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母親節,兒子和女兒通常一早就準備好了賀卡、禮物和蛋糕,一家子開開心心地給我過母親節兼生日(這兩天往往緊挨在一起),令我這個做母親的心裏感到特別的踏實、滿足和幸福。也是在這個日子裏,我特別思念天堂裏的一個人,那個生我養我、以她的善良堅韌深深影響我人生觀和價值觀的農村老太太,她就是我深愛的母親。
我的母親出生在粵北山區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山村,外公是解放前國民縣政府的一個財稅官,經常要下到各鄉鎮裏去巡查,工作可說是十分繁忙,因此他在老家鄉下購置了良田大宅,用來安頓家小。外公外婆那時已結婚多年,先後生下了五六個孩子,但僅有母親存活了下來。由於外公長年在外,外婆和母親在鄉下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在母親11歲那年,外婆又懷孕了,全家人都很開心,小心翼翼地期待著新生命的降臨。有一天,久未回家的外公突然被一頂轎子送回了家,原來外公不幸得了重病,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天,他強撐著命人送他回家見妻女的最後一麵。正值壯年的外公很快就撇下妻女,還有那未出世的兒子離開了人世。
自從失去了外公這個頂梁柱,這個小康之家就迅速走向了衰敗。為了養活一對兒女,外婆在幾年的時間內被迫把外公留下的田地和房子都先後賣了,但生活仍然捉襟見肘。雖然年齡不大,但身為長女的母親不得不外出打工掙錢,幫人插秧、割草、放牛,晚上一回到家,就幫著外婆照顧小舅舅,以期盡量減輕外婆的負擔。
五十年代中期,年輕的母親經人介紹,去給當時的縣委書記(也是我們縣的首任縣委書記)做保姆,主要是照顧他們家的四個孩子。母親提出不要工錢,隻希望允許她的幼弟和她同住他們家,並在縣城當地的小學上學,書記同意了母親的這一請求。從此,母親每天起三更睡半夜,悉心照料縣委書記一家人的起居飲食,接送他們的四個孩子和小舅舅上下學。身居要職且工作繁忙的縣委書記,沒有當官的架子,倒十分尊重母親,有空時還會指點一下舅舅的功課,這使得母親非常感動。雖然在書記家做保姆的時間不太長,但勤勞、善良、能幹的母親,仍然贏得了書記夫妻倆及孩子們的信任,並和他們一家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在後來的文革運動中,縣委書記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常被造反派批鬥關牛棚,那時他們家大的孩子已陸續下鄉去了外地,最小的孩子則還在上小學。當時已回鄉結婚生子的母親,看到書記兩夫妻整天被人揪去批鬥,年幼的孩子忍饑受餓,無人照顧,感到十分心痛,因此母親不時帶一點鄉下的番薯芋頭和豆子等,偷偷送到城裏老書記家,順便給孩子做一頓簡單的農家飯菜。
文革的中後期,縣委書記一家被下放到了農村,進行勞動“改造”。在那個人人自危黑白顛倒的年代,周圍的人都對這個“反革命分子”家庭避之不及,恨不得馬上跟他們劃清界線,但是母親,這個沒有多少文化的農家婦女,硬是從家裏不多的口糧裏摳出一點吃的,偷偷送給家徒四壁三餐不繼的書記夫妻和他們的孩子,母親說她還曾帶著三、四歲的我,走遠路去探望老書記(可惜我全不記得了)。母親就這樣以她特有的質樸的方式,幫助著與她僅有短暫“保姆之緣”的老雇主一家。
文革結束後縣委書記得到平反官複原職,再後來又升職調去了省城,但他對母親在他們家最困難時期給予的幫助十分感激,80年代末他回到我們縣裏“省親”,還特地把母親和舅舅(他當時已是縣裏的一名幹部)請去敘舊。90年代中期,母親來省城幫我帶孩子,老書記聞訊後,特地找了一天叫齊他的四個孩子,並派他的警衛員開車來到我家,把母親接去省部委他的家裏“團聚”。據母親回來說,已近耄耋之年的老書記夫妻倆見到母親,顯得十分激動,他們的孩子也很高興能再次見到當年的保姆“姐姐”,小四子說永遠都記得母親當年煮的那些番薯粥、芋頭餅,是他人生中吃過的最美味最可口的佳肴。
那是母親跟縣委書記一家最後的一次見麵,不久後我就出國了,母親也回到了鄉下老家,在日複一日的勞作中,母親繼續平凡而卑微地生活著。母親這一輩子永遠都在為他人著想,她善良、堅強、有擔當,極富同情心,母親就象一支小小的蠟燭,點燃自己,照亮他人,在沉沉的黑暗中透出一絲絲溫暖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