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放戶 （二）

城市生活的好處是，你不必太多為今後的日子擔憂。這個月超支了，下月工資發下來就可以重新再來。鄉下不一樣了，你不好好計劃，好多事情便要出紕漏。

趙俊卿下放後頭半年是快樂的。當時，200多元的安置費一筆可觀的錢財。鄉下糧食菜油不用錢，蔬菜自己種的。過年時趙俊卿家沒年豬，花錢買了50斤肉，其中一半醃了臘肉。加上修房子，安置費還有一大半沒用。 孩子們饞了，趙俊卿讓老伴時不時到鎮上買點新鮮肉回來解饞。

一次，趙俊卿老伴何桂花在路上遇到了兒時同村姐妹夏三姑。兩人上次見麵還是未婚當姑娘的時候，多年不見自然很高興。夏三姑婆家其實離這裏有20裏路，這次來不是回娘家探親，而是給李家大屋的一位姑娘提親做媒。

互相詢問了最近的狀況，然後夏三姑就扯到自己的專業，問何桂花的孩子年齡和性別。知道二毛快16了， 夏三姑說：嗯，過一年半載就可以說親。不過，你家該做準備了。現在的姑娘要求高，不像我們那時候。。。

何桂花問：需要準備什麽？

夏三姑： 要求不一樣，但是，一房家具要新的。像你家兒子多，最好能給小兩口兩間屋。以後分家，他們可以馬上獨立生活。 姑娘長得好的要求更高，這不，我剛從姑娘家出來，她媽媽說最好有個縫紉機，這。。。。對了，還要給人家姑娘做幾身新衣服，有錢買個手表什麽的，最少也得花個百把兩百。

何桂花的心在路上就沉了。忽然感到手裏拎著的那兩斤肉是個恥辱。怪不得好多不認識的路人先盯著肉看，然後再盯著她臉看，羞嘞，四個兒子等著娶媳婦，你還吃肉？！。。。。。

趙俊卿從田裏回來，聞到肉香，很高興，居然把一瓶剩酒倒出一杯享受。何桂花憤憤怒地等他吃完，就把趙俊卿拉到屋外說了這個事。

趙俊卿心也一沉，說： 確實，我們這半年多過得太沒計劃了。。。。必須計劃，必須。。。

兩人決定，剩下的那100多塊，絕對不能動了。其它開銷，比如買鹽，和其他家一樣，用雞蛋換。

一個困難就是，二毛外婆的生活不能降。二毛舅舅每月還給老太太5塊錢生活費，讓老太太跟我們一起受苦，不好辦。何桂花說，我跟我媽說，一定有辦法。

二毛外婆聽女兒這麽一說，很讚成計劃生活，她說：我早就看不慣你用錢大手大腳，日子哪有那麽過的？沒關係，娘苦慣了，你哥那個錢我存著，以後孩子辦大事用得上。

於是，孩子們開始感受這個計劃生活的痛苦。

三毛四毛下放後在當地學校插班上了學，但二毛沒有。二毛在城裏上過小學，文革開始後基本在家呆著。學校複課後，趙俊卿看他不是讀書的料，也沒讓他去初中報到。等下了放，二毛就隨著趙俊卿在生產隊幹農活。二毛細條大個，和村裏同齡人比，高出半個頭，但體力卻完全比不上。人家同齡人挑100多斤擔子可以一路小跑，二毛不行。為了讓肩膀少酸疼，他把背弓起來承受扁擔部分重量，一步一挪，不久就被人取外號叫“大蝦米”。

春耕以前的活都不是重活，整整田地，加固塘堤等等。春耕一來，就是重活了，插秧，車水，還有三伏天的“雙搶”（南方雙季稻穀的搶種搶收）。

超體力的勞作，加上家裏飯菜油水越來越少，二毛受不了了。一天，當趙俊卿在田裏罵二毛幹活不利落的時候，二毛崩潰了，眼淚奪眶而出：人家拚命往城裏擠，你非要把我們弄到鄉下來。我要是還在城裏，即使下鄉，至少算個知青。你看大隊林場那些知青，人家活多輕，多快活？

