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一個春節之後,我準備從國內返回澳洲,在啟程的頭天晚上,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到我家來看望我,隨他而來的有一個中年女人,在交談之後得知原來這女人的兒子在悉尼留學,這次隨朋友來我家是有事兒相托,她希望我回到悉尼之後去看望他兒子一下,並讓我帶給她兒子二千澳元,再三叮囑我一定要告訴她兒子,家裏隻有這麽多錢能幫助他了,一定要努力讀書,再去找一份工作,半工半讀資助自己的學業完成。
在交流中得知,這位女人夫妻二人都是極普通的工薪一族,為了送自己的孩子到澳洲去留學,幾乎花盡了所有的積蓄還賣了一棟房子。他們以為隻要把孩子送出去就萬事大吉高枕無憂了。
回到悉尼之後,我跟這女人的孩子通了電話,要了他所住的地址,我才知道他租住在一個洋人家裏,是辦理留學的時候中介公司給他找的監護人,他是到澳洲來讀高中的。隨後,我約了另外一個朋友一起驅車去看望他,我想把他媽媽的那二千澳元盡快交給他。大約半個小時的車程就到了目的地,我們敲開房門,一對洋人夫婦出現在我們麵前,說明來意的時候,那孩子也出來了,呆頭呆腦地看著我,也不說什麽話。
我告訴這對洋人夫婦自己是這個孩子的父母的朋友,替他父母來看望他。然後我就沒什麽說話機會了,女主人好像見到親人似的,開始不停地抱怨著這個孩子的一舉一動。我聽得清楚,大概了解了這個孩子的在澳洲的生活內容。女主人說這孩子從來不按時起床去上課,很多時候甚至曠課,就是回到家裏也很少與人交談,所以他的英文水平始終不見提高。每天回到家裏隻在吃飯的時候出現在飯廳裏,其它時間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打遊戲。
女主人有一條規定,就是不允許他帶陌生人回家過夜,而這個孩子有幾次帶同學回來,在自己的房間裏通宵玩遊戲。他也知道女主人的規定,但是他趁家裏沒人時帶同學回來,為了不讓女主人發現,讓同學藏在床底下,等女主人確信家裏沒有陌生人之後再爬出來一起玩。女主人跟我說這些事情的時候顯得很生氣,並表示要解除對這個留學生的監護約定。我問站在一旁的這個孩子:你都聽明白了嗎?這家夥看著我,麵無表情,也沒有話說。
跟女主人交流了一番,無外乎就是請多多關照,孩子年紀小,不知道約束自己,等等雲雲。然後我把二千澳元拿出來交給那孩子,告訴他這是他媽媽給他的,這是他們家最後的積蓄,他爸媽希望他出去找個工作,否則真的無能為力了。我一邊說著話一邊注意這孩子的眼睛,我希望能從這孩子的表情裏讀出來一點東西,最後我什麽也沒讀出來。我告訴這孩子,他知道我的電話,如果有什麽緊急的事情,給我打電話給我。然後我和朋友就告辭了。這個孩子的形象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裏。這是一個怎麽樣的留學生?我捉摸不透。
在海外生活很多年,每次回國與親朋好友聚會,總是有人表示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海外去留學讀書的願望,我一般不積極鼓動和鼓勵。因為我知道留學生活的一路艱辛,如果留學的孩子不是讀書的材料,學習目的不明確,學習態度不端正,往往就把父母辛苦掙來的幾十萬塊人民幣給打了水漂,然後雙手空空回到國內,一切都得重頭再來。我不積極鼓動與鼓勵朋友們送孩子到海外留學,因為不了解孩子的具體情況,更重要的是不想落下埋怨。
在北京工作到時候,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對在某著名醫院裏當醫生的夫婦。這夫妻二人都是業務上的尖子,是醫院裏的骨幹力量,他們生活水平不錯,用他們的話來說是勤勞致富,每個周末夫妻二人都要出去走穴到北京周圍的小醫院裏去做手術。他們認為自己並不差錢,於是決心送孩子到澳洲讀書。我委托在澳洲的朋友全程指導,終於圓了他們的夢想,也是在孩子高中上了一年之後轉到澳洲去留學了。
