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幾個朋友聊天，談起了各自在童年時代的理想，有個外形很敦厚的女人說她的理想是做一個地主婆，就是《白毛女》裏黃世仁他媽的那種範兒，不管在什麽地方坐下來，身後都站兩個丫鬟伺候著，一個給捶背揉肩，一個給點大煙泡。稍不如意，拿針就朝人家臉上紮過去。聽她這麽一說，大家有片刻的沉默，稍後紛紛投過去欽佩和崇拜的目光：我靠！
這個女人如此說，不知道是玩幽默還是吹牛逼。因為以她的年齡，在她小時候不可能會有這麽崇高的理想。地富反壞右是黑五類，沾上邊都沒有好果子吃，劃清界限都唯恐不及，她怎麽敢有這種想法？如果口風不緊，不慎為外人所知，那就是滅頂之災。這絕對不是開玩笑！
當其時，就一般的人而言，作為理想，長大之後能夠留在城裏當一名工人已經相當不錯了。女的當紡織工人，男的當鋼鐵工人，這都是工人階級的光輝形象。去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有積極主動的，這裏麵有裝逼的，更多的是傻逼沒有辦法，沒有選擇。上山下鄉不是遊山玩水，是一種悲催的命運。
當時還有一種理想，就是去參軍入伍，做一名解放軍戰士。但這是需要嚴格政審的，你根不紅苗不正，想參軍幾乎沒門！其實，以當時的經濟條件，當兵的生活未必就能優越多少。我哥哥中學畢業之後，被我父親送進部隊裏去了，因為三年之後退役複原可以返回城裏。當我哥哥手握一杆鋼槍，身披萬道霞光，站在祖國的邊防線上放哨站崗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傻逼！
在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國人，兒童和少年時代的理想基本就是這樣了，沒有什麽出格的念想。王張江姚四人組合垮台之後，恢複了萬惡的高考製度，在老師們毀人不倦的教育下，孩子們這才有了一些很二逼的想法，什麽要做一名科學家啊，要做一名工程師啊，要做一名作家啊等等。三十年之後，這幫二逼各自走上工作崗位，科學家以山寨為己任，工程師製造豆腐渣工程，至於作家麽，幾乎人人都是了。
小時候我家所住的胡同裏有一戶人家，老實巴交的誰也不招不惹，一家子人出來進去的跟街坊鄰居客客氣氣，和睦著呢。突然有一天，他家的門窗都被大字報給封住了，所有的人出不來進不去，門外站滿了看熱鬧的大人和孩子們，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當時的人們就這麽傻逼，就這麽無聊。聽我父母說，這家人有個女兒初中畢業了，拒絕上山下鄉，死活不動身，跟街道革命居委會的大媽們對抗上了。
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知道街道革命居委會的厲害，一幫小腳大媽，二逼兮兮的無以複加，所有的政治運動和政治任務都是這幫娘們推波助瀾地把活人往死路上逼。該你上山下鄉你不去是吧？OK，這幫大媽們輪番到你們家徹夜轟炸，不讓你們家人吃飯睡覺拉屎撒尿，直到你宣布投降，滿臉幸福狀地表示響應黨的號召，她們才會罷休。這尼瑪就是拱軍標榜的人民戰爭的和平版吧。
我四五歲那年，家裏挖了防空洞，也是響應黨的號召，這是政治任務，家家戶戶要落實在行動之上。後來知道了，當時跟蘇聯翻臉，我們不僅要反帝，還要反修。北極熊脾氣大，威脅北京說要放原子彈，核平了中國。北京方麵外強中幹，說你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原子彈算個雞巴毛啊，我們挖防空洞，讓你炸不著！
