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這世界上不同民族和國家的人民各具特色，比如說德國人，總是非常嚴肅地思考著最浪漫的問題，這是一個盛產哲學家的民族，有學者稱德意誌民族具有真正的浪漫主義氣質；而恰恰相反的是法國人，他們總是在極其浪漫的情緒之中幹著非常嚴肅的事情，比如說把自己的國王跟王後推上斷頭台。盧佛宮是藝術的，散發著神聖的光芒；艾菲爾鐵塔上空的夜色也是溫柔的，聽說在巴黎談情說愛是最相宜的事情，因為周圍一切的營造都是非常浪漫蒂克的，但這是一個出產革命家的國度。
大和民族生活在那櫻花盛開的地方，日本人跟德國人法國人是有差別的，他們給人的感覺是嚴肅的並且缺乏浪漫情懷。生活在東京的人緊張的是時間，忙碌的是工作，每一個日本人好象都在一本正經地做著一本正經的事情。不少的中國人一向是以輕視的眼光看待日本和日本人的，以為這是一個在各個方麵的資源都相當匱乏的國家，不論是在自然上或是文化方麵的。日本人嚴嚴肅肅認認真真兢兢業業的活著，目的是為了生存，還是為了活著！這真讓人覺得做一個日本人了無生趣！單從這一點來看，它如何跟我們中華民族相提並論？雖然中國人民有時候也一本正經或二本正經的做事情，但大都做的是荒唐事和滑稽事。荒唐與浪漫本質上有區別，滑稽跟幽默是兩回事，而我們正具有這荒唐和滑稽的特性。
以我的生活經曆，在不同的曾麵和不同的程度跟日本人打過交道，我以為表麵上的日本人嚴肅認真、恭敬有禮、勤奮敬業、遵紀守法、幹淨衛生、集體團隊和含蓄委婉，這個民族的特征是明顯的，大致上給人以這種印象。我還不隻一次地從各個角度觀察和思考日本人，想更深刻地了解和認識這個民族。在某一天，我突然地發現骨子裏的日本人竟是非常的浪漫、哲學和文化的，特別注重精神上的追求和享受，與我以前對這個民族的感覺認知大相徑庭。
上大學的時候，我所在的曆史學係是有書法課程的，每個星期都有當地的頗有名氣的書法老師來給我們上課，於是認識結交了不少書道中人，其中有一位大師級別的人物，是徐悲鴻先生得意弟子，曾受徐先生的資助，留學法國和意大利，在西洋繪畫及雕塑和建築藝術上造詣很深。當然了，國粹書畫上的水平也非尋常人等所能企及。但是，在當時他做了一件讓人難以理解並遭同道詬罵的事情，因為他竟然把自己的女兒送去日本學習書法！直氣得另一位與他名氣不相上下的書法家在課堂上每提起他的名字就一個勁兒地跺足捶胸，衝著地上誇張地表示憤怒：我呸！現在想起來那情景，我都忍俊不住。
指導過我練習合氣道武術的日本老師裏有一位書法家，是名古屋人，叫瀧本清堂，此人多才藝，不僅是合氣道七段師範，在空手道跟居合道上的功夫也不俗，都有較高的段位，是日本著名的書法家，而他本人的職業是會計師。2004年7月，瀧本先生受我的邀請來到中國，在北京和天津指導我的學生練習合氣道。在天津，我邀請了8位書法家與瀧本先生做了一次筆會，一時間，漢字為媒，翰墨結緣，大家歡聚一堂；人人抖擻精神，紛紛筆走龍蛇，讓旁觀者目不應暇，真是美不勝收。
筆會之後，我谘詢天津書道中的朋友，問瀧本先生書法的水平如何？答曰：清麗高雅，飄逸脫俗。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有人問瀧本夫人，說您的丈夫花費這麽多的時間用在業餘的愛好上，陪伴您的時間一定很少啊，您不生氣嗎？瀧本夫人趕緊回答：“不，不，在日本，丈夫的快樂就是做妻子的快樂，我怎麽會生氣呢？”眾人聽完翻譯，唏噓不已。都說日本女人是世界上最溫柔體貼丈夫的妻子，大抵由此可見一斑。
我是一個音樂盲，對我們民族的音樂和西洋的音樂，基本上沒有什麽知識。聽一段音樂，感覺悅耳就行，就喜歡。以前在家裏，媽媽的收音機裏經常播放我們的民族音樂，想聽不見都不可能，那幾乎都是歡快的節奏和旋律，喜氣洋洋的，以顯得我們生活的幸福無比，但我好象並不喜歡，越聽越心煩。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於一次新年聯誼會上，有位日本學生用一種近似於中國竹蕭的樂器（尺八）吹奏了一個非常日本的曲子，我一下子被那曲調中濃烈的肅殺之氣、淒涼之意、婉轉之情給吸引住了，屏氣聆聽，真好一個回腸蕩氣！
自那之後，我竟迷戀上了這種樂器和用它吹奏出來的樂曲。去商店買來名家的演奏專輯，每當自己獨處之時就播放出來，有時候聽著聽著竟有種愴然泣下的感覺。後來聽人講解，這尺八是一種古老的民族樂器，因身長一尺八寸而得名又因出自中國唐代，故也稱“唐尺”，應該在日本的鐮倉時代傳入日本並得到了很好的保護和發展，而在中原則失傳久已。我想，一種樂器或演奏技巧是否失傳並不重要，同樣一件樂器，同樣的演奏技巧，表達的思想和感情是不一樣的，這才是本質所在。為什麽日本人吹奏出來的曲子充滿了悲切之情？難道這不是一個快樂的民族麽？