交代一下，這個村（當時叫大隊）叫何家嘴，除了低窪處水田外，還有一處旱地。除了小部分劃給農民做自留地，大部分被弄成集體旱地，種些紅薯棉花，還有幾處果樹園。以前這裏的活都是安排各生產隊輪流幹，後來大隊在各生產隊抽調一些老人過來，讓他們全年在這裏管理。另外還建立幾間房子，擺放農具物件兼做零時倉庫。 每天還派人晚上住這裏防人偷盜。

再後來，為了配合上麵“農林牧副漁全麵發展”的宣傳，還弄了個編製，叫林場，場長和一般生產隊長同級。

等上山下鄉興起，大隊覺得分這些知青到各生產隊是個麻煩。於是又在林場哪裏蓋了一排房子讓知青住，十幾個知青就在林場幹活。

林場裏當然也有重活，比如挑水澆棉花等等。但這些活同水田的活比要舒服多了，至少你腳下可以穿上鞋子。

二毛在城裏一個玩伴的哥哥就是這裏的知青，每次二毛到知青那裏玩，明顯感到了不公平。同樣是下放，他們還有希望回城當工人，而且幹的都是輕活。自己呢，累死累活，以後還要一輩子當農民。

被兒子頂了嘴，趙俊卿本來是要發脾氣的。但二毛的話把他罵醒了：怪不得當時同事們那麽怕下放，哎呀，我是不是把兒子們帶到坑裏了？

何桂花聽人說了丈夫和兒子在田裏的衝突。看到丈夫陰沉的臉，她勸： 唉，孩子大了，以後訓斥在家裏訓，不要當人麵。孩子也顧臉麵呀。。。。

趙俊卿沒有吭聲。

何桂花私下勸二毛：知道你對家裏夥食不滿，但這不都是為你以後娶媳婦做準備嗎？ 農活吧，頭一年肯定不適應，慢慢你就適應了。。。。

二毛硬硬地回： 我以後不會娶媳婦。你想傳宗接代，給三毛他們準備吧。

趙俊卿覺得應該給二毛做點什麽。於是他找到大隊書記，要他們安排二毛到農場去。 書記說：我們考慮一下，不過現在農場人已經太多了，龍門口屋有個退伍軍人，還有殘疾證明，還沒安排呢，二毛的事我們考慮，但要等。。。。

趙俊卿明白，“等”基本就是否定。在城裏生活幾十年自然要比當地農民精明，趙俊卿知道這事需要去磨。於是趙俊卿歇了一天工，來到公社找到知青辦，要求讓二毛當知青，加入大隊林場知青團體。

這就是工人和農民的區別，工人階級知道如果你想要50塊，申請上一定要寫100塊。

來個個幹部，想用嚴厲語言把趙俊卿壓下去，誰知這法子不靈，趙俊卿說： 你要不解決，我到縣革委會去。

馬上又來了一個老幹部，了解了具體情況。然後和趙俊卿講道理，說知青身份不是我們想加就加的，但林場的事情可以商量。你看這樣行不行，讓二毛到林場先？ 。。。。

趙俊卿看目的已經達到，但不能馬上露出高興的神態。假裝沉思了一下，最後說：我也是工人階級，當然要理解上麵的政策。不過去林場需要大隊幹部同意的，這個。。。

領導說： 這個沒問題，你放心。我過兩天正好路過你們大隊，我親自去說。

趙俊卿回來後啥都沒提，連老伴都沒告訴。隻是破例買了兩斤肥肉，讓兒子們解饞。 吃飯的時候，還把老伴夾給自己的那塊肥肉給了二毛。 一旁三毛看到很氣憤，端起碗自己到外麵吃去了。

（未完待續）