我家的防空洞就在一張雙人床下，挖的整齊幹淨，目測能容下三四個人。其實我爸爸媽媽從來就沒有在裏麵呆過一會兒。倒是我，由於過分調皮，經常被我父親拎起來扔進去，算是關禁閉了。還嚇唬我說：別出聲！一出聲就把敵人的轟炸機給引來了！我他媽的真的不敢喘大氣！不過我挺喜歡那個防空洞的，在床底下，看著大人們在地麵上走來走去的，感覺視角很獨特。
二逼的時代，二逼的童年，歡樂多多，回想起來，別有一番滋味。上小學的時候，班主任是個學毛選積極先進份子，可想而知這是個什麽人了。我們班上有個女生，名字叫馬紅。當時以紅字為名的女生大有人在，紅字當頭，是一時風尚。突然有一天，這個女生跟班主任講她媽媽給她改名字了，從此她叫馬翠玉。班主任一聽就毛了：馬翠玉，尼瑪，這是一個具有資產階級思想意識的名字啊！還散發著農村大地主小老婆的味道！不同意！
記得我們的班主任在課堂上跟小女生馬紅有一番對抗：馬紅，我喊你名字你聽到沒有？馬紅說：我叫馬翠玉！老師說：你叫馬紅！馬紅說：我叫馬翠玉！老師說：你就叫馬紅！馬紅說：我就叫馬翠玉！最後我們老師惱羞成怒，一個耳光打在馬紅的臉上，馬紅此時變得跟劉胡蘭一樣：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叫馬翠玉！從此，班主任再也沒喊過這女生的名字。
小學的班裏還有一個男生，個子很高，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這丫總是一臉的嚴肅認真，腦子裏有根琴弦，叫階級鬥爭，丫繃得特別緊。有一次老師在課堂上讀他的日記給大家聽，特歡樂。他在日記中寫到：他爸爸每天晚上要喝酒，總是讓他出去買一包花生米，用來下酒。他一想，這賣花生米的小販子是資本主義的小尾巴啊，我怎麽能支持這種行為呢？於是，拒絕為老爸效勞，並做了堅決鬥爭。鬥爭的結果就是被他爸爸胖揍一頓。因為這篇日記，丫戴上了紅領巾。
上小學的時候，積極參加過撿拾廢鋼鐵支援國家建設活動。就是幾個小學生成立一個小組，課餘時間滿大街去尋找廢棄的鐵釘子螺絲帽什麽，上交給學校，由學校交給煉鋼廠，廢物利用，練成優質鋼材。你想啊，所有的小學生滿大街尋找撿拾廢鋼鐵，有的隨身帶著吸鐵石，比日本鬼子還狠呢，能撿到一顆螺絲釘都會喜出望外。有一次我們這個小組搜尋了半天，一點收獲也沒有，最後有個同學提議：我們偷個水井蓋吧！終於超額完成了任務，受到老師的表揚。
說中國的學生生活，不能不說學雷鋒活動，當時我們班有個女生患有小兒麻痹症，雙腿癱瘓，搖著一張輪椅上下學，這個女生成了班裏搶手的寶貝。上下學的時候，同學們紛紛搶著幫這個女生背書包什麽的，然後跟在她的手搖輪椅後麵，送她到家後再回自己的家。這就叫學雷鋒見行動了。晚上日記有得寫了，同時也覺得自己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了。
1976年十月之後，經過一個最漫長的暑假之後，返回了學校。工宣隊撤走了，老師們的嘴臉也變了。記得有一個中年女老師在課堂的黑板上惡狠狠地寫下四個大字：師道尊嚴！丫一張嘴就是：你不好好讀書，你有前途嗎？你以後就是一個臭要飯的，就是一個臭流氓，就是一個下三濫！現在想起這張臉來，沒什麽好印象，就是一個變態！
經常聽到有人感慨說我們生不逢時，又沒有遇到什麽好老師之類的話，把自己的所有不正常的二逼言行都說成是那個二逼時代的結果。其實這是一種錯覺，所謂的日月如梭，時光荏苒，星轉鬥移，潮起潮落，二B的不是歲月，而是我們自己。二B的人，不是以這種形式二B，就是以那種形式二B，二B一直是我們社會生活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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