點,估計早笑翻了天。我瞬間一陣臉燙,恨不得把腦袋埋到書本裏去。
拽好裙子之後,我紅著一張滾燙的臉,抬起頭想跟人家說聲謝謝,但話還沒說出口,心卻被眼前這個男生的模樣震得停跳了一拍。
他站在那兒,穿著一件剪裁貼身的白色短袖T恤,寬闊的肩膀和結實的手臂把棉布撐得恰到好處,肌肉線條分明卻不誇張。牛仔褲包裹著一雙修長筆直的腿,站姿鬆弛卻透著無可忽視的力量感,像頭初綻春意的雄獅,隨性中帶著自信。
更要命的是那張臉,居然——有點可愛。
眉毛濃黑,眼眸清亮透澈,帶著點天生的英氣。鼻梁高挺,嘴角微翹,唇色偏淡,笑起來像個小男孩一樣無邪。
此時他正低頭微微看著我,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溫柔弧度,一雙深邃的眼睛裏寫著:“沒關係,別尷尬。”
可越是這樣不帶嘲弄的溫和眼神,越讓我覺得無地自容。
我忽然想起胡湘湘前幾天八卦時說的“高大威猛的山東學弟”,不會這就是其中的一個吧?
我嘴唇囁嚅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謝……謝謝你啊。”聲音輕得仿佛被一縷風就能吹走一樣。
他歪著頭笑了一下,聲音爽朗溫暖:“沒事兒,你現在很好看了。”說完這話,他竟然一屁股坐我旁邊了。
“誒,你別坐下呀!” 我幾乎喊出了聲兒。
我承認我確實是動心了,但我可沒打算跟他就此認識。
“哈哈哈……”
我聽到窗邊傳來一陣笑聲。這笑聲讓我一躍而起,抱著書和保溫杯逃也似地奔出了教室。
“喂,學姐,我叫沈濤。”身後傳來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