跟我所住在日本人家裏的媽媽桑一起到京都的平安神宮看過一次能樂的表演，說實話，什麽也沒聽懂，能樂師動作緩慢、簡單，但是莊重，所營造出的肅穆氣氛令人不由得肅然起敬，觀看時不敢怠慢，就象參加祭祀一樣。在日本的傳統文化中，最神秘最古老的當屬能樂，在2001年，能樂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受到人們的關注。如今的日本能樂分為幾個流派，藝風各異，但能樂的共同之處是展現人與鬼神的對話。因此，能樂又被稱為“幽玄的藝術”。
能樂表演的主角是戴著能麵的，能麵是由檜木雕刻而成，有的已經有五六百年的曆史，能麵的獨特之處在於兼有“悲哀與微笑兩種截然相反的表情”，有的能麵看似微笑，眼角卻如泣如訴，有的能麵看似悲傷，唇邊卻漾出一絲平和的笑意。這是一種怎樣的麵部表情啊？我的眼睛凝視著那張由能樂師世代相傳的古老的能麵，想起了弘一大師圓寂時的話語：悲欣交集。
在日本期間，還接受朋友的邀請，去體驗了一次茶道的感受。早就聽說茶道在日本的風雅，是一項絕對的文化藝術享受，有的說玄了，認為茶道是一種以飲茶為手段的禮儀規範，涉及到日本的哲學、宗教、曆史、文化、藝術等諸多方麵內容。有人告訴我日本有一句格言：茶室之中，人人平等。在進入茶室之前，所有的人必須把象征階級身份和地位的東西留在茶室外，如以前武士的佩劍、貴婦人飾戴的珠寶。現在雖然不強調這些，但進入茶室後，要保持安靜莊重，儀姿從容，因為在茶道的進行過程中，和諧、尊重、純淨、安寧是必須的條件和環境。日本茶道的核心是“和、敬、清、寂。即平和、恭敬、清心、幽寂，這是茶道的精神，是茶人追求的一種人生境界。
回到北京後，經常跟朋友一起去茶館喝茶聊天，很隨意的，有時候還在茶館裏打牌，嗑瓜子吃水果，把西瓜啃得稀溜響，也不覺得有礙觀瞻。有的朋友要標榜一下是飲茶高手，精於此道，總要叫沏茶的小姑娘表演一下中國式的茶道技藝，我在一旁瞧著，小姑娘模樣俊俏，玉手翻飛，有的口中還念念有詞兒，說著一些吉祥的話，但總覺得缺少點了什麽。等小姑娘忙完之後，一句：“下去吧，有事兒再招呼你！”嗬嗬，有的朋友還跟表演茶藝的女孩兒眉來眼去相互調情，最後竟有勾搭成奸的事發生。當然了，風流麽，誰也攔不住。
我去日本是學武術的，武道是最能體現日本文化方麵的事物。比如學習劍道時穿的那種裙褲，日語發音HAKAMA，前後是有折紋的，前麵五片分別象征著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妻之別、朋友之信五倫道德，身後中間的折紋表示忠孝一如，絕無二心之意。當然了，現代的日本劍道已經成為一種體育運動了，日本的社會也是嶄新的民主政治結構，不再是天皇君臨天下。但是劍道是被作為國技來保留和推廣的，在各個公立和私立的大學裏基本上都有劍道館。另外還有柔道，已經成為了奧林匹克的比賽項目。
在日本，要想成為一名警察，必須得有劍道或柔道的初段資格。我感覺這真是一個尚武的民族。在古代的日本，武士階級是貴族，是國家的統治基石，作為武士，他們需要讀書，要注重儀表容姿，精神修養，很多武士於文學、宗教、音樂、美術等方麵都有很高的修為和造詣，他們絕不是單純的劍客和刀手。
跟中國的武術不同，日本的武道文化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向海外國家傳播，以深厚的武士道文化底蘊深深地吸引了西方國家的武術愛好者。在日本的時候，看了一場日本劍道世界錦標賽，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世界上有數十個國家已經有劍道運動了，最讓我不可思議的是，當初有人提議要舉行世界範圍的劍道錦標賽時，最強烈反對的是日本人。他們的理由是，競技比賽違背了劍道的宗旨，失去了劍道精神，必將在全世界的範圍內掀起一場爭奪金牌的狂潮。這是那些日本的在劍道上浸淫了一輩子的大師們所不願意看到的。
這件事給我的觸動很大，讓我想起了我們拚命地申請中國武術能夠進入2008年的奧運會而成為表演或比賽項目，但卻沒能如願，這裏麵有很多的原因了，不是本文要論述的內容，但是其結果是令人失望的，隻增笑耳，徒受羞辱。
我不得不重新打量這個給過我們兩次戰爭重創的民族。我感覺日本人不是我們所謂的那種“經濟動物”，他們的文化也決非單純的“企業文化”，他們是極具有哲學思維能力的，注重精神上的追求與享受，具有特殊浪漫氣質的人群。都說哲學家思考的終極問題是關於生與死的問題，而日本的武士們不正是在鋒利的刀刃上思考生死之間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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