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三年巴黎“雙叟文學獎”成立,頒獎在雙叟咖啡館。《母語之外的旅行》,多和田葉子書裏讀到。
打破時間順序寫,是不是受諾蘭的處女作電影影響?
安福路195號這家有各種現烤麵包的咖啡店,是我提前查到的,早上六點開業。
我不看電視,不能翻牆上網穀歌,慢慢學著用支付寶和百度地圖兩個APP。整個十八天,我隻知中國發生兩件大事:一,因中日關係,中國飛日本航班減少。二,微信上,大隊長到香港憑吊火災現場,我才知道慘劇。
Mia的亭子間,不是小龍女修行的終南山古墓。我是要出門的。
15日,我到上海的第二個早上,周六,四點十五分,又醒了。拿出前夜爸爸給我的2016年上海地圖,拍了一張A9“西區老洋房”。
天仍然暗著,我等待天亮。像潛伏的地下黨,坐在亭子間的朝南大窗口前,看得見紅瓦屋頂,老虎窗。此時,瓦片涼,好似有霜。等下午,它們就變得溫熱了。
大概隻有我,此時此刻,對著窗外,會這樣想。早醒的肚子餓了。剝著“琦王”糖炒栗子,喝燒開的礦泉水,用自己的杯子。我也需要對上海有溫熱的過程。
離開上海前,廚師長的朋友勇說,Baker&Spice是連鎖店。我才了解它家多一點。
翻開地圖,我決定在這個11月15日的清早,跋涉至安福路。途中,去看忘年交Lucy住過的建國西路上的老房子,一九六一年十月十一日,離二十歲生日不過一個多月的Lucy離開上海,從北站火車站乘火車到廣州,過羅湖。同行的蓉蓉至今記得,微信上寫著,“10月11日”,問,小寶,還記得嗎?
如果不是蓉蓉寫的,我都忘記上海還有北站火車站,也不會觸動我去建國西路。Lucy的微信,聯係上了弄堂小夥伴,韓家,夏家。5號夏家之前住的董家,董家姆媽離去前,讓中西女校的好友搬進來,以後,董家沒有回來住過。香港船王董家在起航前,是從建國西路撥開時代的雲霧。還有Lucy三姐說過的往事,保姆卞媽,鄰居裏那對一起服毒自殺的夫婦,紅衛兵監督下在弄堂裏拍蒼蠅的Lucy父親。
去安福路,我倒是像Hansel,一路扔預選撿來的小石子,不是狄金森詩裏快樂無憂的小石子。不在林中尋回家的路,而在梧桐樹下追尋片言隻語的小石子。不問三十年前的月色,但由朝霞點石成金。
離開亭子間前,我留了紙條放在繡球盆旁邊,請客房保潔員別扔了。
六點,我下樓,出酒店,陝西南路上的路燈未熄。狄更斯小說裏的倫敦,路燈用煤氣,有專門點燈人。
拿著倒入熱水的保溫咖啡杯,沿著陝西南路人行道往南,過紹興路。紹興路很短,從西的陝西南路到東瑞金二路。走到281號的豐裕店,朝街的窗口開始賣早點。菜包子兩隻起賣,5元。櫃台後講上海話的女人不到四十,一副不愛理人的臉,像冬天被從被窩裏拖起來上學的孩子,穿棉鞋走在冷邦邦的地上。我倒是安然接受,近乎一種親切。四十年前,不少在飲食店的三十左右女人慣有的臉色,有種不甘心卻無奈。要等她們熬到四十五以上,被人叫“阿姨”,那臉上的冷色像胭脂,化開了。
一點都不生氣,當是插入回憶的芯片。接過菜饅頭小袋,感覺是上班人。往前,到建國西路,過馬路,是往西走了。
建國西路上一幢大門黑鐵大門緊閉,兩旁牆上有Art Deco裝飾的,大門上六張徐匯區法院貼出的告示。319號,破產的節奏?對我一切是新鮮,且是中文告示。幸好是普通的A4紙,要貼近才看得見字,不是大字報,那樣窮兵黷武的姿態。
不過,這提醒我,經濟不好不是說說的。不像17年18年,家丁興旺的樣子。
325號尚禹,像小弄堂,其實就二三幢房子組合,裏麵有個小庭院。豎立著“小紅書馬路生活書”標牌,不少綠植盆栽,幾家店,有家名字是“奢三姨中古”,Vintage店了。那樣的店名,我第一眼,以為是《黃飛鴻》的“十三姨”。上海變得更包容了。
要等下午,特別是周末,這裏會有年輕人,外地來的年輕人。後來下午,我在永嘉路上見識了。
我獨自坐在後麵擺著盆栽的木長凳上吃菜包子,早起的鳥一樣。需要坐一坐,好趕上潮流的“馬路生活”。
每一扇鐵門,都值得用目光追隨升起的陽光去擦亮它的細杆花紋。
過了太原路,我瞥一眼路牌。鄭念離開上海前最後居住在太原路上。
再往前,看見了弄堂號碼。走進去,是Lucy的老房子所在。等她一九七九年回上海探親時,這裏已經住了幾家人。她父親和三姐被安排搬到萬體館對麵的大樓了。因為海外回來的女兒緣故,本來,她父親住廚房後麵的儲藏室,三姐結婚後住花園搭出的房子。這是一九六六年後的重新洗牌。
我站在弄堂底的Lucy家老房子前,看不見裏麵的花園,門也是普通的。反而3號與4號,院門開著,院子蠻大的。但3號,應該是租客剛搬走,院子裏養過小動物的籠子也塌了一半,簡直是逃難。連門都開著,我走進廚房,再退出來。
弄堂裏不甚幹淨,有人掃地了。隻有5號原董家的院子種著一棵樹,有枝葉攀出牆外,看上去住家不是流水的兵。
我最後看一眼Lucy家老房子樓梯轉角的那扇開著的小窗,想她們四姐妹的命運,她們父親給四姐妹各買一塊手表,大羅馬。好像聽得見Lucy從樓梯上下樓,到韓家門口,找胖妹妹玩。胖妹妹已經在上海電影製片廠服裝組上班了。韓家姆媽原來是舞女,韓家的男人是軍統的,一解放被鎮壓了。
不需要看年代劇,這樣隻有11戶人家的(未算汽車間住家),在時代的浪潮裏,滾動著滔滔不絕的故事。
我在上海,沒有胡吃海喝,胃自動拒絕。加上走路多,夏天多喝的啤酒,全部被消耗了。
請諒解我這樣邊發邊寫邊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