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左小腿的腿肚子上,有一個小小的疤痕,呈淺褐色,圓形的邊緣非常齊整,疤痕摸上去有些凹凸感,不痛不癢。這個小疤痕自我有記憶起就在那裏了,我原以為是胎印,後來特地問過母親,母親說不是胎記,而是我在嬰幼兒時期有一次生病,用艾條熏/“治療”時不慎被燙傷所致,我也由此從母親口中得知了不少父母為幼時的我尋醫問藥的往事。
我出生時中國的文革正處於如火如荼的時期,那時全國人民都熱衷於搞階級鬥爭、串聯、批林批孔、上山下鄉,人們無心搞好生產建設,提高生活水平。在廣闊而偏遠的鄉村地區,農民的生活普遍十分貧困,我的家鄉坐落在粵北山區的重重大山深處,淳樸的鄉民雖然日夜在貧瘠的土地上耕作,但依然是食不果腹,三餐難繼。
我天生體弱多病,而且一病就是持續的高燒、抽搐、腹瀉、嘔吐等的大病,基本上隔三差五就會病上一場,父母捏著手上幾張從牙縫裏省下的銀毫子,帶著年幼的我奔波在鄉村小診所和縣裏的“大”醫院間看病,常常是上午才從縣醫院回家,下午又因我高燒不退陷入半昏迷中而被焦急的父母帶回醫院看“急診”。母親說在我三歲以前我得過好幾場大病,骨瘦如柴,那時家裏的大人都擔心我是否能平安長大成人。
在那個貧窮而缺醫少藥的年代,我們那個小地方還有一個“傳統”,就是誰家的孩子尤其是新生兒得了病,最快捷最省錢的辦法是請村裏一個最有經驗和名望的“老中醫”,用當地最常見的“艾灸法”來為病兒驅病除痛。我的父母也曾多次把村裏的“老中醫”請到家裏來為我“治病”,每次“老中醫”把帶來的自製艾條,就著灶火點燃,然後趁熱迅速燙在我全身各處的“穴位”上,這時細皮嫩肉僅幾個月大的我必定會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四肢亂掙紮,父母還得“配合”“老中醫”按住我的手腳。我左小腿上的這個疤痕,就是有一次在“治療”的過程中因我掙紮得太厲害,“老中醫”不慎下手太重而導致的。
當然我自己對這些慘痛而又恐怖的經曆毫無記憶,都是長大後母親親口告訴我的,從母親平靜的敘述口吻中,我聽出了她因那個時代缺醫少藥而感到的無奈,也有她對“老中醫”用艾灸土法救了我的小命而生出的敬佩。對此我內心與其說是震驚,倒不如說是慶幸自己死裏逃生,至少不會像村裏那幾個不幸被“老中醫”用艾條“治”啞了的人一樣,一輩子都生活在聾啞的痛苦中。
故鄉山清水秀、層巒疊嶂,白雲深處無邊的森林裏,蘊藏著豐富的奇花異草,其中有不少是可以入藥的。勤勞智慧的鄉親們,充分利用代代相傳的草藥知識,到田頭地邊和山上挖來花花草草,洗淨晾曬,再捆成小紮,就成了有各種治療功效的草藥,如果大人小孩有個頭疼腦熱或者損傷出血的情況,家裏就會對症下藥,拿出幾把草藥,熬湯或搗碎,口服外敷,不過三幾日,以上這些症狀就會消減。我記得那時父親常常去山裏挖草藥,因為山高林密路遠,父親挖完草藥回到家裏已是後半夜了,有時甚至無法當天趕回家,隻得在山裏過一夜。
父親采回來的草藥,種類多樣,顏色各異,長短粗細不一,有些據說很稀有很珍貴。此後經年,我的小病小痛都是喝父母采的草藥治好的,記得有些草藥的味道很怪,年幼的我不愛喝,父母就哄我喝一大口湯藥再吃一小勺白糖,這招很管用,看在白糖的份上,我幾乎每次都把草藥喝光了,真正是良藥苦口啊!
時光流逝,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身體越來越好,上中學後就很少生病了,而幾十年來醫療技術水平的不斷進步,也使得故鄉那個傳統的“艾灸法”逐漸被淘汰,現在村裏若有孩子生病,年輕的父母抱上孩子直接就去城裏的正規醫院就診,當然也再沒有艾灸“治”啞人的事發生了。
今天,在加拿大這個現代醫學的發源地之一,如果我的孩子得了普通的感冒發燒咳嗽,這裏的醫生是不會隨便開出處方藥的,隻會囑咐病人多喝水多休息,說是靠自身免疫力對抗疾病的身體,才會更健康更可靠。
一個普通家庭尋醫問藥的故事,一段難忘的求醫歲月,牽涉到幾代人,橫跨了太平洋,也許中西醫的理念確實不同,但最終的目的都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治病救人,而天下的父母,大致都是極愛兒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