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曉

生活是可以緩緩的,即便看上去是在浪費時間,我情願在慢慢裏被時光雕刻,而不是急急地消耗生命的元氣。
正文

《A Single Tear》的悅讀過程

(2025-02-09 07:45:30) 下一個

2022年年底,我讀了巫寧坤的《一滴淚》,中文版,寫了兩篇書評,後隱藏了。(我隱藏了大部分博文,為了某些原因。)但那兩篇,巫家親屬都讀到了,還悄悄感謝我這樣一位普通讀者。

兩周前,元月二十五日,龍年年底,我在常去的家附近Value Village,無意站在平時從不留意的旅遊類書架前,先隻是注意到書脊舊,再是英文書名,(相中舊書第一眼如寶玉初見林妹妹,翻檢不是大觀園抄家。)接著看見作者名字,是拚音啊。我拚出來了,心底震動。取下,露出封麵。我終於撞見《一滴淚》的原版,巫寧坤是先寫了英文版,再有中文版。而且,他最先是在英國劍橋大學寫的文章,發表在劍橋雜誌“Cambridge Review”,是這本自傳的一個起點。當時的題目是“ From Half-Step Bridge to Cambridge ”,我一愣,才忽然想到“半步橋”,中文版裏提到的監獄名稱。在英文中,它富含詩意,讀來又有韻味。

我買下的是英國初版軟封麵,1994年印。不知多少人讀過,摩挲過它的封麵,翻閱過它的紙頁,歎息之後,喝彩一滴淚裏折射出的七彩。

又讀起了巫寧坤的自傳,他一家的故事。然而,與讀中文版完全不同的感受,我在享受他的英文寫作,看他如何在苦難裏醞釀人生。

讀到他寫南開大學“三反”運動,兩次說自己“big mouth ”時,笑了。真的,閱讀時,我覺得他是一個有趣的人。他活了差幾天就整整九十九歲,怎麽不是一個樂觀有趣的人呢?沒有當他是大教授翻譯家海歸精英,或者是“右派”“勞改犯”。我隻想他是一位普通的老前輩,熱愛莎士比亞和杜甫,而我是普通的讀者,平等地在書中交流。

先開個頭,然後慢慢補充並修改。覺得隻有這樣,我才不會爛尾這篇。我想到那寫到那,淩亂的筆記。……

我曾把那兩篇中文讀後感給國內的長輩讀,也算是愛讀書的他不以為然,還和我辯論為什麽去讀悲劇,好像我心理有問題。後來我不辯論,他是華師大中文係工農兵大學生。我想到巫先生書裏寫到他從下放的安徽農村回安徽大學教英文時,工農兵大學生的底子差,加上運動使老先生們都怕了學生,課後不再交流。回想這幾年,國內大學教授敢在課堂上自由發言嗎?

巫先生即是“受難”者,其實,他也是動蕩年代的“得利”者(“得利”,我的用詞,中性詞,別隻想到漁翁得利”的成語,我們工作,是不是也為了得利才能生活),他書裏都有交代。

注意我題目“悅讀”,不是“苦讀”。我與讀者分享的是“悅”,尋找的是積極,不是消極。

巫先生雖是出生地主階級,據我所知,他家故居還在揚州老城區內主要街道。但他讀書時,家道沒落了。他八歲母親精神病自殺,父親耳聾失業,靠收租,繼母持家。讀中學時,學費都難付。此時,抗戰爆發,他作為流亡中學生,到武漢,進國立二中,用的是政府“代學金”。他的妹妹與妹夫也是國立二中的流亡學生。這是腐敗的國民黨政府在抗戰中做的一件儲蓄後備人才的事。

巫先生讀國立中學和西南聯大,是得抗戰的“利”,苦“利”,不是“紅利”。

按現在心理學分析,巫先生是有童年創傷的人,又曆經戰爭與政治運動坎坷,怎麽如此高壽。文學城內流行的主題是“養老”,讀者,你是不是有興趣和我一起再次探索巫先生的精神世界呢?

巫先生是個天真的人,他知道吃一塹長一智,在南開被批鬥過,嚐到了同事之間說翻臉就翻臉,在“引蛇出洞”的計謀裏,又上當。讀時心裏為他著急,莎士比亞寫的愷撒劇本裏,不是寫盡了什麽是“群眾”。人性就是這樣的,千年不變。

巫先生講真。他說1951年初哥大接到燕京大學聘書和國務院信後決定海歸,大約追求回到祖國的新鮮冒險了。他用了“alien land ”指代美國,用詞很舊約味道,他覺得如果得到博士學位,也隻能在外邦人的大學象牙塔裏,而回國,是“fresh adventure ”。他寫到剛踏入新中國廣州街道時,沒有黃與毒的喜悅之情。

唉,現在很多人講到民國,恨不得回到民國。其實真實的民國,黃與毒是社會的毒瘤。張愛玲《小團圓》裏寫到其父在天津的下堂妾,“結局大概很慘”,她父親與妾一起又毒又賭。

他寫了剛海歸燕京,與吳興華一起度過的單身好時光,讚賞吳的才華。同時寫到他們的橋牌之友,校長陸誌韋被批,吳也是其中積極分子,吳於是上升進新北大。

巫寫到“Jian Bozan”是“prince regent”,開始沒反應過來,然後知道是翦伯讚,“攝政王”這個英文詞用的太好。狄更斯在《Bleak House 》寫到一個追求風度的倫敦人,提及了“prince regent”的風度。讀書的小確幸,讀到的與腹中有的,對應互動,點頭致意。

寫到一九五五年的“胡風事件”,動用了私信作為證據。我讀中文版時,根本沒有在此上動腦想一想。隻有在網絡寫博經曆之後,我忽然想到(此處省略,老讀者思考一下)。

我慶幸生於七十年代。

巫先生寫到“I knew the bell was not tolling for Hu Feng and other innocents alone.”我想到海明威用過的,來自後麵他提及的John Donne的詩句。讀英文版的福利,從某些字詞,看見作者的功夫。

蕭珊名字在書中的出現,是友情暖流。巫先生在南開被批“反革命”靠邊時,蕭珊請他譯司湯達的《帕爾馬修道院》,法語譯中文。網上沒有找到是否出版。

錢鍾書寫過朗費羅的詩是第一個被譯中文。巫先生寫被外文所約邀寫一篇紀念朗費羅150周年的散文。“朗費羅”譯名,錢鍾書書裏打趣過,按照“Longfellow”直譯,就像“培根”,錢也提及,非常有趣。哈哈哈。巫先生寫到了錢鍾書,是一九五六年夏末在北京為共產國際會議翻譯,國內英文翻譯頂級專家雲集,用今天網絡詞,“大咖”,是不是?錢鍾書、吳興華等等。我想那是他們被重用當專家寵著的“斷章”,有人還在樓上看著他們呀。巫先生就是忘記了,他竟發牢騷朱老總一句。錢鍾書即刻用手指提醒他閉嘴。我讀到心裏很好笑。默存原來也是個“big mouth”,傅聰小時候最愛在樓上偷聽客廳裏錢伯伯說話,被虎爸打,不許聽。可見,巫先生還沒有得“氣管炎”,太太李怡楷不如楊絳來的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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