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na坐在我對麵的大帆布遮陽傘下,我們像在一個蒙古包。她指著旁邊黑色像也是帆布麵料內有塑料的深花盆說,去年還多幾個,房東怕房頂承受不起,拿走了幾個。比起她小公寓陽台,這個屋頂麵積大了十幾倍。它像石庫門房子的曬台,用來曬被子多好。她說房東是單身媽媽,買下這幢房子,樓下是店鋪,二樓三樓是住家,請隔壁設計師設計的。
Tina的卷發垂至肩,穿單色的T恤,布褲。我穿三十年前的真絲短衫,是媽媽學校校辦廠做出口真絲圍巾的零頭布做的。一九九七年七月帶學生去井岡山夏令營借給學生穿過。齡齡穿了整個中學六年。再由我繼續。
我愛打量房子。二十二年前我工作的第一家Astrid的爸爸是建築師,五分鍾麵談後就決定我周一上班,不用查我小包裏帶著的健康卡什麽。之後,幾個家庭,都那麽順利。好像這個社會不存在“騙子”一詞。甚至我對鏡觀察自己的容貌,是不是寫著“Honesty”。
我記得走去Astrid家,從公寓大樓我家的Bachelor 房間下來,沿著Dovercourt 街,過College街,左麵是West YMCA,愛德華年代建造的拱劵門。有二十五度的一個上坡,一個下坡。一直快到Dundas街,找到門牌號。有些詫異,尖頂,窄,前院隻有亭子間尺寸,灰色牆麵露出斑駁的磚。我穿著一件U2T恤,軍綠色,淡綠的帆布短裙,兩側口袋。前者在香港買的,後者是威海路旁的陝西北路外貿小店買的。開門的是在寫波伏娃《第二性》博士論文的Astrid媽媽,徳裔第三代,靦腆。這是我第一次走進了維多利亞時代老房子,像打開倫敦的一扇門。
九十年代,我被兩個外國女人名字搞暈,一個是波伏娃,一個是伍爾夫。那個時候,好像不知道她們的名字就不像是女大學生了。我們走在上海的老街道上,法式的木百葉窗外,仿佛有最後一片葉子觸手可及;西班牙式的水泥拉毛牆立麵,目光如手指的無限伸展去寫一行艾略特情歌。“在“洋氣”的氛圍裏,梧桐葉都會亮得半透明。我早把小學生時跟著鄉下孩子在油菜花田間泥土小道上奔跑的色彩丟光。
齡齡離家前的一個下午,也就是廚師長說不要客廳沙發床了的那日。我陪她出門買一杯咖啡,她倒是去Tim。我說以前多麽渴望這輩子還能住維多利亞時代的尖頂老房子。這句話真的是那一刻說的嗎?不一定,或者是其它某個時刻。但是,我記得前兩年去她讀書的城市看她,是個秋天,她帶我附近散步,指著那條叫St.George 街的大房子說,以後想買這樣的房子。
我在八月十四日的七點四十分猶豫要不要出門喝咖啡,清涼的風從後院吹進來了。太陽房的收錄機固定的電台傳來一段音樂,不是《蝴蝶夫人》“晴朗的一天”,卻帶著那種叫人留下凝心聚精的定力。我不由自主碼字。
我到底受伍爾夫影響了。
對,三思後行。
城裏的房子,金貴之處就是院子,雖然小,但接地氣。
翻修確實很麻煩,我搬來後陸陸續續做過不少工程,都是零敲碎打,那也累的夠嗆(累心)。而且目前人工和材料都很貴,可能從經濟角度也不合算。
如果決定了要搬,也應該不會後悔。畢竟做downsize的退休人士占大多數,從眾就比較沒有心理壓力。而且公寓確實省心多了。
估計還得延遲出賣。剛有地產經紀敲門送名片,誇了我Garden,我們街上被誇最多的好不懷疑是我的院子了。
不過,給你一點點驚喜~~
這個夏天,家裏很多事。我雖然還努力維持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節奏,並寫博客記錄自己的生活,但沒有精力去逛朋友們的園子。錯過了很多。
昨天補課,得知齡齡已經順利畢業並開始執業了。天大的喜事啊,恭喜並祝福你們全家!
你們決定賣房子,連我都覺得不舍呢。這麽多年在你的筆下,雲遊在你的社區、結識你的鄰居們、和你一起喝咖啡、陪你在太陽房碼字......
我也是喜歡老房子的人,也是“City Girl”。遠郊區美好的大新房子,我當年買房的時候也看過很多,但沒有感覺,於是沒買。
我現在的房子其實不好:既不夠老又不夠新,是五六十年代戰後經濟騰飛時大量建的,我們美東地區特有的房型。後來覺得不實用又不好看,就不建這種了(Split or Bi-Level)。第一次買房沒經驗,不然不會買。但好處是地大而平整,樹木參天,而且去曼哈頓的巴士和火車都方便,跨過河就進城了。所以這麽多年也沒有換房搬家,現在更不會搬了。想到搬家必須要整理每樣東西,決定去留,我的頭都大了~~
換住城裏的公寓,應該是退休或接近退休時好的選擇。如果你們決定了,就不後悔。住公寓,需要操心的事情少了,可以省出時間和精力去做自己更喜歡的事情,比如讀書、寫作、旅遊。當然了,好像陪你戀戀不舍的讀者不少,你們能不能一咬牙不怕麻煩把房子翻修一下?城區的老房子還是很金貴的。不過估計你們也評估過了。
喜歡你這個老房子係列。用自己的筆和老房子、老物件一一告別,非常好的方式。這樣,即使以後舊物都舍棄了,還有文字和照片留下來,自己的過往也是有痕跡的,值得了。
祝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