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門,走去地鐵站。鄰居Jeff抱著他的新寵在澆水。我第一次見到他的puppy。另一個鄰居Deno也在。我們說去湖邊。Deno說EX開始了。我們答不去那裏,太鬧了。連Harbourfront Centre 的湖邊,也太多遊客了。真不知道住那裏公寓的居民怎麽承受。上周五去了,Rorgers Centre有演唱會,聲音交織在高速的車聲。一排排窗口燈火的大樓矗立在周遭,像觀眾舉起了熒光棒。
前年Jeff還說退休後去安省小城買鄉下的地皮,比如安省的Paris ,再買魁北克那邊廠家搭建的房子,安裝上去。Jeff喜歡人群裏的孤獨。
我們沒有車,怎麽能搬去鄉下?如果去鄉下,廚師長要學著與我一起種菜。最近孜孜不倦拷問他,你在技校到底學什麽?他說是技工,車出零件,必須精細才能套進嚴密。有的人做得精,他差那麽一點,四級工。想到小說《繁花》裏教小毛的樊師傅,“做生活,就是做人。”
儂真不像讀過技校的。我給出評語。雪的丈夫就不一樣了。
友鄰上海人雪的老房子在我家平行的一條街,原來二樓出租的,樓上帶獨立的廚衛。他們住樓下的客廳,臥室是朝前院的,雪的丈夫做了一麵牆的組合櫃,用兩隻已買的衣櫥為基本。雖然上下的櫃麵顏色不一致,卻有參差比較的樂趣,白手起家一點點積攢的過程。原本客廳中間是法式門,臥室有了隱私空間。另一半仍然是客廳了,一麵牆是組合架,放著擺設,也有書架之意。
雪的廚房換新了兩隻櫃子,IKEA,下麵白色,櫃麵深咖啡色,換掉了原來房主留下的舊櫃,亮堂了。上個月有上海親戚來,雪全麵清潔了整整一個月,冰箱外表白潔如初雪。
我在雪的廚房喝她的卡布奇諾,鋪著淡綠格子塑料桌布,掛在牆上的電視機放著中文電視。雪看“老娘舅”節目,上海的事情她都清楚。雪一直是幹幹淨淨的樣子,眉毛修得細細。有次在地鐵站台遇見酒店上中班回家的她,一件穿了三十年的白西裝小外套內是藏青直身裙。雪是那種生活在世界任何角落都能辨識出“上海人”的標識,卻不張揚在外表,沒有首飾或名牌。雪勸我不要賣老房子,大修後自己享受,將來傳給女兒。
廚師長有廚師長的優點。我碼字,他一會兒切一小盤西瓜,一會兒遞小碟剛炒好的蘿卜幹毛豆子豆腐幹。西瓜先裝塑料黃色蓋盤,被我退貨,換了瓷的。蘿卜幹毛豆子裝藍白的Wedgwood。黃色蓋菜的盤,是二十五年前跟著我們移民的,婆婆塞進行李的。
老房子的每一樣東西,都有來曆,不分貴賤。像我們站在湖邊,皆是過客。
住在什麽樣的房子,重要的是與誰在一起。
“隻要能夠和你在一起,那麽即便住在窮鄉僻壤,也如同住在繁華的城市一般,因為你在哪裏,哪裏就是整個的世界,世界的一切快樂也都齊備;你所不在的地方,就是一片荒涼。”
莎士比亞在《亨利六世》第二部的第三幕第二場(章益譯)由薩福克公爵給出了住哪裏最重要的答案。
我與穿著亞麻襯衫領子磨開裂縫的廚師長一起坐地鐵換有軌電車到了靠近小波蘭區的湖邊。等看照片上的自己,從帽子到那雙防水短靴,除了雲南蠟染圍巾,Cabbage Town 的布袋是禮物,其餘皆是二手。
我的心卻是安的靜的。我不適應穿鮮豔色彩,不適合燙卷發,不習慣穿高跟鞋化妝,我的衣著像手上的書,二手卻也有選擇。它們與老房子天衣無縫。
這段的湖邊遊客也比前幾年多了。我忽然看見一張臉,印度姑娘,覺得在哪裏見過。想起來是Value Village還沒有搬遷前的收銀。我在她手裏接過海明威的《The Old Man and the Sea》。
沒有車意味著我們幾乎不出城。我們隻能在老房子不遠的地方。可是,對於那些外地來的遊客,我們得了便利。那天我一個人走去AGO,遇見裏昂來的夫婦。太太用帶口音的英文說,丈夫也是Chef,家裏是丈夫做飯。彼此彼此,我們三個人都笑了。
湖水浸濕我的一隻鞋麵,鞋裏沒有進水。有晚來的涼風,廚師長問我冷嗎?我說有圍巾,還有特意穿了這件開襟棉質衫。就是頭像上的,三年前Yard Sale,$2或$3。住老破小,穿舊衣,我從來不感到自卑。
想到梭羅。“一般人心裏,為了衣服憂思真多,衣服要穿得入時,至少也要清潔,而且不能有補釘,至於他們有無健全的良心,從不在乎。”(上譯版徐遲中譯)。
一般人心裏,住豪宅大約便是成功標誌了。至於住的主人開心與否,不在乎。
有一對男女站在湖水裏,麵對落日。他們不孤獨。
我也脫了短靴,太陽曬了一白天,湖水溫熱。我假裝在台灣的墾丁,沒有去過,看過的電影《海角七號》。
這些年我們攜手並肩。毛邊牛仔褲搭真絲繡花裙,笨重短靴搭夏日的衣衫。輕與重,細與粗之間也有和諧的密碼。
你一定要找到屬於自己的湖,去湖邊,如果大海太遠。
我寫這個係列最大的收獲是勤奮一些,不是寫的樂趣,是做每一件家務事有積極性。熱愛生活每一天。
連一個自家的番茄炒蛋,覺得滋味比以前更好。
快搬家了嗎?還是有個小院更適合你們。不過相信無論什麽環境你都能過得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