在接下來的兩年裏,他們的孩子在澳洲的成績單並不令人滿意,每次澳洲學生放假的時候他們總是讓孩子回國來玩些日子,一是為了讓孩子輕鬆一下,二是他們也緩解一下思念之苦。隻是,每次這孩子回國的時候,幾乎從來不與他父親進行交流,他是故意回避與自己父親單獨在一起的任何機會。
記得有一次,我與這對醫生夫婦再次相聚,當時他們在澳洲留學的孩子好像剛考完試,學校老師把孩子的成績單以手機短信的方式發到了他父親的手機上。做父親的看了之後真是臉色鐵青,然後就給自己的兒子發了一條短信:孩子,你考的這成績,讓我說什麽啊?沒想到不大一會兒的工夫這孩子回信息了:你想說什麽啊?你有什麽好說的?孩子的父親把手機上的短信內容給我看了,我感覺一股苦水難以下咽,那天晚上吃的是什麽都不知道滋味了。
有一個交情極好的朋友,他的女兒在澳洲讀書。每到周末,小姑娘總是給我打電話,說叔叔我想吃紅燒肉,想吃炸醬麵,想吃餃子什麽的。我說好,你過來吧,叔叔做給你吃。這孩子的父親是我過去在國內工作時的同事。我移民海外的那一年,這孩子還在上小學。
這個女孩子在15歲的時候,被她爸爸送到澳洲讀高中的,經過了八年的苦讀,如今已經取得了澳洲的教育學碩士學位,但是還沒有找到工作。沒有工作,澳洲的綠卡就無法申請,這段時間,對於她來講,非常難過。
澳洲是這樣的,留學生在大學畢業之後,需要去找工作,然後才有資格申請澳洲居留(綠卡)。但是,在找工作的過程中,那些工作位置往往要求應聘求職的人擁有澳洲的居留權,而在移民局申請居留權的時候,卻被要求在澳洲必須有公司聘用的工作證明。這是一個兩難解決的問題,不知道有多少留學生為此犯難發愁。我朋友的孩子此時就處在這個時期。
不久前,小姑娘到我家吃飯,跟我說她不想繼續在澳洲混了,八年了,已經厭煩這個地方了。而且她跟我說,當初到澳洲留學,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選擇,是被送過來的,父母每年為她支付高昂的學費,給她造成極大的精神壓力,如今總算學有所成,取得了碩士學位,也算是對得起他們了。這八年的留學生活,我的朋友為他的女兒付出了280萬人民幣。
當聽到小姑娘這麽說的時候,我問她打算回國發展跟父母商量過嗎?她說沒有,她父母不可能同意她回國的,他們希望她留在澳洲。我說是啊,你父親為你付出了280萬人民幣,難道他就是為了讓你學有所成,回去報效祖國嗎?小姑娘說,我才沒想過什麽報效祖國呢!我在澳洲這已經八年了,每次在假期回國,感覺國內的發展好快,變化好大,我感覺自己跟傻子一樣了!
在與小姑娘交流的過程中,我能明顯的感覺到她的單純和幼稚,每當談起國內的一些事情,合理的或不合理的,合法的或不合法的,她總是一臉的不解和迷惑:為什麽啊?憑什麽啊?怎麽會這樣呢?這時,我就冷冷地告訴她:沒有為什麽,沒有憑什麽,就是這樣!然後,小姑娘就悻悻然地說:真的想不明白!
我的朋友跟我通過電話,告訴我跟他女兒好好談談,讓她堅持留在澳洲,說如果一旦這孩子兩手空空的回國了,她媽媽非崩潰了不可!我說理解,我做這孩子的工作吧!
我的這個朋友,我移民出國的時候,是個科級幹部,十幾年的苦熬,現在是處級領導了。我每次回國探親,一定要跟他小聚幾次,他總是說如果我不出國,現在一定是他的領導,我說沒準今天在監獄裏關著呢!他就哈哈大笑。
十幾年的時間,過去的老領導們馬高凳短壞事兒的不少,如果我在國內混生活,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就被株連進去,沒準還得替誰頂黑缸背黑鍋,這都是有可能的事兒。官場險惡,入行需謹慎!
我朋友的心思我明白,八年的時間,給他女兒付了280萬的留學費用,這筆錢不是小數目,這足夠讓一個背景不深靠山不硬的幹部提心吊膽的了。他非常想他的女兒能在澳洲取得綠卡,也算是為他們兩口子買了一份人生保險,等再熬幾年,退休了,到這個與祖國氣候季節相反的國家來頤養天年。花280萬人民幣為了讓孩子取得一個教育學的碩士證書,再回國上《非你莫屬》節目求職,這不是有病麽?
小姑娘的工作到現在還沒有著落,她犯愁,我著急,但是,這裏不是“我們那兒”,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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